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著傷心,見者落淚.......


    我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別過頭去,轉過身去,走遠.........


    苦命人總是見不得悲情場麵。我根本就無法想象,周躍坦誠他身患絕症的消息,他年邁的父母該是如何的悲拗!


    人生三大悲劇,少年喪母,中年喪妻,老來喪子!


    我體會也臆想不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傷痛到底有多麽的猛烈,我隻是不想看見,真的不想看見,不想看見這人世間的絕望........


    我總是幻想著奇跡可以發生在我身上,這一次,哪怕耗盡我所有氣運,我真的希望奇跡可以發生在周躍的身上.........


    村子不大,橫豎一兩百米,三十多家。


    不時可以碰到幾個熟悉的人,不過都是些老人,一個年輕人都沒有看到。


    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和我一樣,並不喜歡家鄉,拚命的往城市裏去。就算是周躍,如果他真的有能力在花城買上一套房子,我想他也不願意迴到這裏的。


    不是人往高處走,而是享受過大城市的便利,整潔,以及花花世界的誘惑!誰會喜歡這樣一個閉塞,落後,肮髒的村裏呢?


    空巢農村的根本原因,還是優質資源集中,當醫療,教育,生活的優質資源集中在城市。就不由得年輕人拚命的靠近。農村空巢就成為了必然。


    為什麽要這樣?看看每年政府賣地的收入就知道為什麽了。


    我家一直都跟村裏的人關係不好。因為我爸爸的人品。


    我不想迴憶他往年的不堪。但是如今的他似乎在遭受報應。據說所有的報應都來自我,因為這麽些年我對他一直都是不聞不問。


    五年前迴家,那是為了給甜甜遷戶口。不得已才迴來,迴來我也沒有迴家,也沒有見他。


    這麽算下來,我已經差不多有八年沒有見過他了。


    他的樣子卻一直在我腦海裏,一直兇神惡煞著。


    村裏就兩棟平房,一棟在村頭是周躍家,一棟在村尾,是我家。


    我信步來到了曾經的家門口。


    低矮的院牆的石頭壘砌的,承載的記憶是這些石頭,都是我從兩裏地外的河灘,一簍子一簍子背迴來的。


    院子門是木頭做的,有那麽幾處都已經腐爛掉,從腐爛處看裏麵,雜草叢生的與院子裏,那個兇神惡煞的家夥正坐在一張小桌子前,自斟自飲。


    這麽多年過去了,嗜酒如命的他,每天喝三頓勾兌酒,居然還沒有中風,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熟悉的兇神惡煞,已經蒼老得不成樣子,頭發稀疏且散亂,滿是溝壑的臉上再也看不到曾經的橫肉。


    勾兌了太多的蒼老,再也不複當年的橫行十裏八鄉的兇狠了!


    村裏的傳言很多,都異常的不堪。比如我母親是被他強迫娶來的。


    小時候的我不敢問。


    如今的我,是不是可以問一問呢?


    我踢開了院子門,他看到了我。我也看著他。


    他隨手扯過來一個板凳,“來都來了,喝一杯唄!”


    像是招唿老朋友,不像是招唿他的兒子。


    全然沒有了周躍父母那樣發自心底的愛,語氣很平常,冷漠,隻是嗓門沒有當年那麽火爆,粗暴!


    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起碼身體的衰老,機能的退化這一點,誰也無法更改!


    推門這一刻,何嚐不是推開我童年少年的封印呢?


    毒打這種事情,真的是很讓孩子恐怖,恐怖到做夢的時候想起他滿是橫肉的臉,都會嚇醒!


    有人說,人這輩子其實都是在修複童年!


    如果不來,如果悄然離去,那就是塵封的往事,可是不來,可是不推開這扇門,意味著我這一輩子都要活在這個家夥的陰影下。


    是有意義的!


    更何況,現在身強力壯的我,打得過他,這才是我推開門的勇氣吧?


    我緩緩的走了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麵,與他對視。毫無懼怕,現在的我,敢於劍走偏鋒,或多或少也算是受了他的影響吧?


