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臉凝重地點頭,“姐夫說得在理,換作是本王也會去收買父皇。”


    剛說完這話,話語一過腦子,他連忙又改口道:“我不能去收買父皇,這是不對的。”


    張陽自嘲一下,“想收買你父皇可沒這麽容易,一個皇帝想要的太多了,豈是常人能滿足,皇帝的胃口就像是深淵,永遠都填不滿,也不會知足的。”


    李泰不敢想姐夫口中的皇帝是什麽樣,也不敢想現在的父皇作為天可汗又有怎樣的胃口,眼下減肥已經很艱難了。


    “這些銀錢,我們是收還是不收?”


    張陽頷首道:“先運入村子,我們要是不把這些錢運進去,他們怕是不會派人來村子裏采買紙張。”


    “姐夫真要將紙張賣給他們嗎?”


    “當然不是了,我就是想知道誰家這麽有錢。”


    “原來如此。”


    李泰安排人將這些錢運入了驪山,接下來就等著人上門采買紙張了。


    驪山也收到了宮裏傳來的旨意,陛下要來驪山赴中秋宴席。


    張陽狐疑道:“你父皇帶多少人來?”


    難得今天晴朗,李玥晾曬著書卷迴道:“說是父皇母後帶著弟弟妹妹們前來。”


    一卷卷書整齊地嗮在陽光下,她想了想又道:“要說宮裏的其他親眷,她們要來驪山也挺生份,尋常這種事情都是避開的,來驪山之前宮裏還有一場中秋宴,那才是給宗室親眷們慶賀的。”


    張陽了然點頭,“你父皇是帶著弟弟妹妹們來驪山,順便吃個飯?而且還要吃中秋宴?趕時趕巧又順便,還真會挑時候。”


    聞言,李玥捂嘴輕笑,“就是吃飯食,也吃不窮我們家。”


    張陽犯難地坐在華清池邊,“這陛下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頓中秋宴是不是要給算在魏王頭上?”


    這既是翁婿,又是君臣,矛盾也不是鬧了一年兩年,夫君和父皇不對付也習以為常了。


    李玥自動過濾了這句話,心情美美地繼續收拾家裏。


    驪山收了這些銀錢,但沒有動其一文一錢,李泰又開始埋頭專研壓力鍋了,放下一段時間沉澱過後,他又有了新的感悟。


    也就每天用飯的時候可以抽出時間,來在村口守著看看是不是真有商客來買紙。


    不收了這些銀錢,很難知道幕後之人是誰,以對方的態度來看,這些三駕馬車的銅錢像是丟了一般,就這麽放在驪山,也不來過問。


    盤腿坐在村口,李泰目視前方,神情木然地吃著菜葉子,他嘴裏一邊嚼著對身邊的侍衛道:“你們也多吃點,等到了深秋就沒這些菜葉子吃了。”


    “嗯嗯……”


    一群侍衛不住點頭,飛快地吞咽碗中的菜葉子,魏王殿下又開始減肥了,吃了兩年菜葉子魏王是習慣了,但一群侍衛就要跟著受罪,他們已經有些天沒有吃葷腥了,打算抽個空背著魏王殿下偷偷去殺一隻雞來解解口中寡淡。


    閑來無事,每天這個時候都來村口看看,幾天下來沒有收獲,今天總算有三兩個商販前來詢問紙張販賣之事。


    讓自己的侍衛與他們交談,李泰看他們眼神多有畏懼,一臉糾結又不敢得罪的模樣,很快就沒了興致。


    收迴目光的時候,李泰又瞧見了不遠處渭水河邊有個戴著鬥笠穿著布衣釣魚的人。


    手裏拿著筷子,李泰便問道:“那人什麽時候來釣魚的?”


    侍衛低聲迴道:“早上便在了。”


    聞言點頭,李泰放下手中的碗筷,放聲道:“將此人拿下。”


    “喏!”


    那釣魚之人,正悠閑地坐在岸邊打瞌睡,渾然不知身後已出現了數個壯漢。


    一拳打來他還未迴神,隻覺臉上一陣劇痛,整個人因對方力道栽倒在地,他捂著被打的臉,神色惶恐看著眼前幾個壯漢,“你們是什麽人?”


    也不顧這中年人的質問,一夥壯漢便將他綁了起來。


    李泰鼻孔朝天,冷哼著走來,“說,為何在驪山邊上鬼鬼祟祟。”


    “這位小兄弟,老夫如何鬼祟了,不過在此釣魚。”那人鼻青臉腫,滿臉的不服。


    “哈哈哈!”李泰放聲笑道:“你且去打聽打聽這周邊十縣三十村,誰家會閑著沒事來釣魚,都是下河抓魚捕魚!”


