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略了鄉野毛孩子的粗魯,話還沒說完,幾個熟透了的黃柿子,倏地就砸了進來,手頭很準,正中樓哥的額頭。


    熟透的柿子在他的額頭汁液四濺,散布得滿臉都是,一時間引發了外麵樹上,院牆上的毛孩子們的哄堂大笑。


    樓哥氣急,衝了過去,那幫毛孩子瞬間作鳥獸散。


    樓哥罵罵咧咧的走進了廚房,洗臉。


    沒料想,外麵那幫毛孩子根本就沒有走遠,又紛紛出現在了樹枝上,院牆頭。


    我靜靜的看著他們。


    他們無知無畏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狂熱。


    然後伴隨著,給我爺爺奶奶們報仇的口號聲中,無數的爛柿子紛至遝來,落在我的身上,我的臉上,我的頭上.........


    我不能動,就這麽靜靜的坐在那裏,承受著我父親當年造下的孽........


    .......


    折磨我們的從來都不是敵人的兇殘,而是綿延不絕的仇恨........


    這樣的仇恨真的可以讓我們抓狂,而忽略了我們生而為人的本來意義!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享受美好的,不是繼承仇恨的,,,,,,,


    我是這麽想的,可是我的父老鄉親們不是這麽想的。


    我突然覺得我曾經想要為我的父親贖罪的想法,很天真,很可笑!


    換個思路郭朝陽這個時候給我一筆錢,讓我和他一笑泯恩仇,我就會忘記我父親的死,我的殘疾帶來的終身傷害嗎?


    答案是不可能的!


    那我憑什麽要求我的父老鄉親們饒恕我的父親,放過我呢?


    都說家鄉是治愈的地方,很顯然,我是例外.........


    既然是例外,我有什麽好抱怨的,我又如何跟一幫孩子抱怨呢?


    院子外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童音怒吼,“二蛋,三胖子,胡為民.......都給老子下來.......”


    “三胖子,你給老子站住,再跑,晚上把你家玻璃砸了........”


    “胡為民,你不想晚上被窩裏多條蛇,你就跑......”


    .........


    說完,外麵傳來了劈裏啪啦的耳刮子聲,打得那幫孩子哇哇亂叫........


    最後是警告,“再敢來幹爸家撒野,等著挨收拾吧........滾!”


    然後,虎墩壯實的身影走了進來,上次見他,剛迴來的各種不適應導致的畏縮。現在走路的樣子大馬金刀,居然有那麽絲虎虎生威的架勢。???.23sk.


    臉上隱現的滿不在乎的神氣,已經很像是淚氣了.........


    但是他對我的關切溢於言表,大踏步是走到我跟前,“幹爸,你沒事吧?”


    樓哥也走了出來,臉上都還沒有洗幹淨,憤憤然,“這幫毛孩子,真的是太野了!”


    我伸手抹去了遮住眼簾的汁液。靜靜的看著虎墩,他臉色曬得有些黑,手也粗糙了許多,本來就壯實的小身板,長高了許多,結實的肉卻沒少多少。


    輕輕道,“你變了........”


    虎墩咧嘴一笑,“爺爺說管了我爸爸一輩子,結果管沒了。孫子就該換個法,由著我的性子來。”


    我倒是一直沒有發現周躍的父親真的是個妙人,一個極端不行,就換另外一個極端。


    樓哥打來了一盆水,想要幫我清洗。


    我搖搖頭,“推我去河邊!”


    樓哥一愣,“去河邊做什麽?”


    “洗得幹淨一些!”


    “可是現在河水那麽涼.......”


    我懶得多說,看著虎墩,“推幹爸去河邊.........”


    “好!”


    虎墩從小就聽我話。似乎無論他變不變。小孩子野不野,完全取決於當長輩的慣不慣。


    虎墩可以降服那幫孩子的背後,肯定少不了他爺爺的登門道歉,甚至胡攪蠻纏。


    虎墩推著輪椅,出了院子門,上了村口的土路,穿行在田間地頭。


    樓哥不放心的跟在身後,“這個小孩是你幹兒子?”


    “是的!”


    “怎麽以前沒有見過!”


