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漸的身體被抬到了不遠處一個山洞裏,意識卻還停留在念宮裏。


    他緊閉著雙眼,似乎在做一個漫長的夢,時而嘴角泛起的微笑告訴人們他還活著,除此之外,他便默無聲息地坐著,仿佛一尊雕像。


    蘇漸出了事情,有可能是神遊,有可能是破境,有可能是發生了其他的事情。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整個隊伍的任務都停了下來。連帶著停止的,還有眾人的進度。


    在眾人休息的時候,蘇漸閉眼,並且,一閉眼就是十天。這十天來,眾人倒也安然無事,也並沒有遇到什麽偷襲或者探營。


    然而,蘇漸的狀況,還是不能讓人安心。就算是沈雪朔,都已經近乎放棄。三天三夜,這是沈雪朔破境的時間。而現在,已經是十天十夜,如果蘇漸真的是在破境,而不能出的話,那麽,他遲早也會因為身體不支,氣竭而亡。


    她在山洞裏看了蘇漸一會,一向有些不太讓人親近的眸子裏,多了些關切和溫柔。隻不過那關切和溫柔全都被嚴冰覆蓋,令人輕易難以窺測。


    看了一會,她終於垂下眼簾,往洞外走去。


    南萱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經過短暫的猶豫,跟了過去。


    沈雪朔幾個轉彎,來到一處飛瀑前。她望著那飛瀑,妙目微微眯起;飛瀑似乎有所感應,於是立刻凝起一條水練,極細的水練剛剛可以入口,飛進了沈雪朔的口中。


    她閉上眼睛,盡情的啜飲,喉頭滑動間,也不知喝了多少水。


    一直緊隨其後的南萱,走到了她的身後不遠處,看著她喝水的時候仍然背負雙手,不禁同情道:“這樣喝水,還能喝到水的真意嗎?”


    那水練陡然凝住,然後無力地分裂,灑進了飛瀑下的水潭裏。


    沈雪朔頭也沒有迴,說:“吃喝本就是一道程序,其中的樂趣無關緊要,隻要能活下去,那麽一切都隻是手段。既然是手段,便無樂趣可言。”


    “那麽對你來說,什麽是樂趣呢?”


    麵對南萱的追問,沈雪朔沒有立刻迴答。她看著水底自己的倒影,孤冷如同水畔幽蘭。


    “或許,沒有樂趣。”


    或許是因為對方是一個女孩子,沈雪朔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她就這樣看著水麵下自己晃動的倒影,仿佛在看一個與己無關的事物。


    她突然開口,說:“我曾經去過一個地方,”


    就在南萱和沈雪朔談論吃喝和生命的意義的時候,楚闊正坐在洞口,為蘇漸護法。


    護法這個詞,來源已經不可考。但是修行者每每到了破境的時候,都會找最信任的同伴作為護法,以應付自己破關之時遇到的各種狀況。比如,有人偷襲,走火入魔之類的情況,破關之人都會極為虛弱,這時候,他們都需要護法的幫助。


    蘇漸的情況極為罕見。


    幾乎從來沒有人破境需要那麽久,所以楚闊和公孫清揚不敢大意,守在蘇漸身邊,須臾不離。如果蘇漸真的是在破境,那麽,等他從冥想中出來,便是坐忘巔峰。


    坐忘巔峰,達到這個境界的人,在當今之世,不到百人。


    如果有足夠的機緣,蘇漸今天或許能夠躋身這百人之列。


    楚闊如是想著,突然很羨慕他。和哥哥相處了那麽久,他當然很明白,這個家夥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天才。所以楚闊對他,抱著某種程度上的希望。


    他當然不希望這種希望被打破,於是他拔出了寒漣劍,對準了某處。


    他把那把劍對準了某處,很久都沒有放下,卻不說話,目光固執。


    公孫清揚坐在蘇漸的身邊,閉目凝神,扇子在手中輕揮,意甚悠閑。


    過了很久,一個人從某個地方走了出來。


    然後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他們一個個接踵而出,服飾統一的黑色,年齡不一,最年輕的可能是二十歲,而最長的,則可能已經是七十了。他們共有數十人,就這樣走了出來,然後安靜地看著這邊。


    楚闊有些慌了神。這麽多人出現在這裏,但是他之前隻感應到三個。也就是說,這其中,有三十以上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難道這三十人,都是坐忘境!?


    這種想法,讓楚闊不寒而栗。


    值得慶幸的是,這幾十個人並沒有急於發起攻擊。如果他們都是坐忘境的修行者,又一起發動攻擊,就算是沈雪朔,也會立刻死在這裏。


    楚闊的手心有些汗,濕潤了那寒漣劍。


    公孫清揚閉目坐著,從容無比,仿佛哪怕此時此刻山河破碎、星辰隕滅,都無法動搖他分毫。


    此時,他盡顯白鹿書院的底蘊和氣質。


    很久以來,白鹿書院都被人看輕。因為應天書院和南陽書院的關係,白鹿書院的地位越來越低。而今年,白鹿書院有沈雪朔,有李君獨,有蘇漸,曾經,還有爾嵐……


    年輕一代的花枝,正在書院裏發芽。


    所以,他這個做老師的,也不甘看著學生們奮勇向前。況且,既然是老師,怎麽可以讓學生來保護?


    所以公孫清揚輕搖紙扇,站了起來,走到了楚闊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放下了劍。


    他站在洞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些人看著公孫清揚站了起來,紛紛讓開。


    一個人從他們中間走了出來。


    和那些清一色黑色勁裝的人不同,這個人有些衣衫襤褸,看起來大約是六十多歲,清矍的麵容不苟言笑。


    公孫清揚看著那人,笑了起來。


    在這麽多人的包圍下,在這麽多強大修行者的包圍下仍然笑得出來,這一點讓人欽佩。


    那個老者慢慢地走到眾人麵前,眼神卻越過了公孫清揚,落在了洞裏蘇漸的身上。


    蘇漸仍然在冥想。


    公孫清揚拱手道:“晚生見過前輩。”


    他以晚生自居,自然也是因為他的身份,終究是一個讀書人。


    老者頗覺有趣,說:“你麵對我們這麽多人,還能泰然自若,難道不怕死?”


    公孫清揚聞言一怔,繼而失笑道:“怕,當然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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