    曾經方圓十裏出了名的惡霸,居然是我的父親,我一直覺得這不真實。


    他躲避了我的視線,起身,佝僂著腰進屋,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虎背熊腰,不可一世。有的隻是持重,甚至是蹣跚。


    他老了!老得厲害.......


    他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副碗筷,還有一個一次性的塑料杯子。


    然後拿起了腳邊一個有些發黃的塑料壺,有些顫巍巍的往塑料杯子裏倒了一杯酒,推到了我的跟前,“沒什麽菜,我就是個拿低保的老頭,唯一的兒子又不管我。就這個條件!”


    確實沒什麽菜,兩條醃製的鯽魚,應該是來自小河,茄子菜園裏到處都是,豆腐不貴。


    他跟他兒子說他唯一的兒子不管他。他不會是忘記了坐在他對麵的就是他唯一的兒子吧?


    像是和一個朋友聊天一樣,說著與兒子有關的話題,泰然自若!


    在火車上也沒怎麽吃東西。下車就迴到了這裏,饑腸轆轆的我拿起了筷子,吃了點豆腐。又嚐了口鹹魚。放下筷子,端起了酒杯,“喝一口吧!”


    父親沒有說話,默默的端起杯子,自顧自喝了一口,沒有和我碰杯。


    我也自顧自的喝了一口,多久沒有喝酒了,就那麽一小口酒下肚,辛辣的味道像是要焚燒我的五髒六腑一樣,讓我難以承受。


    我突然覺得我愛上了這樣的辛辣,總是比生活的困苦味道容易忍受不是?


    我又喝了一大口,暈眩的感覺讓我認為我確實應該愛上這杯中物,天地間仿佛不存在,唯我獨尊的飄飄然的感覺簡直是不要太爽!


    我有多久沒有爽過了?


    父親默默的再度給我滿上,“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迴來了!”


    我答非所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還有低保?”


    確實他這樣的人為非作歹這麽多年,牢飯吃了七年,還是太短,應該是一輩子。


    父親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一口古井,淡淡的迴應,“感謝政府!沒讓我餓死!”


    我冷哼一聲。表示下我的不滿。


    又端起了酒杯,小呡一口,這才迴答他剛才的問題,“我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迴來的。但是機緣湊巧我迴來了,我確實想問你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


    “你問!”


    “我是你親生的嗎?”


    這個問題確實困擾了我很久,從小到大,時不時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讓我困頓!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是!村裏人都說我是個野種!”


    父親也喝了一口酒,“他們都在胡說!”


    “胡說嗎?”我複雜一笑,“從小到大,你是怎麽打我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有一次甚至把我打得送醫院去搶救!虎毒都不食子!如果是親生的,你怎麽下得去手?”


    父親渾濁的眼睛瞪著我,“如果不是親生的。依照我年輕時候的脾氣,我會給你飯吃,讓你活下來?”


    我居然被反問住了。他當年的德行,我是親眼看到過他打他媽,也就是我奶奶的狠勁!如果我不是親生的,是所謂的野種,我可能真的活不到現在!


    我有些迷糊了,不知道是邏輯混亂還是酒精導致,我確實是有些迷糊了。


    我的電話響了起來。


    是老師。


    所有情緒的終點,終究是要照進現實。


    無論我對周躍有多麽的同情,無論我對我自己的身世有多麽困頓。哪怕我身在千裏之外,那邊有我的女兒,她在承受著她不該承受的。


    這一點,我一直都無法容忍,也無法逃避。


    我站了起來,拿著電話走出了雜亂的小院子,雖然我曾經我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我沒有一絲留戀,大踏步的出來院子,接聽了電話。


    電話那頭的譚老師很是擔憂,“方向啊,這幫人現在都跟蹤我們上下學了。我尋思著,咱們是不是換個地方,你上次給我的錢也夠........”


    我直接打斷了老師,“不用換地方!我現在在老家。明天我迴來。逃不掉的,總是要麵對的!”


