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每一次這裏決堤,意味著我們這裏的稻田會被淹,會顆粒無收。而被洪水衝擊出來的深坑裏的魚,會緩解那一年的饑荒........


    既然是暗語,那麽其實找個和我們年紀相仿的人問一下,葉夏也會知道。


    但是陳南後麵還說了一句隻有我們這裏的人才聽得懂的話,“其實老家也挺好,餓不死!還是有地方去抓魚果腹!”


    這句話聽起來和上麵的話一脈相承,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葉夏監聽之下,陳南說這話的時候茶杯往懷裏


    但是隻有靠著舉水河生存的人,才明白那句話的最後四個字的意思“抓魚果腹!”


    抓魚果腹文縐縐的。根本不是我們那裏的正常交流說法。但是我們這裏有一種鳥,叫果腹鳥!


    吃飽了以後,肚子圓溜溜的,像極了一個野果,所以我們這裏稱之為“果腹鳥!”


    所以,當時他把茶杯往懷裏一拉,其實就是告訴我這句話是重點。


    暗語的意思的舉水河魚最多的地方,跟果腹鳥有關。


    站在這裏,我不由得抬頭仰望,果然右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楊樹上,有一個鳥窩。


    幾隻果腹鳥,正挺著野果一樣圓滾滾的肚子,站在枯枝造就的窩裏,和我一樣,看著夕陽........


    綠油油的河堤上,隨著夕陽西下,一片靜寂。看不到一個人。


    故鄉是個治愈的地方,隻有在這熟悉的土地上,熟悉的夕陽,青草,大樹,河水觸手可及,才可以輕易的看見那個深藏著平靜和理性、溫柔和深思的自己。從而信心百倍的以為自己潛力無限,足以迎接任何挑戰!!!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爬樹了,這次,可能要試試曾經的敏捷本事有沒有退化........


    時代的特征是什麽?時代的特征其實很簡單,好時代河裏的魚的沒人要,樹上的鳥窩沒人掏!


    壞的時代,這滿山的清脆,到了現在,應該都被放倒了,因為要被當作過冬的做飯燒水的柴火.......


    感謝這個物質豐盈的時代........而豐盈的果實,最甜最大的那一顆,就在我眼皮底下,被掌握分配權的那些人拿走了.......


    所以,這個夜晚注定了是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就是重陽節。


    一大早的我上街上買了很多的祭祀物品,又來到了我們樹林灣和竹林灣之間的亂葬崗。


    丘陵地帶的小山包都不會有名字。無名的小山包葬著許多的先輩,每逢清明重陽過年,這個無名小山包就成了我們寄托哀思的地方。


    山上已經有了不少人。進村的路上也停滿了車。


    傳統的習俗就是這麽強大,無論那些老鄉們在外地多遠的大城市,這個時節都得迴來,敷衍也好,演戲也罷,終歸得迴到這裏跪下........


    同樣一個舉動,在不同的環境裏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比如下跪。若是在外人麵前下跪,那就是奇恥大辱,若是在祖先麵前下跪,那就是理所當然!


    我總是容易這樣的胡思亂想一些不相關的東西。可正是這些不相關的散發性思維,才可以讓我來祭奠老師,而不是下去陪老師.......


    因為散發性思維,就是急中生智的根基。


    天馬行空,信馬由韁的遨遊在自己的世界裏,歸納著每一個人,每一件事的好壞成敗,下意識裏以後就會少犯錯誤。


    老師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師娘,也不知道師娘願意不願意和她死同穴。其實文化人最喜歡矯情,他走後,我說了算。我也沒有辦法征求師娘的意見不是?


    那是什麽光景呢?師父最後一次來祭拜師娘的時候,我們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然後他就悵然四顧,吟誦起了古詩:


    “重陽不忍上高樓,


    寒菊年年照暮秋。


    萬疊故山雲總割,


    兩行鄉淚血和流!


