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滕天翰就已經從心腹管事得知了賈家的慘事,那都被傳開了,賈家父子遭冤魂索命,一死一殘,聽說了此事的百姓都大快人心,直唿報應,畢竟賈圳惡貫滿盈,明著暗著不知害了多少人。


    賈員外也不例外,利用自己的金錢籠絡權貴官員,不知吞了多少做小本生意的人家,多少人被他逼得走投無路,甚至無立足之地。


    如今聽說賈家巨變,那是拍著手大聲叫好,老天開眼。


    “聽說賈家的外牆都被潑了糞,能臭出三條街。”管事說著,還掩了一下鼻子。


    滕天翰看著眼前的早膳,默默地放下了筷子:“真的是死狀奇異?”


    管事肅容,點頭道:“賈圳瘦成皮包骨,他剪下了自己的命根,還把剪刀紮進了脖子,而賈員外,則是被火燒了命根,應該是無治。”


    他這麽說著,都覺得兩股顫顫,涼颼颼的。


    滕天翰也不例外,隻覺得雙腿發緊。


    惡有惡報。


    他腦中想起秦流西這話。


    若是按著相關衙門去審理,先不說有沒有人包庇賈家讓他們平安度過此劫,就算沒度過,那也是流放或痛快砍頭的事,哪像現在這樣,私下酷刑,生不如死。


    這樣的報複,能平那梁氏的怨氣嗎?


    應該可以吧,畢竟是她自己複的仇。


    滕天翰端起茶抿了一口,道:“取我的印來,讓他們徹查賈家。”


    “是。”


    管事又攏著手道:“大人,還有一事。”


    “說。”


    管事道:“屬下讓人去查探的那梁氏夫家,也有了消息,聽說他們家天未亮就鬧起來了,說是遭了賊。”


    “遭賊?”


    “藏在牛棚的二十兩,不翼而飛。”


    滕天翰:“……”


    沒有這麽巧吧,是那冤魂幹的,還是某個嫉惡如仇的大師幹的?


    “此外,那家的小孫女不見了,一直尋到了她爹娘的墳前,隻有幾條骨頭和一些碎布爛衣。”管事道:“那家人就對村子的人說孩子私下跑去爹娘墳前,被狼給叼走撕了。”


    滕天翰心頭一寒:“就沒再報案?”


    管事搖頭:“一個丫頭片子,本就經曆了那樣的慘禍而變癡傻,爹娘也不在了,那家人也不在意。聽村裏的人說,出事以後,小姑娘有一頓沒一頓的,都快死了。”


    滕天翰怒氣勃發,姑娘也是人,可她的家人,何曾把她當人?


    “孩子真的被狼叼走了?”


    管事神色怪異,道:“那個……”


    “嗯?”


    “大師院裏今晨多了一個小姑娘。”


    滕天翰:“!”


    他站了起來,道:“看看去。”


    ……


    秦流西拉著小丫頭去滕昭院裏,給兩人相互介紹。


    “昭昭,這是忘川,以後也會跟著我。”秦流西把小忘川推到滕昭跟前,又對小姑娘道:“這是滕昭,是我徒弟,打個招唿吧,就叫,師兄吧。”


    教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一起教了,能學多少,看他們自己。


    小忘川睜著一雙大眼,定定的看著滕昭半晌,才開口:“師兄。”


    滕昭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他還沒正式拜師,一聲師傅都沒叫,就先多了一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師妹?


    他盯著忘川,腦中靈光一現,這是不是那個冤魂的女兒?


    可她看起來幹幹淨淨的,眼神很清澈,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滕昭沒反應,忘川有些不解,想了想,又從腰間掛著的小荷包摸出一顆麻糖,遞給他:“師兄吃。”


    看著那顆麻糖,滕昭也沒伸手,也不知她手洗沒洗。


    秦流西卻是拿過那顆麻糖,直接塞到了他嘴裏。


    滕昭臉色一變:“!”


    他含著麻糖,鼓著腮瞪著秦流西,這副模樣,倒把他的老成給散去了些,多了幾分萌呆。


    秦流西:“師妹給你的,記得迴禮。”


    滕昭心想,我連師傅都沒拜,哪來的師妹。


    滕天翰走過來,就看到幾人‘對峙’的畫麵,連忙加快腳步。


    秦流西見了他,嘴角扯了扯,又推忘川,道:“這是你師兄的父親,叫伯父,會有見麵禮的。”


    滕天翰:“?”


    小忘川抬頭,看向儒雅周正的滕天翰,躬身行禮,甜甜地叫:“伯父好。”


    滕天翰喉頭滾動,仔細看她,腦海裏和兒子是一個想法,這是那個傻了的孩子?看著挺正常的呀,也幹淨可愛,一副不解世事的天真。


    他看向秦流西,後者笑吟吟地道:“噢,這也是我徒兒,在街上撿的。”


    滕天翰父子:嗬嗬,這話說出來你自己都不信!


