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煥臉色有些發白。


    他向來很強壯,或者說,很強大。他幾乎從來不知道生病是什麽感覺,除了十幾年前蘇漸出生的那一次大戰之外,他幾乎從來沒有受過傷。


    但是現在他居然病倒了,因為同為無憂境強者的雪長空的可怕攻擊。


    體內縈繞不去的念力,像是毒絲,有滿眼的趨勢。如果不是蘇漸居然領悟了某種愈合之術,為他修補了大部分的斷骨和破裂的內髒,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他現在很弱。對,或許他對普通士兵,甚至對蘇漸來說,仍然是一個強大的存在,但是事實上,他現在很弱。


    如果雪長空重返戰場的話,北望關必破。然而,整個大周,也隻有他一個人成為了無憂境的武者。其他人,不可能是雪長空的對手。除非,那幾個老人家願意一釋前嫌,離開自己的書院共同守衛北望關,否則,北望關就不算安全。


    他站在城牆上,站在風裏,看著下方的狼藉,看著遠處的風景,默默不發一言。


    一夜之間,盡破雪族狼騎君,兩個月裏,力挽狂瀾於既倒。


    在蘇煥變弱的這段日子裏,蘇漸正在變強。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歸老。至少也要馬革裹屍,戰死疆場,這是一個武者的宿命,也是他的渴望。


    這種渴望很可笑。


    但是蘇煥真正得感覺到,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悲哀。


    就在這時,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後。


    蘇煥迴過頭,看著蘇漸行禮,勉強擠出了一絲微笑。


    “漸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北望關上下,都欠你的。”


    蘇漸還是有些不適應這種對話。上輩子他就是孤兒,這輩子雖然有了兄弟,卻仍然沒有母親。雖然有父親,但是這個父親和他相處的日子,加起來也不超過六天。


    所以蘇漸總是有種被人占便宜的感覺。


    他歎了口氣,心道:蘇三啊蘇三,既然你臨終前囑托了我那麽多事情,我就幫你盡孝道吧。


    “爹啊……呃,不是,父親……”蘇漸在心裏狠狠地鄙視了自己的應變能力,“你身體不好,這裏風大,你進去休息吧。”


    蘇煥微微一笑。


    他看著遠處,說:“我身體還行。漸兒,歸元訣是上古秘書,你從哪裏學的?”


    蘇漸並不知道什麽歸元訣,他之所以能讓自己或者他人的傷口迅速愈合,無非是歸功於自己的特殊體質。


    他的身體可以在瞬間吸取大量元氣,而元氣,是神國的塵埃,所帶著的強大力量,是神國的恩賜。這樣看來,他隻不過是掌握了一種別人無法掌握甚至無法理解的元氣使用辦法,和什麽上古秘術毫無關係。


    然而蘇煥看起來並不是很高興。


    難道他猜到了自己……


    蘇漸想了想說:“父親你知道的,我的身體沒有星脈,所以……”


    他把自己的猜想跟蘇煥說了一遍,然後便沉默看著他。


    蘇煥看著遠處的風景,似乎是有些遺憾。


    “嗯,你的境界不穩當,這對你不好。不過,所謂利弊相輔,如果不是你生了那場大病,為父今天已經死了。倒也是命數使然……”


    蘇煥說到這裏,突然止住了。


    他很奇怪,自己為什麽又想到了死?


    這種不祥預感令他不安。


    蘇漸沒有想那麽多,他揭過這一篇,想了想,說:“父親既然已經醒來,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就在這時,一個傳令兵從下麵跑了上來,高聲說道:“報將軍!朝廷有陛下特使來此!”


    ………………


    在議事大廳裏,很多人都跪著。


    蘇煥,蘇漸,南萱;北望軍重要將領,還有南陽書院的一幹弟子。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蘇煥於邊關守城不力,令叛將大敵皆遠走,失職之罪不可赦。不過念及你功高勞苦,又有傷在身,且記在賬上,他日將功贖罪,若再有差池,則數罪並罰。”


    南陽書院眾人,尤其是那個少女林菱,望著跪在前麵的蘇家父子,心中暗笑。


    管你如何威風,一旦有罪,還不是被罵的狗血噴頭?


    南陽書院上下,都以丞相沈彬馬首是瞻。因為這樣的立場,很多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意。


    柳寒鴉卻淡然地看著地麵,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


    蘇煥麵不改色,方要站起,那名欽差又正色道:“蘇將軍稍等,還有第二道聖旨。”


    “蘇家三子蘇漸,德行具備,敦仁孝直,於陣前奮勇月餘,連傳捷報,朕心甚慰……蘇漸啊,朕前些日子給你封了一個棋待詔的官,你還沒受旨就去北望關了,也好,朕給你留著。念及你於邊關抗敵,功勳甚大,特封為奮威將軍,封靖遠侯,賜金百兩,銀五百兩。望你能為朕戍邊守境,克敵致勝,方為朕之福氣,百姓之福氣。欽此。”


    蘇漸聽著聖旨裏並不怎麽莊重的話,心想這就是聖旨?


    簡直和聊家常差不多。


    南陽書院等人則驚訝地看向蘇漸,隱約裏,似乎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畢竟,不管如何,蘇煥終究是沒有被貶,雖然是被責罵了幾句,但是麵子上還算過得去,也就說明陛下還會繼續重用他。何況,蘇漸拜將封侯,從草民升至侯爵,隻在一日之間,這種殊遇,莫說是在本朝,就算是在整個大周王朝,都沒有第二人。


    那名欽差將聖旨遞到蘇煥手裏,軟言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和尊重,然後又和蘇漸談笑了幾句,表示了自己的恭賀之後,最後離開。


    蘇漸把蘇煥手裏的聖旨拿到手裏,低聲說道:“父親,沒有關係的,皇帝陛下並沒有真的生氣,我太了解他了。”


    的確,雖然隻是和皇帝陛下下了半天棋,但是從對方的言行舉止裏,蘇漸覺得自己應該足夠了解他。


    但是帝王心思不可測,蘇漸這話,也隻是安慰。


    蘇煥點點頭。


    他迴頭,看到或激憤或不平的將領,看到神色各異的南陽書院弟子,看到南萱,看到蘇漸,心裏那個念頭再一次冒了出來。


    難道,真的是會一代新人換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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