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獨看著蘇漸,看著蘇漸手裏的那把劍,驚訝惘然之餘,眼睛裏更多的,則是一份無意掩飾的讚歎。


    那把劍極美。


    劍的美醜如果從外表定論,得出的結論必然是荒謬可笑的。事實上,這把劍看起來極為普通,劍柄甚至沒有做任何雕飾,仿佛就是一根木頭。但是,劍身卻如同一泓秋水,明亮幹淨,在陽光下,甚至讓人覺得,可以從這幾乎透明無質的劍身,看到劍身另一側的風景。


    蘇漸不認得這把劍,但是,他認得這把劍柄。


    這是,楚闊的劍。


    蘇漸看向台下的楚闊,對他感激地點點頭。


    楚闊揮著那劍鞘,示意他不必看自己,而要去看他的對手。於是蘇漸的視線重新落在李君獨的身上,目光之中,多了幾分自信。


    能靠近書院的學子,其目光學識,都非常人可比。他們當然知道,那柄劍應該是一把絕世好劍。


    一些年長的教習臉上變了顏色,齊齊竊聲議論起來。


    院長大人傅清山身子前傾了幾分,仿佛想要看清這把劍的模樣,目光之中,無端地生出了幾分懷念來。


    副院長大人卻好像早就知道了這把劍和楚闊的存在,隻是淡然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淡然地等待著什麽的到來。


    公孫清揚望著那把劍,手中的扇子幾乎要被他硬生生捏斷。


    “寒漣?居然是寒漣?”


    他的目光落在楚闊的身上,疑惑,震驚,激動,和懷念,被他的灼熱目光熔為一體,落在楚闊的臉上。


    在白鹿書院老人的眼中,楚闊的身份,一時間竟然比蘇漸和李君獨的對戰,似乎顯得更為重要起來。


    …………


    蘇漸兩指輕輕拭過劍脊,感受著劍裏傳出的寒意,滿意地點了點頭。


    “有了武器又怎樣?”


    李君獨淡淡道:“即使如此,你也必敗無疑。”


    蘇漸點點頭,笑道:“是啊,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念力差不多用完了,我的境界也快消失了,而你還有再戰之力,我便必敗無疑。從道理上來說,是這樣的。”


    他突然斂了笑容,認真地說道:“剛剛,你說,你是不可以以道理來計算的,對吧?其實呢,認為自己是最特別的那個,是很自戀的事情。可是啊,不得不承認的,我比你還要特別。”


    蘇漸閉上眼睛。


    然後睜開眼睛。


    仿佛隻是眨了眨眼睛。


    然後,他本已開始下滑的境界,再次穩固——坐忘初境。


    他本已漸漸枯涸的念力,仿佛被注滿了清水,再次圓滿。


    一切,隻是瞬間。


    “之前我還在想,為什麽你的念力那麽多。其實你和我差不多,也能在不知不覺間就恢複自己的念力吧?畢竟是七曜星脈,吸收天地元氣的速度,果然非比尋常。”


    …………


    在所有人的麵前,隻是眨眼間,就恢複了所有的念力,這沒有任何取巧的可能。


    院長白眉緩緩挑起,顯然是有些訝異。


    至於其他人,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驚訝。


    到了此時此刻,他們相信,就算是蘇漸再表現出什麽能力,自己應該也不會驚訝了。


    蘇漸第一次主動出擊。


    他衝向李君獨,沉默無聲地攻擊。


    李君獨經過短暫的失神,舉劍迎擊。


    蘇漸伸手,奮力一揮,一道熾烈的火意憑空生出,在李君獨的麵前燃起火焰!


    李君獨默不作聲地揮劍,劍身所帶著的念力將那火意斂滅!


    蘇漸刺劍,劍尖微顫,在前行的過程裏,寫了一個符。


    符意從劍尖湧出,化為道道冰刺!


    李君獨運起飛煙步,卻沒能躲開所有的攻擊,臉頰被冰封了一小塊,有些冰冷且痛楚。


    李君獨的身軀陡然一化為三,從三個方向刺向蘇漸。


    蘇漸神情微凜,念力噴湧而出,起了一個從方孝孺處學得的“鼎”意,罩住自身。


    李君獨如觸鐵板,不得已收迴劍,一拳打出!


    蘇漸被破入的拳打中,骨頭發出一聲脆響,然後身子飛出;李君獨悶哼一聲,不顧流血的手,緊隨其後,長劍猛然刺出!


