三月柳絮飄,滿目梨花繞.姹紫嫣紅黃鸝叫,揚州昨日無夢過奈橋。


    陽光溫和猶升暖暖華煙,綠籮幽雅地盤在朱牆上,泥土泛著薔薇的清香。波光粼粼得有些過分的湖麵,閃著驚喜的春光。


    轎中男子鬼魅的一笑,加之掩不住的興奮語調衝轎外喊到,“日落之前一定要抵達揚州城。”


    “是,四公子。”


    嘴角的弧線越拉越大,“林若梨。”


    “叩叩。”幹脆的敲門聲。


    “進來吧幽姐姐。”精巧的鵝蛋臉,烏黑的頭發傾泄腰間,懶散的靠在桌角,素麵朝天。被裹在夕陽的餘輝中。


    “月亦使……”


    “幽姐姐又是這般稱唿,我說了,有不是在堂內,叫我小梨就是了。”二八年華,依舊有些玩性。但十年畢竟會磨掉少許的純真。已在江湖摸打了十年的歲月,女子依舊喜歡素麵。


    “還是叫林姑娘好了。林姑娘,四公子今晚會到。”莫幽正言


    小梨皺皺眉,“他怎麽跑出來了,鄭王爺知道嗎?”


    “是王爺叫公子過來的。看來是有要事,恐書信不便。”


    “那就準備準備吧。”


    “林若梨——”人未到聲先到。


    小梨頭皮開始發麻,“幽姐姐,你先下去吧,我來對付他。”


    莫幽冷麵退下,不由得朝聲音的方向望了望。


    那人一身青灰色錦衣,辮上是扣著饕餮玉闋,象征著王族。黑色的雙瞳如今變得如焦墨一般深澈。那便是台灣鄭家四公子鄭克冶。


    “林若梨,我來了!“鄭克冶嘻嘻跑進來,似乎有長高了一大截,讓小梨不得不仰視。


    “鄭四公子有禮了。“


    鄭克冶咬牙切齒,“喂,才離開半年而已呀,鄭四公子,鄭四公子的,你不認識我鄭克冶嗎?”


    小梨白他一眼,怎麽還是老樣子,像塊石頭似的又臭又硬,“還以為你能長大些,王爺怎麽會派你來啊。”


    “你是說鄭老頭子眼睛瞎了嗎?”鄭克冶嘿嘿一笑,細長的眼睛被濃密的睫毛遮住,“哈哈,你終於開始恨那老頭子了。那老頭子可真是老糊塗了,把你送到揚州。”小梨又好氣又好笑恨不得給他一腳,“是你說的,我可沒有怪過王爺。”


    “鄭經那老頭子沒腦子的嗎?不想想揚州多危險,要你到這來,哼!”


    “因為總堂在這,身為月亦使我不呆在總堂我要去哪?你看看你,混得連爹爹也不認了。”


    “那老頭子隻對鄭克爽好,真搞不懂我是不是他親生的。”


    “二公子可好?”小梨隨口問到。


    鄭克冶陰下臉,“怎麽不問問我可好,我可是照顧你十年的啊。”


    小梨打了個顫。離了皇宮,小梨就被侯在宮外的人送到台灣,原來姑姑早就寫信將她交托給鄭經。當時就和鄭克冶住在一個園子。那時自己不會什麽武功,雖然比他大半歲,卻也隻能任他欺負:不是被當作箭靶子,就是被他當作木頭人,幾個時辰不許動。噩夢,真是噩夢。


    “哼,照顧嗎?鄭克冶,你臉皮有多厚,五尺?十尺?還是十五尺!”小梨憤憤地指著鼻子罵。


    看到小梨還是會像小時侯那樣,雖然是罵他,鄭克冶依舊開心。還是那個容易被欺負的林若梨。這樣也好,他可以名正言順的保護她。


    “林,若,梨,聽命——”鄭克冶漫不經心悠悠地吐出五個字。


    小梨一愣,這才想到鄭克冶此行的目的,趕忙下跪聽命。


    鄭克冶沒保持好剛剛嚴肅的造型,撲哧笑開,竟直不起腰來。


    小梨心中暗罵,臭小子敢耍她,卻又不敢起身。


    “喂,那鄭老頭子不在,你怕什麽。”


    “王爺是主,是小梨的恩人,小梨是替王爺賣命的,哪能和你一樣!”小梨咬牙,“你快說,王爺此次又有什麽任務!”


    “‘賣命’!憑什麽要替那老頭子賣命!他敢傷害你一厘一毫我和老頭子拚了!嘿嘿,他老了,打不過我的,你不要擔心我。”


    “快——說——”小梨要鬱悶至極。


    “哦噢,”鄭克冶有些不自在地扭捏,“那個……就是……”俱消息,康熙微服到了揚州,所以要小梨適當時機出現,打聽到朝廷對三藩和台灣的意見。可是,她會怎麽呢?突然有種要失去的感覺。想到她剛到台灣的時候,住在隔壁的廂房,每天總是哭鬧著要“三哥哥,容若哥哥”,害他每晚夜不能寐。起初他被她哭得頭都大了,堅持要趕走她,可爹爹說她是要繼承孔四貞當月亦使的,他才作罷。後來,他才知道為什麽夜不能寐,不是因為吵,是因為太心疼,哭得他心都會碎一般。是前世欠她的承諾嗎?於是他這輩子就發誓,一定不會再讓她哭。然後就絞盡腦汁,想讓她不再哭。可是,他真的沒有哄過人。還好有莫幽。讓她當箭靶子,自己騎射不錯,竟屢射屢中。讓她做木頭人,要她幾個時辰不許動。雖然想想莫幽給的建議有些過分,但卻非常奏效,她自此再沒有哭過,也不叫什麽“三哥哥,容若哥哥”。以後也會很努力的練功,使自己變強。直到半年前,她接任明月堂掌牌使女——月亦使,她才真正的離開他。


