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藻驚愕地看著桌案上的白糖,半晌說不上話來。


    慧曠和尚低聲道:“當初洛陽白糖案人盡皆知,許多的人都在探查白糖的來曆,如今洛陽的白糖已經封存,李老先生為何手中還有白糖。”


    瞪著眼,李政走到桌案前,捏起一些白糖,仔細打量著,“老夫從來沒有用過白糖!這不是老夫的!”


    窗外的風雪已經停了,冷空氣從窗戶和門中灌入,慧曠和尚低聲道:“那為何會出現在李老先生的包裹中。”


    “定是有別人放進老夫的包袱。”


    慧曠和尚又道:“白糖來曆本就是個謎,是什麽人擁有白糖,還能放入李老先生的包袱中?”


    看這個老和尚的臉色,李政藻怒聲道:“你是何意思,洛陽的白糖案與老夫沒幹係!”


    慧曠和尚站起身,“今日之事老僧會保守秘密,至於到底是誰栽贓給了李老先生,還請老先生自己查探清楚,給我等一個交代。”


    老和尚又拿出了包袱中的圖紙,“既然李老先生還有這些繁雜事纏身,那老僧這就不打擾了,為保圖紙無虞,老僧暫且帶走了,等出了潼關再作聯係。”


    “等來年開春,老僧會坐船去揚州,屆時再論圖紙歸誰。”


    這老和尚說完就帶著圖紙與白糖離開了。


    李政藻站在房間內額頭青筋直跳,這些白糖的來曆有口難辨。


    正當這位趙郡李氏南祖一脈的正房主事人,還在調查包袱中的白糖來曆,有關李政藻還有白糖的傳言,很快就傳開了。


    到底是誰傳的,是那慧曠和尚,還是別人,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李政藻也是經曆了人生大起大落,都是活成精的老狐狸,知道這件事定是有人安排。


    慧曠和尚博學又能深謀,他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解釋,而是帶著自己的僧人離開了。


    李政藻經過兩天的查探,平心靜氣下來,想明白了三個地點,長安城的住處絕對是幹淨的,能夠接觸到這個包袱的也隻有裴宣機,在驪山飲酒之時,是上官儀溫的酒水,並不是魏王殿下準備的。


    可就當李政藻有了追查的方向,清河崔氏的人就找上門了。


    當初洛陽白糖案,清河崔氏的損失最大,虧損的銀錢也是最多的,他們這一年苦苦追尋白糖的蹤跡。


    當聽說趙郡李氏的李政藻還擁有白糖,也顧不得大家都是河北望族,當即讓人先扣下了李政藻,並且讓人去查趙郡李氏。


    在雍州任職的崔家嫡係子弟崔擢,坐在李政藻的麵前,整個少年人如此年紀都已是雍州的司功參軍。


    他如此年少就在地上有如此軍職,是清河一地的望族安排的。


    麵對小輩在麵前,李政藻正色道:“你家老貨崔仁師在長安城還要稱老夫一聲兄長,你膽敢將老夫扣在此處?”


    崔擢也是個兵痞子,他把玩著手中的短刀,“先前家中老父會禮遇你,是因為不知你手中的還有白糖,家中兩位兄弟還在大理寺的死牢中是因為需要我們河北望族同氣連枝。”


    “眼下你手裏有白糖,我等隻能先將你扣下,待我們查明了真相定會給個交代。”


    崔擢低聲道:“你也放心,範陽與太原其他幾家也都在路上了。”


    李政藻心生悲涼。


    要說這個李政藻千裏迢迢去了長安城,想要買下造紙術,不論驪山是如何印刷的,沒了紙張的天可汗,就像是沒了牙的老虎,其中利害大家都明白。


    隻是這一次李政藻為了這一次交易,拿出了十萬貫家底,佛門出了二十萬貫。


    之後各家還要再出百萬貫,要籌集這筆錢,光是一家是不夠的。


    慧曠那老和尚眼看就要圓寂了,他需要調集各地寺廟的銀錢,說不定這是這位自隋煬帝以來,當了一輩子和尚的慧曠,在圓寂之前為佛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但是眼下,有人去找慧曠和尚證實了,那白糖就是從李政藻的包袱中得到的。