    蘇漸身子落地的瞬間,長劍飛舞,破空而出,卻僅僅削斷李君獨的一縷烏發,無功而返,落迴他的手裏。


    兩人你來我往,各種或冷僻或常用的招數如行雲流水般使出,沒有經過猶豫和思考,沒有經過計算和甄選,招數連環之中,混亂卻又顯得渾然天成。


    李君獨長於武道,和機敏的變招;蘇漸,則博識符、道、武、劍四種修行流派之精華,招數詭異,防不勝防。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如癡如醉,卻又舍不得離開目光,更有甚至,甚至忘卻唿吸,兩眼隨兩人的攻防而動,眼花繚亂。


    爾嵐臉色蒼白。


    蘇漸每躲過一次攻擊,她便輕鬆一分,蘇漸身上每添一道傷痕,她的臉色便蒼白一分。


    南萱擔憂地看著她,不知道首先倒下的,是蘇漸,還是她。


    明明,傷還沒好……怎麽能如此損傷心神?


    南萱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向公孫清揚喊道:“公孫留侯,快中止比試!不是說,比試隻為了測試學生的學習成果,現在是時候了!”


    公孫清揚被南萱一喊,才從這場震撼的戰鬥中清醒了過來。


    他示意教習們準備,然後,率先衝向流雲台,口中叫道:“不要打了!都給我停!”


    就在這時,李君獨的嘴角突然掠過一抹冷笑。


    公孫清揚突然感受到了一道血腥的波動,心中凜然,卻根本來不及做任何防備,便被一道無形壁障彈迴了地麵。


    李君獨不知何時,用自己的指尖,刺穿了自己的心脈。


    一滴滴心血從他的胸前落地,一朵鮮豔的花,在他白色院服的襟前綻開。


    一道結界在他和蘇漸的周圍升起。


    那是紅色的結界,仿佛有形有質。


    甚至,就連天空,都被這紅色阻隔。


    蘇漸眼看著那結界升起,卻已經無法出去。


    公孫清揚將飛扇擲出,飛扇擊打在結界上,卻陡然焦黑成灰!


    棋聖大人馮清源陡然站起,聲音微顫道:“凝血界?”


    ………………


    在意師的修行道典之中,有很大篇幅都寫到了禁製、結界這種存在。


    和武道修行者不同的是,意師的身體極為薄弱,一柄飛劍,甚至一塊石子,都能使其致命。所以,在意師的各種法術之中,禁製和結界這兩種法術,成為每一個意師都必學的法術。


    但是,有一種道法,被稱為禁術。


    所謂禁術,分為兩種。第一種,就是以傷害他人生命為途徑來修煉的,比如以女子為爐鼎的陰陽和合術,以幼童的心血為靈引的“血幡”;第二種,就是對自身傷害極大的法術。所謂強招必自損,如果使用超出自己境界的道法,威力固然倍增,卻隻能逞一時之威。之後施法者輕則經脈錯亂,重則神滅身死,所以修行人就算學會了,除非是為了保命,又或者保護至親,輕易也不會使用。


    這凝血界便是一個極為兇險的法術。是以施法者心血為引,以施法者神魂為主,以施法者念力為輔的一個強大結界。結界堅固無比,被坐忘境的修行者使出,也許隻有更高一層的“無憂境”的修行者才能破除。然而,如果境界破除,施法者也會必死無疑。這一招,原本是一個前輩創出用來保護同門的法術,卻被李君獨用來隔絕書院教習與同門戰鬥,說來真是無比諷刺。


    蘇漸在典籍裏讀過這個法術,但是因為太過兇險,所以他並沒有去學習。


    蘇漸急道:“你就這麽想跟我分出一個高下嗎?戰鬥就這麽有意思,讓你丟了性命也值得嗎?好,就算我以前說過讓你生氣的話,我也收迴,我抱歉!你趕快收迴法術,我認輸就是了!”


    李君獨的嘴角輕輕扯動,似乎想笑,最後卻麵無表情地說:“你還是不懂我。像我這樣的人,隻是為了戰鬥而戰鬥,並非為了所謂的榮辱名利。我告訴你,如果你敢讓我,我肯定能夠殺了你。然後,我會殺掉你的女人,殺掉你的家人!”


    蘇漸強忍怒意,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是的。趁著我還能打,我們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吧!”


    李君獨的兩眼已經有些充血。


    他的神色也極為疲憊。


    他的斷手在身側微微晃動。


    但是他的戰鬥意誌,卻仍然無比堅強!


    公孫清揚在結界外叫道:“蘇漸,我們無法在外麵攻破這個結界。如果我們強攻,他必然會死。現在,隻有你能製止他了!”


    蘇漸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歎了口氣,把長劍“寒漣”緊握,開始閉目冥想。


    事到如今,隻有一口氣打敗他!


    李君獨輕蔑一笑。


    蘇漸驚愕地睜開眼睛,心底閃過一絲冰冷的恐懼。


    “看來你已經發現了……唔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君獨不可抑止地狂笑。


    “在這個結界裏,沒有了元氣,外麵的元氣,也無法進來。”


    “來吧,讓我們不帶花樣地打一場!”


    李君獨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緊握長劍,衝向了蘇漸!


    蘇漸長歎一聲,接著發出一聲怒吼,迎向李君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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