    那人掙紮著卻被對方的手與粗麻繩束縛著,他咬牙道:“我乃文人雅士也,怎不能釣魚了?驪山就這般橫行鄉裏嗎?”


    李泰瞧了眼魚簍,“你這釣魚也有一天了,一條魚都沒有釣起來?你還在這裏坐這麽久?”


    “用不著你管,老夫要報官!你們完了,讓你們看看欺辱名仕之後的下場。”


    一聽對方要報官,李泰又來了興致,整了整衣衫,“那你說說你是哪位名仕之後。”


    “家父安邑縣公裴矩!”


    聽到裴矩這個名字,李泰腦海中搜刮著當初的父皇與朝臣的議論,一番思量倒吸一口涼氣。


    他咳了咳嗓子緩解了尷尬,李泰突然一歎,“還真是名仕之後呐。”


    “你又是何人,好叫老夫報官拿你!”


    李泰深吸一口氣站得筆直,“魏王李泰!”


    “誰?!”


    裴宣機那八字胡都翹了起來,語調高好幾分,“當麵是誰!”


    李泰惆悵道:“你想報官拿的人就是本王,你且去,本王認罰!”


    這迴輪到裴宣機用咳嗽緩解尷尬,咳得很劇烈,上氣不接下氣的,好一會兒才緩過氣道:“原來是魏王當麵,失禮失禮。”


    李泰讓手下的人鬆綁,“原來是名仕之後,是本王唐突了。”


    “哪裏哪裏,魏王殿下再唐突一些老夫都不會計較的。”裴宣機人到中年帶著一副諂媚的笑容,讓人看著很是別扭。


    要說這河東裴氏人才輩出呢,早在從前隋科舉製有了結果之後,河東裴氏才開始冒頭。


    與五姓七望相比,河東裴氏的起步算比較晚的。


    而且眼前這個人是裴矩的兒子,裴宣機。


    要說裴矩吧,此人一生也挺坎坷的,本來要是前隋好好的,他這人的才能做個宰相沒有問題。


    隻是時運不濟,誰叫他遇到了楊廣。


    而此人的命運與高句麗也有聯係,早年前,還是楊廣在位的大業七年,高句麗派使者來見楊廣,裴矩便進言高句麗自漢以來便是中原領土,望隋煬帝收迴領土。


    這一說倒好,人家高句麗王本來想要出國來見楊廣,聽了裴矩這麽一句話,人家縮在自己的高句麗據守一方,不肯入朝。


    再之後,這個裴矩便明裏暗裏給楊廣吹風高句麗的事情,要說楊廣會東征高句麗,和這人多半有很多的關係。


    誰叫這人又固執又可愛呢?


    後來呀,江都兵變天下大亂了,隋煬帝想要再起用裴矩,可他稱病不起。


    之後宇文化及造反了,裴矩落在宇文化及手中,封了他一個國公。


    隻不過宇文化及並不是一個中用的人,打了敗戰而逃後被殺,這裴矩又落在了竇建德手中。


    這裴矩是個能臣,幫助竇建德做了不少事。


    隻不過後來虎牢關一戰,這個竇建德被那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給擒住了,再之後這個裴矩就在李建成手下做事。


    到了貞觀元年過世,八十歲也是高齡了。


    眼下這個鬼祟的中年男子便是那裴矩的兒子,裴宣機。


    隻不過這個裴宣機怎麽看都不像是個英雄好漢。


    李泰與他一番推心置腹地交談後,得出了一個結論,這是一個表麵看起來諂媚,其實是個口風很緊的人。


    想要從他嘴裏問出一星半點的線索,他總是能夠借著一股糊塗勁糊弄過去。


    李泰又道:“當初裴公也是一代豪傑,怎麽你……”


    裴宣機拱手道:“老夫乃名仕之後。”


    “行了,你也就名仕之後能夠招搖撞騙了。”


    “老夫本是名仕之後,何須招搖撞騙?”


    李泰仰天道:“裴公若是知曉你這般德行,會在九泉之下氣成什麽樣。”


    裴宣機笑道:“魏王殿下不用擔憂,家父在世之時時常鞭打老夫,他老人家常說打夠了打不動了,便不會再動氣了。”


    “嗬,你還挺驕傲的?”


    “人生在世,就剩這點驕傲了。”


    “本王再給最後一個機會,你到底來做什麽?”