    滕天翰在秦流西的眼神下率先敗下陣來,從腰間摘下一枚玉佩遞給小忘川:“好孩子,這個給你玩。”


    小忘川看著那枚晶瑩剔透的玉佩,卻沒有伸手,而是先看向秦流西。


    秦流西很滿意,點頭道:“快說謝謝,既然是你師兄的父親,以後見了也敬著些。”


    “謝謝伯父。”小忘川甜甜拜謝,把玉佩接過來。


    滕天翰有些懵,這孩子如果是那家的孩子,短短一宿,就能如此知禮嗎?


    秦流西對滕昭道:“昭昭,把忘川帶進去如何?你爹怕是想問我話。”


    滕昭轉身就走,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小忘川則是小碎步的追上去。


    滕天翰看他們走了,急不可耐地問:“大師,這就是那個梁氏的女兒?”


    “大人說什麽,我聽不懂。昨夜我做了一夢,祖師爺讓我出門收徒,我就走出去了,結果就發現這孩子在街上站著,我看她有幾分靈氣,又是祖師爺指點,於是就把她撿迴來了。”


    祖師爺:我不是,我沒有!


    滕天翰嗬的一聲,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別玩聊齋了,說是撿,不如說拐?


    拐一個嫌少,還要一雙。


    不過想到她的真實身世,滕天翰心中歎息,也沒拆穿秦流西,隻道:“她叫忘川麽?”


    “對。”秦流西道:“撿到她時,已忘了前塵世事,遂給她賜名忘川,跟我姓秦。大人覺得,這名字如何?”


    忘掉前塵世事麽,如此也好。


    滕天翰定神看著她:“挺適合她。賈圳死了,賈員外身殘,你知道麽?”


    秦流西淺淺地笑:“善有善果,惡有惡果,善惡終有報,誰作了惡,業果終是會落到他們頭上的,我並不意外。”


    業報。


    滕天翰摩挲著手指,默了半晌,問:“忘川的母親,魂飛魄散了?”


    既有業報一說,梁氏怎麽也是害了生人,也得記功過,會煙消雲散麽?


    秦流西淡淡地道:“一報還一報,魂飛魄散不至於,但到了地底下肯定要論罪,並罰苦役,這苦役罰完了再投胎,輪迴之後是好是好,還看前生功德業果。”


    “這就是佛門道家所說的因果循環,是天道?”


    秦流西:“大人莫不是怕了?行善積德,會有福報的。大人不妨每年給我們清平觀添些香油,因為我們清平觀每年入冬,都會向貧苦百姓廣發善意,如此大人也算是積陰德了。”


    滕天翰憋氣,問:“清平觀裏人人都如你這樣,明明白白的求香油嗎?”


    “也不是,他們比較含蓄。”秦流西笑眯眯的:“我不同,我這人實在!”


    眾同門師兄弟:啊呸!


    滕天翰迴頭,看向屋內,忘川細碎的聲音隱約傳出,而滕昭始終沒出一句聲,真讓他拜秦流西門下麽?


    “大人若是允了,午後我們便啟程迴漓城,至於昭昭,隻帶一個小廝,待他在我身邊習慣了以後,我會打發小廝迴來。”


    滕天翰登時不忍:“他未必就想去。”


    “大人不妨親自問他意願。”


    滕天翰也覺得可以垂死掙紮一下,便來到屋內,見滕昭一如既往的坐在羅漢床上,可他沒有擺弄棋子,而是瞪著忘川看。


    忘川也不懼他,東張西望,時不時問一下這是什麽,哪怕滕昭沒有迴答,她都孜孜不倦地問。


    滕天翰坐到滕昭麵前,直截了當地問:“昭兒,你可願意拜不求大師為師,入觀修行?”


    滕昭看著他。


    “你七歲了,滕昭,我要你親自迴答。”滕天翰看著他的眼,道:“拜她為師,從此你就是她的弟子,與為父,隻怕更難相見,更遑論家族中人。並非為父舍棄你,是玄門有玄門的規矩,縱使不斷六根,卻也淡薄塵緣……”


    “我願意。”


    滕天翰一僵,眼中有一絲傷感。


    滕昭卻是垂了眸。


    “你,不考慮一下?若隨為父迴京,我也會請最好的先生教你。”


    “在她身邊,安心。”滕昭以最簡短又有力的答案拒絕了父親的親近。


    滕天翰心中酸澀,喉頭發緊,莫名就生出一絲委屈來。


    父子緣薄。


    秦流西是半點都沒說差,他當了七年的父親,別說安心,溝通說話也少,可秦流西隻用了短短兩三天,就換來他的一句安心。


    反差之大,糟糕透頂。


    滕天翰繃不住了,站了起來,道:“那為父送你。”


    他狼狽地走出去,經過秦流西身邊時,還頓了一下,向她投來一記目光。


    哀怨,不甘,傷感。


    一副我親自引狼入室的懊惱,叫她把我唯一的崽子叼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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