    黃茅莽莽連邊郡,


    紅葉紛紛落釣舟。


    歸計未成年漸老,


    茱萸羞戴雪霜頭!”


    那一次是他跟著我們去花城定居五年後,第一次迴鄉來看師娘。這首詩充分的表達了他內心愧疚。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至今對這首詩記憶猶新,但是我知道,那一刻的老師不僅僅是愧疚,還有悲憤。而其實所有的愧疚悲憤,都來自那一場莫名的冤屈!


    不知道我釘在林婉姨夫墳前的那根桃木樁有沒有發芽。但是現在林婉活得好好的。


    我歎了一口氣,燒了一大堆紙錢。看著飄忽的黑色灰燼,默默的禱告著,“老師,我一定還你一個清白的!”


    然後,放了一個鞭炮,劈裏啪啦的炸響中,我又多說了一句,“放心吧老師,我也會想辦法讓譚驍早點出來的!”


    我知道如果老師聽得見,一定還會囑托我照顧好譚穎。


    師娘甚至會求我。在天底下父母的眼中,就沒有不是的兒女。兒女們無論怎麽樣對父母,而父母們都不會計較,反而希望他過得好。


    天底下的父母也不都是這樣。總有那麽一兩個例外。比如我的父親。


    他唯一給過我的大概就隻有生存的本事了吧?


    從七歲開始我就開始習慣了生存,一直到現在。無論他做過什麽,我隻能是原諒他。但是並不認可他。


    因為我很清楚,喊他爸爸我是有多麽拗口,畢竟從小到大,他不去扮演那個角色,導致爸爸這個名詞我幾乎不用,生疏了.........


    但是有些情愫總是可以讓我做些順水推舟的事情,比如在祭奠老師和師娘的時候,順帶給他也燒點紙錢。


    父親的墳頭長滿了草,沒有墓碑。


    若是我哪天不在了,他的墳頭一定會消失在滄海桑田的變遷之中,其實不僅僅是他,老師師娘以及我的墳塋終歸都會消失在滄海桑田中。


    隻不過有些人有人念及,會存在得長久一些。而那些自絕於社會親人的,會快一些......


    所以,大多數人,根本就不在意身後罵名。他們很清楚隻要這輩子舒適,什麽倒行逆施,人神共憤,都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我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顫抖的女聲,“你.......是.......方向.......?”


    聲音一聽就很老。還知道我叫方向,還這麽激動,隻有一個人。


    我緩緩的站了起來,看著山上那棟別墅,長滿了爬牆虎的別墅,像極了一個年代久遠的堡壘。就那麽屹立在山巔,被無數的墳塋簇擁著.......


    我的心情一點也不複雜。我連頭都沒有迴。


    就徑直往山上走去。


    我現在的生活很簡單,無牽無掛。我不覺得孤獨,我也不渴望親情!


    年幼的我無比的渴望我身後的那個女人突然出現,給我溫暖。如今的我,連她的容貌我都不想看見。


    那無數個饑寒交迫的夜晚,我在那棟破爛的屋子裏哭喊,“媽媽!!”的時候,無數次唿喚她的時候,她都沒有出現。現在我已經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她又出現了!


    其實我很想告訴她,那無數次的哭喊沒有迴應,無數次的憧憬破滅到絕望的那一刻,我已經咬牙切齒的發過誓,當她已經死了.........


    我不可以背叛那個時候的自己。我無比佩服那個時候的自己。


    我提著剩餘的紙錢香燭鞭炮,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在不時炸響的鞭炮中,頭也不迴的朝著陳南的母親墳前走去。


    陳南母親的墳前有人,有很多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的都是衣著不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一個穿著西裝的少年,正在恭恭敬敬的在一塊墓碑上描金。


    那塊墓碑是陳南的。隻是之前上麵刻的字是紅色的,那叫假塚。我們這邊的風俗習慣是假塚紅字,真下葬的那一天描金.......