    裴宣機低頭看著渭水,“老夫真是來釣魚的。”


    李泰臉色一黑揮手道:“丟河裏喂魚。”


    侍衛神色淩然,“喏!”


    “慢著!”裴宣機舉手大聲一喊,“老夫確實是來盯著驪山此次紙張買賣的。”


    李泰再問,“誰派你來的?”


    “老夫隻知道那人講話時是河北口音,對方隻是說來這裏看看驪山的動向,來看看驪山是否真的會將紙張賣出去。”


    裴宣機的目光看向那幾個空手而歸的商販,“老夫已得到結果了。”


    這人說著話,晃晃悠悠就要離開,李泰的侍衛又將這人攔住,他要換個方向離開,便再攔住,他要再換一個方向,又被攔住。


    再轉頭,隻剩下跳河一個方向。


    裴宣機長歎一口氣,“魏王殿下到底想要老夫如何做,難道真要跳河喂魚嗎?”


    “裴兄,你若是能與本王說實話,也可以放你離開。”


    “……”


    一陣蕭瑟的秋風吹過河邊,再看他懊悔又糾結的神情,李泰又道:“怎麽?到現在你也不願意說實話嗎?”


    裴宣機躬身行禮,“老夫便實話實說了,會在驪山也是因為時常念紅樓那卷書如癡如醉,十分仰慕驪山縣侯的才學,生平之誌想與縣侯共謀一醉。”


    正慷慨陳詞,他全然不顧李泰鄙夷的神情。


    仰天長歎為何名仕之後,是這般這樣子。


    河東裴氏的臉麵都要被這人丟盡了。


    裴宣機還一臉嚴肅,正聲道:“不知道魏王殿下能否引薦?”


    李泰扶著額頭背過身不去見他,“替裴公給本王揍他一頓。”


    “喏!”


    裴宣機步步後退,看眼前眾人神色多了一些畏懼,直到對方的拳腳真落在自己的身上,他抱著頭大聲道:“說!老夫什麽都說?”


    “停手!”李泰提了提褲腰帶,蹲下身看著狼狽的此人,“現在就說!”


    裴宣機委屈地擦去不住流下的鼻血,“下官想要找縣侯謀一份前途。”


    李泰搖頭一歎,“丟進河裏喂魚。”


    “慢著!”裴宣機連忙又道:“是驪山造紙術!那人說要買下驪山造紙術,若此事能成,老夫也可娶個五姓女光耀門楣。”


    李泰指著他氣得笑了,“裴公一心為社稷,你的誌向竟然隻是為了娶個五姓女?”


    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有何不可?”


    “滾!告訴那人,要買下驪山的造紙術,他們要拿出更多的銀錢。”


    “不知十萬貫錢可夠!”


    李泰沒答應隻是說了句,“不夠!”


    “那……”


    “趕緊給本王丟到官道上去。”


    “喏!”


    裴宣機被一群侍衛架著離開,他嘴裏還說著,“魏王殿下二十萬貫也不是不可以……”


    “三十萬貫……”


    聲音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


    姐夫最近一直都在山上,整天種菜。


    一個一身本事還未施展的人埋頭種菜,有名仕之後卻隻想娶五姓女。


    這世道天理不容的事情真是越來越多了。


    李泰走到姐夫的麵前,“抓到了一個人。”


    “……”


    “本王又給放了。”


    “……”


    依舊是沉默以對,李泰跺腳道:“姐夫!你倒是說句話!”


    張陽依舊鋤著地,打算將這裏的菜苗送到驪山的溫室去。


    “有個叫裴宣機的家夥,他是裴矩的後人,他口口聲聲說仰慕姐夫的才華,癡迷於紅樓的故事,可言語中多有躲閃,他知道一定還有更多他隻是不願意說出來。”


    李泰是個聰明的人,讓他應付這些事情正好。


    張陽提著一籃子菜苗,“這件事就交給魏王來辦。”


    李泰又道:“他們打算買驪山的造紙術。”


    張陽笑著與他進行了一番長談,一個似詐非詐的計劃緩緩展開。


    說完這些倆人坐在田埂邊,張陽雙手揣在袖子裏,“你說這個裴矩的兒子,怎麽落得這副德行。”


    “姐夫,勳貴之後放浪形骸的人太多了,又何止他一個。”


    “說來也是。”


    倆人達成了共識,裴矩的功勳很多,足夠他的兒子揮霍一輩子了,當一個人不愁溫飽,又擠不進朝堂,他的目標就會轉移,從而人生追求便是五姓女了。


    這是一個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結果,除了替裴公覺得丟人,沒太多的感想,嗯,多麽丟人的誌向,怒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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