    確實是逃不掉。那一次危險的跳樓的事情,我再也不想來一次。


    欠錢就是欠錢。沒錢還總得認賬。逃得了三年,逃不了一世。


    迴一趟老家很值得。周躍的事情告訴我,人生很短,除了生死,其他都不過雲煙。哪怕是生死,也還不過是雲煙!


    是雲煙終究會過眼。


    過眼雲煙予我,從來不是我的未來也不是我的過去,而是我的現在!而現在終究會成為昨天。


    把今天當昨天過,還有什麽我扛不住的呢?


    我抬腳就要走,沒打算和父親告別。


    雖然我還是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這個困擾,但是沒有必要了。我還有太多的困擾需要去調解,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上。


    沒想到,他卻跟了出來,喊住了我,走到我麵前,遞給我一張紙條,“你媽前年迴來過。說想見見你!當然很可笑的是,我沒有你的聯係方式!但是她留下了她的電話。在這張紙條上!”


    我靜靜的凝視著那張有些陳舊的紙條,並沒有伸手去接,雖然我很想接,我很想去聯係我所謂的母親。


    但是我還是把目光從紙條,上移到了父親渾濁的眼睛,“你知道嗎?我恨你!但是我更恨她!”


    然後,錯過他,看都不看那張紙條,揚長而去........


    我確實更恨她!


    無數次被打之後,我舔著傷口喊媽媽你在哪裏的時候,她從未出現過。


    既然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她不出現。為什麽我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她想見我?


    身為一個母親,你好任性!我雖然是兒子,我為什麽就不能任性?


    那麽,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今天當作昨天活,是從容不迫,迎難而上。不是大度寬容,原諒放過!


    我很確定,有些恨意,可以貫穿我的始終,永遠都無法消除!


    從未感受過親情的我,對親情毫無尊敬!


    我不知道我對不對?但是我真的很鬱悶,如果沒有喝酒,我會不會不那麽粗暴拒絕。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的心胸此刻很狹窄,裝不下這麽多的鬱悶。


    鬱悶就需要抒發,唱歌是最好的抒發,還是《水手》,“尋尋覓覓尋不到,活著的證據,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跡..........”


    安靜的小山村,突兀的響起了我的縱情高歌,打破了慣有的沉寂,驚起了老樹上的飛鳥,驚醒了在牆角打盹的老人........


    我再度來到了周躍家。


    看起來周躍已經坦白了。他的母親在默默垂淚,他的父親在抽煙。周躍在發呆。


    簡陋的家中,充斥著愁雲慘霧,本該是夏日,卻似到了深秋.......


    周躍父母沒有心情招唿我。隻有周躍站了起來。


    我衝著他點點頭,“出去走走?”


    周躍木然的跟著我走出了深秋的家。


    如果說家鄉還有什麽值得我留戀,那就是我腳下綿軟踏實的田埂。縱橫交錯的稻田泥巴田埂,踩在上麵很輕柔,一踩一個腳印!


    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出足跡!


    而鄉間的田埂小路,每一步都那麽清晰!


    這算不算得上宿命的注腳?注定我和周躍這樣的農村孩子,隻能在這田間地頭遊走,永遠都不可能在大城市,哪怕是留下身影?


    正午時分的太陽很毒。稻田裏的熱浪陣陣襲來,感覺其實不太好。


    遠處還是熟悉的山,近處還是熟悉的池塘。幾十年如一日。我討厭這樣的一成不變。


    更討厭自己的無能無力!


    我歎了一口氣,“我一會就走!”


    “迴花城嗎?”


    我點點頭,“對不起!我能做就隻有這些!你也知道我的情況!隻能為你祈禱,其他的什麽都做不了!”


    周躍輕輕一笑,“你能陪我迴來。我已經很感謝你了!說實話我的身體狀態一直都不太好。我真的害怕我迴不來!有你陪著,一路我放心不少!真的很謝謝你!”


    我點點頭,“不客氣!我很慚愧!什麽都幫不了你!甚至都不能在家多陪你幾天!我的爛事一大堆。甜甜需要我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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