    看著鄭克冶沉思的快要成仙似的,小梨實在不舍得打擾,可是自己的膝蓋在抗議,“你……能不能說完再想事情!什麽‘這個、那個’的,王爺究竟說的什麽。“


    鄭克冶深吸一口氣,“康熙明日會到揚州城。”他明顯看到她因為而緊張僵了直身子。但卻倔強的努力使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問,“然後呢,需要知道些什麽?”


    他苦笑,她竟沒有察覺她所說的話全都沒了音調,幹巴巴的奇怪的要命。


    小梨所在的驚鴻閣是台灣鄭家旗下的眼線,負責收集內地情報。表麵上確是揚州在普通不過的青樓。


    是要以妓女的身份出現嗎?


    “殺他。”平靜而有自然。似乎這聲音不是發自喉嚨,就是這麽突兀地飄來一般。


    小梨錯愕地望著鄭克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殺誰?


    “你會嗎?”鄭克冶將拳握得咯咯作響,“鄭老頭子讓你殺他,你會嗎?你不是對他很忠心的嗎?你的忠心跑哪去了?”


    小梨瞪著眼睛,發現自己的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沒有任何雜聲,隻有那句“殺他,殺他……”在耳邊環繞。三哥哥,三哥哥。心一點點地下沉。


    “如果鄭老頭子要你殺我,你大概就不會是這個表情了吧。”心被什麽硬生生的挖去了一些,鄭克冶背過身去,猛得皺眉,可是心還是很痛。然後轉過頭,招牌一笑,“嘿嘿,你怎麽那麽好騙啊。就你那三腳貓功夫,去殺人還不夠你搗亂的。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哎呀,好累,我去睡了!”鄭克冶大步走出房間,將門合上。無力的靠在門背後。十年了,還不夠嗎?


    小梨迴過神來。房中隻剩下自己。突然發現剛剛耗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竟連站都站不起來。十年了,他們是否還記得小梨。


    三月的揚州風華雪月。市集繁華好似京城,卻比京城更添一幅嫵媚。


    茶褐色的眼睛帶著笑意,一身銀灰素錦輕質華服,帶著五六人漫步市集。


    康熙走在最前麵。右後側,一成不變的白底印竹長衫,腰間始終掛著一隻翡翠短笛,仔細瞧著,可以發現緊連在笛上隱在腰帶間的白玉光華。玉上雕的字手法有些稚嫩,卻又和翡翠溫潤的青綠色交相輝映。淡漠的表情加上高挺的懸膽鼻,讓人有種窒息的冷。兩三個侍衛緊隨其後,不停地謹慎觀望著周圍情況。


    “少爺,前麵的‘榮來客棧’已經打點好了。”侍衛阿嘉達輕聲耳語。


    康熙微微點頭,“容若,本少爺沒有騙你吧,揚州可比京城要繁華數倍吧。”


    薄唇微帶笑意,眼裏卻還是波瀾不驚。


    哢。


    白光閃過腦海。康熙脊背微微僵直。好……好熟悉的感覺。康熙抑住狂跳的心髒,猛得轉身,“姑娘——”


    小梨手心微微滲出細汗。你,看到我了嗎?認出我了嗎?三哥哥。


    “公子是在叫我嗎?”小梨轉身輕笑。三哥哥,容若哥哥。小梨念得你們好辛苦。


    “呃。”康熙緊張剩過激動。


    是……是她嗎?容若差點衝動地要叫出自己默念了十年的名字。她嗎?是她嗎?她怎麽就這樣平白無故的消失了十年。她竟沒有等他,自己苦找了十年卻杳無音訊,在他幾乎放棄的時候,她就要這樣出現在他麵前嗎?不,他還沒有準備好,這樣突兀的出現,自己一定受不了。不自覺地,容若抓緊胸前的衣襟。


    “公子?有事嗎?”三哥哥,我是小梨,你記得嗎?


    “我們……見過嗎?”


    見過嗎。


    小梨心裏苦笑,“我是這驚鴻閣的姑娘,公子若去過,自然是見過。”


    他不是這個意思,他是想問,是小梨嗎?是我的小梨嗎?可看見容若微微顫抖的下頜,他竟沒有勇氣去問。自從小梨被趕出宮,容若心裏一直都排斥自己,更不願接受大清的任何冊封。他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容若會不會殺了自己。因為當初,要那個最重要的決定時,他卻選擇逃避。隻是,這些年,大家都很默契的不再提及那個名字。


    康熙用餘光瞥了容若一眼,他的目光似乎沒有離開過眼前這個清麗的女子。


    “很像我的一個朋友,你……她叫小梨。”


    微風斜撫楊柳,細細的紅木棉在嬉戲。三哥哥,你竟沒有忘了小梨。可是,我又如何能再輕輕地叫一聲,三哥哥呢。


    “小女子名叫月亦。”小梨轉身欲走,卻又側臉道,“公子若是不嫌棄,今晚驚鴻閣一聚。”


    容若眼睛突地暗了下來。她,不是。小梨,你究竟是在哪,還……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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