    我們迴來了三天,我也是第一次見虎墩。


    虎墩解釋道:“我去我大姑家玩了幾天。”


    “現在不上學嗎?”


    “國慶節放假了.......”


    “你是我幹爸什麽人?”


    “我是你幹爸的守護神!”


    “切!留個娘們的發型,還守護神!以後我是我幹爸的守護神,你靠邊站!”


    “小兔崽子,你懂不懂什麽叫藝術家?我這是藝術家的發型........”


    “照你這麽說,我媽,我大姑,我七嬸六姨都是藝術家了,她們都是長發.........”


    “我跟你個小兔崽子說不清楚,閉嘴.........”


    .........


    他們一大一小在我背後,爭論個不休。


    我在深秋的晚風裏看著巍然的河堤,河堤上的高大挺拔意楊樹葉已經漸漸發黃,秋風淩冽一下,嬌弱得紛紛揚揚的落地,落水,有的會化作春泥滋養大地,有的會隨著河水不知飄向何方........


    河堤上的舉水河一覽無餘。秋日的河水清澈了許多,蜿蜒的河道上不時有群飛鳥飛過,這南不南,北不北的地界,我好像從未見過候鳥遷徙。


    樹林灣和竹林灣並排在河邊,仙石山在不遠處。


    山水相依之間村落,就在身後靜靜林立,眼前的河水奔流不息。


    我心無雜念,靜靜的脫掉了夾克,單薄的襯衣不足以抵禦河邊的冷風,可是我沒有畏懼。


    臉上的汁液還在,身下的恥辱還沒有知覺。


    我不可以成為一個廢人。


    我輕輕的掀開蓋在雙腿上的薄被,雙手按住輪椅扶手,試圖站起來,可是毫無知覺的雙腿,根本不遂我願。


    我輕聲道:“你們把我推下去!”


    樓哥走到的麵前,“你瘋了!這麽冷的天,你的雙腿沒有知覺,把你推下去,那不是殺你嗎?”


    我麵無表情,“你應該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


    “答應過什麽?”


    “你可以像我敵人一樣的狠的!”


    樓哥愣住了,“在這等著我了是吧?我說的狠是可以看著摔倒,看著你爬,看著你拚盡全力不會幫你一下!而不是殺你,河水這麽急,這麽冷,把你推下去,你活得了嗎?”


    我愣愣的看著他,“可是我的敵人,會毫不猶豫的推我下去!”


    樓哥直搖頭,雙手緊抱在胸前,抵禦著突然襲來的寒風,撥浪鼓一樣的搖頭,“不行,不行!你這是送死。我不可能答應!”


    我不由得歎息,看向舉水河。這條養育過我的母親河,已經不再是當年的模樣。幾年的河沙濫采,已經讓這條母親河千瘡百孔,再也沒有當年那般波瀾壯闊,有的隻是一條深邃湍急的河道,急速的流淌著。


    像是在怨恨她曾經養育的人們如此忘恩負義,現在連多看一眼都懶得看!


    可是我知道她不曾的舍棄我。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冥冥之中,像是有那麽一根絲線把我和她緊密的聯係在一起,無論我受過多麽大的傷害,在她的懷抱裏,在她的嗬護下,我就是可以被治愈的!


    看著激蕩的河水,受著凜冽的寒風,我悄然迴望,仙石山橫臥在那裏,山頂上那塊巨大的飛來仙石凝望著我,我的耳膜開始鼓蕩,我的心開始在放飛,我的激情被點燃,我高聲吼道:“你他麽的把我推下去!”


    樓哥似乎很久沒有看到我發火,一臉的錯愕。


    我繼續高聲訓斥,“你不是以為我一定可以站起來嗎?你不是說你的命運從此以後跟我休戚相關嗎?那你他麽的就要聽我的,把我推下去!快點!”


    樓哥一臉的驚詫,“村長,你是不是瘋了?”


    我慘然一笑,“老子正常得很!老子比誰都正常!老子就算是要瘋,也得先站起來!這舉水河,那仙石山五百年的氣運有我一半!老子怎麽可以頹廢下去?這大山大河怎麽會不幫我?推我下去,我聽到了她們的召喚!這是我站起來的唯一辦法!聽到沒有!”