    曾經看到這塊墓碑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想笑話陳南的,就比我大幾歲這麽年青就給自己做了假塚。真是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事實再一次證明,不要用自己的思維模式去評判別人所為。


    你又不是他,你不懂他的眼界,環境,以及他可以嗅到的危險!!!23sk.


    那個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眼圈紅紅的,一筆一筆的描寫著墓碑裏的鐫刻。


    應該是陳南跟我提到過的兒子陳濯。


    旁邊還站立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在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人攙扶下,有如老僧入定一般,直勾勾的看著墓碑。


    老者的旁邊是一個麵色黝黑的男子坐在輪椅上,麵無表情,輪椅的後麵是一個農婦,粗糙的外表,眼神冷峻。他們的身後站著跟甜甜差不多的少年。左右巡視,不知悲傷。


    輪椅的旁邊站著四個女人,都是一身黑色的連衣裙,胸前佩戴著小百花,姣好的麵容上都是悲戚,其中一個還淚如雨下.......


    他們的後麵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在低聲的接聽電話,滿嘴的英語。


    我沒敢靠近。隻想著等他們結束了以後,我再去祭拜。


    驀然看見,磨刀亭旁邊的別墅的大門居然是虛掩的,莫非葉夏也迴來了?


    我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唿,別墅二樓的陽台上,一身藍色青花旗袍的葉夏已經翩然現身,靜靜站在那裏。絕代風華,有如一朵牡丹盛開在荒山野嶺上,亂墳枯草中........


    似乎看到了我,衝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繞過了那一堆人,繞過磨刀亭,推開了虛掩的別墅大門,走進了荒草叢生的院子,又穿過灰塵遍地的客廳,上了髒兮兮的樓梯,來到了二樓陽台。


    站在了葉夏旁邊。


    還是恭敬的喊了一句,“葉總好!”


    她看都沒看我,也沒有搭理我。就那麽雍容華貴的站著,紋絲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陳濯終於把那墓碑上的刻字都描成了金色,而後恭恭敬敬的磕頭,而後泣不成聲,伏地痛哭.......


    讓我動容!缺父愛的我哪裏見得這般的至純親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有感而發,“讓人羨慕的父子情深啊.......”


    葉夏終於開口,“你應該把你女兒帶來,好好學學!”


    我不由得一愣,“不一樣吧!”


    甜甜不是我親生的。葉夏應該很清楚。


    “一樣的!”


    一樣的?難道.......


    “你是說陳濯不是陳南的親生兒子?”


    葉夏微微點頭,“陳南連他兒子的名字都告訴你了,應該拜托你什麽事了吧?”


    聰明人的觸類旁通,以小見大真的是難以應付。


    我搖搖頭,“我這等小角色,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你不用狡辯,我吃過他的虧,所以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做事一向是出人意料且周密穩妥!陳南得罪的人可不止是我們夏家。他兒子,他最信任的人,他最敬愛的人,他的朋友們敢這麽公然的出現在這裏,為他舉行葬禮,一點人身保障都沒有,陳南都不會死!”


    我還是搖搖頭,“我確實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以為我們現在是生意夥伴,多少有點信任!看起來,還是我把自己看高了。”


    說完,葉夏看向了身後的舉水河,指著一個方位,“你看看那裏!那裏有顆大樹,上麵有個果腹鳥窩!看見了嗎?”


    我心下大驚!我的一舉一動全部在她的視線之中,而我居然渾然不知。


    也就是說,一直以來都有人在我身邊監視者我,而我居然還以為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


    我後背開始發涼,冷汗直冒。


    葉夏迴過身來,依舊風華絕代,目視著下方的葬禮,一言不發。


    而我也因為無法狡辯下去,心驚之餘,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開始把胸前佩戴的小白花,輕輕的放在了陳南墓碑前。


    葉夏再度開口,“這個老者是陳南的大學老師。華大的教授,古建築的權威!惟楚城就是他設計的。跟陳南情同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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