    這一次李政藻就算是不死也要掉一層皮。


    凜冬時節的驪山,整座山都成了銀白色,李泰與上官儀喝著茶水,自四年前張陽用紅樓向世家發出第一聲怒吼,再用三年籌謀洛陽事宜,從貞觀七年到八年,世家子弟陷入瘋狂的兩年後,上官儀用一袋白糖塞入了李政藻的包袱。


    這場白糖案的矛盾轉接給了趙郡李氏。


    至此,驪山可以脫身而出。


    就在貞觀十年隻剩下最後一個月,李世民向世家給出這位天可汗的決斷,隻要誰還掌握白糖,就會受到天下士族與朝堂的無止盡的追查。


    李世民擁有決定萬千人生死的權力,這位手握天下最高的權柄的天可汗一聲令下,長安城前人頭滾滾,那些被囚禁一年有餘的世家子弟皆被斬首。


    孫伏伽大聲念著他們的三十樁大罪,告知世人他們為禍一方荼毒地方的一項項罪名。


    而又有數百騎人馬離開長安城,在馬周這位巡察禦史的帶領下前往河北。


    至此洛陽案告終。


    喝完碗中茶水,一個侍衛來到李泰的身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李泰抬頭笑道:“本王要去見一個人。”


    上官儀點頭道:“魏王殿下慢走。”


    關中的風雪依舊很大,風帶著雪花打在臉上很疼,李泰走出驪山村,在官道上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楊漣。


    楊漣躬身行禮,“魏王殿下,如今的在下可還滿意?”


    李泰很滿意,楊漣已經將自己吃成了比本王還要胖的胖子,就算是他現在走在朱雀大街上,當年洛陽的那些人也認不出他。


    “見過你姐姐了?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嗎?”


    楊漣依舊保持著恭敬行禮的姿態,雙手作輯在前,“魏王殿下放心,都交代好了。”


    李泰拿出一張地圖,“這是西域安西都護府的所在,往後就去西域,將這件事交給都護府的裴都護,給裴都護辦完這件事,往後你與本王再無瓜葛。”


    “多謝魏王殿下。”楊漣雙手接過地圖與書信。


    這人走入了風雪中,獨自一人奔赴西域。


    李泰又覺得那玄奘和尚依舊是個隱患,“應該在路上截殺這個和尚的。”


    “魏王殿下,卑職願奔赴西域,將那玄奘和尚給……”侍衛做了一個抹脖子動作。


    帶著一臉愁容的李泰,走迴村子,“姐夫說了,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那是否要安排人盯著那個玄奘和尚?”


    “不用了,父皇還在驪山上,我們要快些迴去才是。”


    此刻驪山白雪皚皚,孩子們在屋前打著雪仗,一顆雪球掠過華清池上方,徑直站在了李世民的腦門上。


    他機械般扭頭看向始作俑者正是小兕子,李世民隻得又扭迴頭,就當無事發生。


    火鍋裏燉著羊肉,張陽又給陛下倒上酒水,“這酒水如何?”


    李世民又灌下一口,“這酒水清冽,入喉如火燒,好酒。”


    說話間,他又抿了一小口,“有綠菜,有酒有肉,你這驪山如仙境一般,傳言中的蓬萊也不過如此吧。”


    “陛下說笑了,我這驪山破落房子,哪能與蓬萊仙境相比。”張陽的話語頓了頓又補充道:“這世上也從來沒有長生一說。”


    李世民緩緩點頭。


    小熊在雪地裏打滾,原本它是一頭棕熊,現在都快成一頭白熊了,渾身上下都是雪。


    因為華清池的上遊連通了溫泉池,這也導致了即便是在冬天,渭水河都凍上了,華清池水麵上也隻有一些薄冰而已。


    孩子們的雪仗還在繼續,她們的臉頰和雙手凍得通紅,人手分為兩派,互相丟著雪球,甚至用雪開始修築小城牆。


    這些孩子的笑聲不斷在驪山上迴蕩著。


    李玥又有了身孕,她正坐在爐子邊,翻看孫神醫撰寫出來的藥經,想要從中學得一些藥理,孫神醫的千金藥方還沒編完全,就先送了半冊給驪山。


    近水樓台先得月,驪山得到的是孫神醫編寫的第一手藥經。


    閑暇之時,李玥便會拿起藥經仔細看著,瘋狂補充著她原本就有所欠缺的醫學知識。


    李麗質與徐慧來年就要行笄禮,與小武一起煎著牛肉,牛肉是父皇母後從宮裏帶來的,難得能夠吃上一迴。


    屋內,長孫皇後與兩位嬸嬸收拾著孩子們的新衣裳,嬸嬸們還要向皇後稟報公主皇子們的近況。


    這麽一大家子都在,驪山上很熱鬧,也很忙。


    李泰匆匆趕來,來到姐夫與父皇的麵前,“父皇,姐夫,皇爺爺執意要在棋藝上與鄒國公分個高低,說是晚上才會再來。”