    樓哥後退了幾步,猶豫了片刻,還是堅定的搖搖頭,“我不能這麽做!你真的瘋了!”


    我說服不了他。


    我看向了身後的虎墩,“虎墩,把幹爸推下去!”


    虎墩毫不猶豫的點點頭,“好!”


    而後摁住輪椅的推把,使勁一推,把我和輪椅一起推下了滾滾向東的舉水河.........


    .........


    河水很冷!


    落入河水的那一刻,我沒有找到往日如魚得水的感覺。我在往下沉,我屏住唿吸,任由身體往下沉。相比較你刺骨的寒冷,我更在意我毫無知覺的雙腿。


    我甚至還聽到了河提上樓哥氣急敗壞的怒罵,“你個小王八蛋,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趕緊迴村裏喊人,救你幹爸.........”


    我還聽到了虎墩滿不在乎的迴答,“這條河淹不死我幹爸.........”


    我不知道他的自信源自哪裏?


    但是他說得很對!


    這條河淹不死我,哪怕我的雙腿一點勁都使不上,我還有雙手。


    我依舊任由湍急的河水把我往下衝,我沒有浮出水麵,我覺得我這口氣還能支撐一會。非常人做非常事,我在幻想中,這條河那座山五百年的氣運,當然不會那麽輕易的饋贈與我。


    世間萬物依存,都有規律!


    不是你想要什麽,你努力就會給你多少!而是你值多少,人家才會出多少!


    我要這江河山川的靈氣附體,我要這人傑地靈的氣運加身。那麽,等一個閃電劈我,還是等一個響雷炸我呢?


    沒有什麽是可以等來的。隻有爭來的甚至是搶來的!


    我有血海深仇未報,我有滔天的怨氣未伸,我怎麽可以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


    如果我把輪椅當迴事,那麽我這輩子都隻能坐輪椅,思維認知也就局限於騰挪之間!


    我一直沒有憤怒,但是這不代表我忘記了仇恨!


    我不僅僅要報仇,我還想要擺脫任人魚肉,任人宰割的食物鏈底層的宿命。


    我認得清現實,我強烈的知道關於我的未來,第一道阻礙就是輪椅!


    打不死的小強是動物,而我是人。是男人!我不需要調整,更不需要自怨自艾,我需要鎮定平和,絕不可以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我一點也不弱小!因為我堅信這個世界不是有錢有權的人世界,這個世界隻能是智者的世界,智者深諳人性!權利會更迭,財富會轉移,唯有人性亙古不變!


    我叫方向,我現在隻有一個方向。那就是站起來........


    冰冷刺骨的河水,並沒有因為我持續的屏息,而變得溫暖起來。而我的雙腿也沒有感受到這冰冷。


    我所有的幻想,都止步於我的氣竭。


    自我保護一般的雙手煽動著河水,然後浮出水麵,然後猛烈貪婪的大口唿吸,背身在水裏,雙手在水下隻需要輕輕的撥動,就可以保持我漂浮在水麵而不下沉。


    看看河堤,隨波逐流著,慢慢的調整著方向,緩緩的飄落到了下遊的淺灘,整個人觸及了河沙的時候,我無比的失落.........因為雙腿還是沒有知覺........


    那座山,這條河並沒有神奇的治愈我。


    所謂的氣運,那就是老師的臆想........


    我精疲力竭,我失望透頂。


    沿著河堤追過來的樓哥和虎墩,把我拖出去了水麵。


    虎墩得意的道:“我說得沒錯吧!這條河淹不死我幹爸!”


    樓哥無比的生氣,“那你也不用連著輪椅一起推下去啊!現在好了,你背你幹爸迴家吧.......”


    ............


    人真的很奇怪。比如打死我都沒有想到我有那麽一天,會靠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保護。


    虎墩迴來的以後,警告了全村,誰敢再說閑話,再找他幹爸麻煩,他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這麽怕虎墩。但是這一番警告下來之後,真的沒有再聽到關於報應的閑話,也沒有毛孩子來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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