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亭上觀浮雲,於亭中放眼望去,雲海蒸騰,氣象萬千,實乃泰嶽最負盛名的地點之一。


    然而除了極目風光無限之外,其建築本身並無多少特點。普普通通的鬆木構建,簡單刷了一些紅漆,簡陋中略顯斑駁。


    亭子不大,無人看管,正中隻有兩個錦墩,一方棋盤,半局殘棋躍然其上。


    棋盤旁邊,是一壺熱茶,雖無人看管,茶壺口處卻冒著縷縷清霧。


    鄒演看著棋盤感歎:“金石為盤,落子不悔,好個張宰輔。”


    不錯,這棋盤乃奇石所鑄,堅逾金鐵,那一枚枚黑子,深深潛入其間,巋然不動。這黑子,是張宰輔所執。


    而奇怪的是,那白子卻輕輕放於其上,甚至會隨風輕擺,卻也從未偏離半分。


    田淵緩緩道:“這白子,便是大供奉所執,其人之心,可見一斑……”


    江凡點頭:“老師為天下先,攻略五國,自當執黑。老師一生大筆寫春秋,行事坦蕩磊落,黑白分明,故落子不悔。大供奉此人雖然不甚了了,但聽聞,其操勞一生,到了遲暮之年終於堪破世間萬象,意興隨和,心境無塵,道法自然,執白子,落子輕盈,大善。”


    鄒演道:“正如一陰一陽,一剛一柔,頗含道韻,我等便觀一觀此棋……”


    沒人來,江凡也不急,隨手撫摸那茶壺:“果然還是熱的,泰嶽到底還是有點待客之道。您老幾位觀棋,小子臭棋簍子,隻能給各位斟茶,嗬嗬……”


    有人在觀棋,有人在觀人。


    而今日之泰嶽,在觀人者,不知凡幾。


    平皇並未擺駕迴宮,也未曾登上玉皇頂,而是來到了那座釣魚大殿。


    裹著厚厚皮裘的太子依舊枯坐在那裏垂釣。


    平皇站在背後許久,終於輕歎一聲。


    太子沒有迴頭,隻是淡淡道:“父皇來了許久,隻為看兒臣釣魚?”


    平皇緩步上前:“病弱頹廢,當真要一直這般下去?”


    太子緩緩道:“兒臣身體,父皇自知,兒臣心思,父皇亦知。”


    平皇微微搖搖頭,慢慢上前,凝視著池水:“那日烤魚,味道如何?”


    太子道:“江逍遙膳食第一,名不虛傳。”


    “僅此而已?”


    太子聲音有些低沉:“……僅此而已。”


    平皇一貫平靜的神色變得有些黯淡:“終歸不是其人,父皇何嚐不是大失所望。”


    太子道:“逝者已矣,怎能複生,兒臣親手安葬,而今,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


    平皇搖頭:“你我都知道,安葬的有些蹊蹺……”


    太子道:“那又如何,他的死,不僅一人所見,子芙悲痛萬分,至今無法蘇醒,這一切,假不了……”


    “可終歸未曾見全屍!”


    太子輕笑:“父皇莫非覺得,那等情況下,還有生還之理?還是目睹之人都在撒謊?血肉四散啊,蘊含著皇道龍氣,假不了……”


    他似乎有些激動,一陣猛烈的咳嗽:“那是我的兒子!唯一的兒子!碎屍萬段啊,我連個全屍都沒有!”


    他越說越又些癲狂:“十二年了,我想要平靜,可何曾獲得過片刻平靜,父皇,你知道嗎,兒臣每每受那刻骨銘心之痛,夜不能寐,我比誰都希望他沒死!你明白嗎!”


    平皇長長歎口氣:“為父對不住你。”


    太子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漠然一笑:“說這些有什麽用呢,父皇為了大周,也沒有錯,這一切也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


    平皇黯然道:“為父也不過是寄希望於萬一罷了,此子身無皇家龍氣,朕以血脈秘術亦未曾產生共鳴,尤其那陌生感,毫不偽作。絕不可能啊……隻是難為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太子道:“父皇不該設法讓他來的,兒臣好不容易獲得了些安寧。”


    平皇道:“既然不是……”


    他眼中掠過一道淩厲的光:“那便物盡其用吧。”


    太子道:“父皇自便。”


    平皇道:“今日他向父皇展露實力,一個時辰破五關,登上玉皇頂。你可知,他身旁高手,人間四隱占其二,尚有陰陽家鄒演,不知名道門大能,以及……你想不到的人物……無痕。”


    太子背對平皇,神色似乎微微一動:“無痕……他的身份隻有你我知道……”


    “不,還有一人……”平皇負手道:“你那長女——金城。”


    太子沉默片刻:“父皇是想知道,金城是否錯認了他的身份?”


    平皇道:“未必是錯認,你知道極樂叛逃的真實原因。金城聰慧絕倫,她選擇此人,未必隻是錯認而已。”


    “這就是父皇你想要重用此人,對抗那位女帝的緣故?”


    “他這身份,可真可假,隻看需要罷了。需要時,弄假成真,讓他做個馬前卒,待到不需要,除掉便是。”


    太子輕笑:“真真假假,哪有那麽容易操控。”


    平皇道:“何必操控,默許就是一種態度。”


    太子道:“將來不需要了,申明真偽便是,父皇好心思。”


    “皇兒莫非覺得不妥?”


    太子靜靜道:“世間惟有人心難以操縱,父皇莫要忘了,大周已經日薄西山,……人心思變啊。”


    平皇一皺眉,有些沉吟不語。


    太子道:“兒臣明白,父皇在盡一切可能博弈,為大周爭取一線生機,死中求生本就艱難,這般時候,也沒有過多選擇,任何機會都應當把握。兒臣,理解的……”


    平皇道:“先皇為朕取平皇之名,不是要朕做個太平皇帝,而是希望朕重新平定天下,九百年江山,祖宗基業,豈能毀於我輩之手。”


    太子道:“所以,父皇對兒臣之兒女情長,萬分不滿……”


    平皇皺眉:“你哪裏都好,唯獨這情關難破,身為帝王,這是最不需要的東西。所以,朕,遲遲不想傳位於你。”


    太子淡然:“您知道,兒臣也不想接,三弟英明神武,才學武道皆為皇室翹楚,您就放過我這個擋箭牌可好?”


    平皇道:“你還是如此想……”


    太子輕笑一聲:“您遲遲不讓他繼位,不過是在保護三弟,這個旋渦目前太過兇險,與其讓大周最有前途的子弟去冒險,不如讓我這個時日無多的病秧子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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