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滕昭,七歲之前,我一直活在孤獨的世界裏,我不喜和他人接觸,更不願意答理他們,因為我看誰都戴著層層麵具,他們的麵就像覆蓋著好幾張人臉,我看不透,也不願意看,而越是心壞的人,他們的麵容就越是猙獰,像是話本野史裏所記的惡鬼。


    我喜歡看書寫字下棋,做這些事,可使我內心平靜,七歲之前,陪我最多的是杜先生,他很好,可我看他,依然是覆蓋麵具,看不清那最真實的一麵。


    我知道,很多人都說我是個怪胎,家族嫌棄我性情左和獨,嫌我冷,說我是天生的石頭人,捂不熱。


    我承認的,我對所有人,確實都提不起他們所說的喜愛,也無法像家族裏的其他同齡孩子一樣,彩衣娛親,我看他們開朗的麵容,感覺像看戲子。


    他們和我保持距離,背地裏說我是個可憐蟲,我並不在意,反而覺得自在,我更願一個人獨處。


    我以為我一直會這樣獨下去,直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出現。


    她隻比我大幾歲,一雙眼睛極是靈動,她看著我笑的時候,我眼睛有些發酸,有種久違了的感覺。


    我看她看得真真切切的,沒有什麽別的麵具,而是最真的一麵。


    我想前輩子我和她一定是相遇過的,不然我的心怎會雀躍?


    如今,她又出現在我身邊了。


    她把我帶走了。


    她成了我的師父,道號不求,本名秦流西,一個不太願意上進卻心有大善和正道的道長。


    從此我的心有了暖意,也像是落到了實處,不再是漂浮不定的虛。


    師父教學很隨意,主打一個放養,用她的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所以靠我自己學。


    話雖如此,該教的,她一點都沒落下。


    師父她很厲害,也很護短,是非黑白在她這裏沒有標準,但總會講究一個因果,在板板正正隻會誅邪的一堆正道裏,她甚至有點邪氣和歪,因為她會讓惡製惡,哪怕對方是怨魂惡鬼。


    比起板正,我更喜歡師父,總有一種她幹什麽都是對的感覺。


    後來千年小人參告訴我,那叫盲目崇拜和師父控?


    我不太懂,但我隻知道,師父說的就是對的。


    她時常說讓我勤勉些,學得快些,她就是個懶人,年輕時靠師父養,有徒弟了就靠徒弟養,但事實上,師祖,還有我,以及清平觀,都靠著她養。


    我心疼師父,但我更不想令她失望,因為我感覺到了一種迫切感和危機,彷佛我懶怠些,便會追不上她的腳步,永遠隻能做仰望和等待她的人,所以我卯足了勁去學。


    後來我知道,這種迫切,叫並肩作戰,而我心底,也始終有著一種強烈的恐慌。


    我害怕,她有一日會真的徹底離我而去!


    這種恐慌,成了真。


    我術法大成,可在屠神之戰,我始終沒有幫上大忙,是師父,以身證道,維護了這天下蒼生,而她,永墮虛無。


    我好氣啊!


    那個總說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臭師父,在最具殺傷力的一戰裏,成了那個死道友!


    她竟然舍下了我們所有人,她好狠的心呐。


    我在墮神之地跪了三天三夜,在裏麵尋了整整一月,卻連一絲魂息都找不到。


    是了,那個兕羅如此厲害,我們如今的佛道二門,合起來都攔不了他,師父大概早就預料到了這是個邁不過的生死關,所以她才以身為陣,絕殺。


    師父她不在了。


    這個認知,讓我又懼又痛,不敢置信。


    那樣厲害的師父,怎麽就不在了呢?


    我日夜供奉著她的塑像,日夜向天禱告,她隻是去遠遊了,盼著她早日歸來。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沒有半點懶怠,日夜修行,術法大成,甚至成了天下最年輕的築基真人,我想告訴她,您可以迴來了,我已長成,您可榮養,想去哪就去哪,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我一直等啊等,始終沒能看到她忽然出現,摸著我的頭叫一聲好徒兒,而我,已經人已中年。


    三十五歲這年,師父她離開有二十年了,她支持的康平帝齊騫,壽數已經走到了盡頭,我特意去送了他一程,並且帶走了師父給我算的那個命定徒兒。


    齊騫為了師父,建立了紀念神廟,供信民參拜,他說師父值得被人記著,他也說即便她已離開多年,他也不想有人忘了她。


    怎麽可能呢?


    記著師父的,除了我和他,還有許多的人,秦家人,玉長空,還有佛道二門的很多道友,師父的摯友司冷月等等,所有人都等著她歸來。


    齊騫死後,我和黑白無常打了招唿,親自把他引到黃泉路,我隻沒想到,他會這麽執著,入了黃泉,竟也不往生,執意在下麵等著。


    他說,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始終看不到她歸來。


    她不該在虛無的。


    看他神色哀傷,我竟說不出勸說的話,想等,就等吧,黃泉釘子戶,他一個人皇,當了也無人敢說什麽。


    我帶著他去了業火地獄,告訴他,若有一日,這裏的火種重新點起業火,那便是她歸來了。


    後來,我每年在師父離開的日子去看業火地獄,齊騫都在那邊上,盯著那一望無際,除了黑,再無其它亮色的業火地獄。


    我為師父感到欣慰,她所付出的,並非毫無迴報,有人始終記得她,堅信她會迴來。


    齊騫是如此,那隻一直守在墮神之地的墓碑前的狐狸也是。


    我以為,這個信念,隻是支撐我們活下去,卻不想,信念之所以是信念,是因為始終相信希望和奇跡。


    關於師父的奇跡,是我帶著我新收的蠢笨小弟子去給她磕頭,跟她說一聲,我已為清平觀找到了傳承之人,道號為長渡,盼他如師父一般,渡人渡鬼也渡己。


    誰又想到呢,那個平平無奇的小胖墩,他隻是在墓碑前睡了一覺,卻探得了師父的魂念,說看到了師祖。


    她說長渡很長命。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們所等,並非隻是空等,終有一日,故人歸!(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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