    火鍋中的羊肉已經吃完了,張陽見李泰來了,終於是拿起一旁倆碟切好的牛肉放入鍋中,“這是陛下帶來的牛肉,驪山難得吃一迴牛肉,魏王殿下也嚐嚐。”


    聽姐夫的話語,李泰又看了看父皇的臉色。


    火鍋邊很暖和,李世民喝著酒水已經臉頰通紅,隱約有了醉意,“青雀,你也坐。”


    “謝父皇。”李泰拿過碗筷也給自己倒上了一些酒水,再殷勤地給父皇的碗中倒上一些。


    要換承乾肯定不願意坐在一旁與父皇一起吃火鍋,也隻有平時心思都討巧的李泰會坐下來。


    李泰享受地吃著幾片牛肉,再喝下一口酒水,“嗯,爽快!”


    張陽又往火鍋的湯水中放入一些蔥花,“陛下擔憂造紙一直賠本,朝中無力維係?”


    正巧說起這件事,李泰嘴裏吃著牛肉,豎起耳朵聽著。


    李世民放下酒碗,坐在小凳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關節上坐得端正,因為醉意已經通紅的雙臉此時正色道:“朕看了以往造紙的賬目,你們驪山一直都在虧損。”


    張陽解釋道:“確實是這樣的,因為我們驪山紙張一直都很便宜。”


    “朕讓岑文本擔任造紙坊的監理,他與朕說過若是朝中要增加產出,成本還要再擴大至少五倍。”


    李泰又撈起一塊牛肉,放了蔥花之後的火鍋,再喝下一口湯水味道更好了。


    聽著父皇與姐夫的話語,他的目光也在倆人之間打轉。


    張陽思量了片刻,想著造紙坊所用的還是晾紙的工藝。


    李世民頷首道:“聽說驪山還是將造紙的圖紙交給了他們。”


    李泰連忙道:“父皇,驪山給他們的隻是造紙所用設備的圖紙,是我們造紙所用壓製環節的一部分,並不是全部。”


    知道李世民的憂慮,張陽解釋道:“若是他們能夠通過這些圖紙,將造紙術抬上一個台階,也算是一件好事。”


    當然了皇帝想要控製紙張,想要讓書籍為朝堂所用,而不是被人用人印成經書。


    張陽盛了一碗湯水,慢條斯理喝下一口,“其實在造紙的基礎上還有一項工藝,朝中一定有很多寫過的紙張留著吧。”


    李世民點頭,“嗯,很多。”


    “那就行了,朝中但凡有用過的紙張,可以送到驪山來,這些紙張都留著不要丟了,等我們掌握了舊紙張能夠迴收利用的技術,造紙術的成本可以壓縮至少三成。”


    李世民心裏盤算了一筆賬,在原本驪山造紙術基礎上,如果可以減少三成的成本,那盈利便不是問題了。


    便能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


    “不過迴收的紙張再利用,也會讓紙張比現在更便宜,勉強可以收支平衡,想要書籍傳播得更廣,就需要更便宜的紙張,這筆賬就是這樣,紙張隻能越來越便宜,何況是迴收之後重新利用。”


    張陽抿了一口茶水,“陛下,既然造紙坊還是驪山經營,驪山盡可能幫助朝中平衡收支,在不虧本的條件下,能夠盈利一些是一些,陛下覺得如何?”


    這個女婿的能力還是信得過,他是一個能夠把錢用在牙縫中的人。


    “但朕還是要岑文本監理造紙坊。”


    陛下自負又多疑,不管怎麽樣,還是要在驪山多安插一個人。


    張陽歎道:“無妨,驪山的造紙坊本就是陛下的,陛下想要如何處置都可以,驪山負責經營往後的賬目都會讓岑文本複查。”


    李泰也點頭道:“父皇放心,兒臣也能從旁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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