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安欣喜地道:“孩兒去給房相挑選住處。”


    皇帝是個重信義的人,就算離開長安城也有一群老臣跟著他,除了信義與他的個人魅力有關。


    這樣的人身邊,總是有許多的能人跟隨。


    就像是李世民說過的,朕給你的,朕不會拿迴去。


    太子少師,尚書左丞的官職他確實沒有拿迴去,將這些拿迴去的是太子殿下。


    入秋後的關中,秋雨淅淅瀝瀝的。


    張陽命人在村子裏建設了許多房子,這些房子成了追隨天可汗的老臣們的養老場所。


    驪山顯得更熱鬧了。


    李世民依舊沒有要退位的意思,退位的時機沒到,也有許多事情沒有辦完。


    張陽與皇帝在驪山的華清池邊相對而坐。


    “陛下,這是要來說退位的事了嗎?”


    “如果你答應朕的條件,朕可以退位。”


    張陽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說吧。”


    李世民點頭道:“朕在皇位上有十八年了,這十八年也有很多意難平的事,朕時常在想如果鄭公還在就好了,但他們敵不過生老病死,朕也敵不過。”


    “那現在呢?陛下也覺得歲月無情嗎?”


    “以前也有人與朕說過能夠長壽的丹藥,有人進獻,朕收下了,但有皇後相勸,朕沒有服用,也將進獻丹藥之人殺了。”


    張陽吃著棗子,抓起一把放在他麵前,“這是藍田縣種出來的棗,現在吃有些澀,解解寂寥也挺好。”


    李世民依舊自言自語。


    “再後來鄭公過世了,朕心中痛惜,不忍再有人離開朝堂,時常擔驚受怕,夜裏睡不好,加之齊州之亂,李元昌的謀逆,朕心力交瘁,夜裏常被噩夢驚醒。”


    “那段時光,朕過得很痛苦,但朕知社稷之重,不敢講情麵,朕是皇帝,不該包庇他們,朕也清楚宗室之中為非作歹之人,何止李元昌之流。”


    “你是個會堅守底線的人,如果你當初拒絕了,朕不會為難你,也不會命你去宗室拚個你死我活。”


    張陽頷首道:“您是我媳婦的父皇,更是玥兒的父親,我不幫你,就沒人幫你了,就像陛下說過的,我們是一家人,我又是您的女婿,家裏有難,這是我應該做的。”


    “好了,這些事都過去了,你手中的那些才俊辦事很好,朕很欣賞他們,那些人也會成為朝中棟梁,就是品行太劣了。”


    李世民吃著一顆棗又道:“你做得很好,你也能舍得朕賜給你的富貴與權勢。”


    “陛下呀,我們這麽多年的翁婿了,不用藏著掖著,我若是不退下來,你也動過殺心的。”


    李世民帶著笑意道:“不,你若是不肯退下來,就當朕看走眼了,殺你還不至於。”


    “原來您是看準了,我不會在朝中久留,我一定會辭官的,太子也一定會準許的。”張陽揣著手皺眉道:“皇帝的權術真無聊。”


    “好了。”張陽給他倒上一碗茶水,“現在說說您不肯退位的原因。”


    “你們驪山的家產太大了,朕不放心。”


    張陽剛拿起水壺想給皇帝倒上,又放下了,咋舌道:“有什麽不放心的。”


    李世民吐出一顆棗核,“南詔。”


    張陽冷哼道:“我開價了,您不答應。”


    李世民像是有些心虛,又有些勉強地咳了咳嗓子,“朕可以寫借條的。”


    “三千萬萬貫,這個價格還需要商量嗎?”


    “除了南詔,還有遼東,高句麗,新羅,倭奴的地界都應該是大唐的,你將這些都交出來,包括銀礦。”


    張陽又道:“可以,但驪山也有條件。”


    李世民點頭示意道,“講。”


    “朝中要全權賦予驪山經營之權,原本東征的一幹人等都是我的人,這些人要離開要為官,陛下也不該幹涉,給他們自己選擇的權利。”


    “朕答應你。”


    張陽讓女兒拿來了紙張與鋼筆,一邊寫著借條,聽著雨水落在華清池中的聲音,皺眉道:“你明明有其他選擇的,為何偏要寫這張欠條?”


    “你不在朕的位置你不懂,對朕來說開疆拓土是無價的,大唐的版圖每每擴大一分,朕便會覺得身上的舊病痊愈了,沒什麽良藥能夠比得上開疆拓土。”


    李世民拿過張陽的鋼筆,簽字畫押。


    張陽又將南詔王的印信以及曆代南詔王的名冊遞上,一場交接工作就這麽結束了。


    皇帝得到了南詔與東海,驪山得到了財富。


    保留了驪山在南詔,新羅,百濟,倭奴的經營權,大唐得到土地。


    張陽又拿出一疊書信,“這是我與遼東這些年往來的信件,陛下都可以查閱,他們出海東征已有三年了,想來今年的冬天就該有信送到,整片東海包括倭奴都會是大唐的。”


    李世民笑道:“你與玥兒會成為天下最有富有的人,朕賜給你這個富貴。”


    張陽神色平淡,有些不耐道:“陛下不用與我說這些空口白話,驪山的財富從來都是自己掙來的。”


    李世民拿起一卷書信,皺眉看著上麵的內容,好奇問道:“這是什麽?”


    “嗷……原來是清清這個丫頭拿錯了。”張陽也湊近看了一眼,“我原本打算用這個逼迫陛下退位的。”


    “什麽?”


    翁婿兩張臉湊得很近,擠眉弄眼地交談著。


    張清清瞧著這個場麵,心中狐疑,抬腳輕踹了一下身邊的弟弟。


    張心安被踹得一個踉蹌,問道:“姐,你幹嘛!”


    “你說爹爹與外公談什麽呢?”


    張心安重新站定,抬眼看去,道:“跟弟弟有關係嗎?”


    張清清瞪了眼蠢得無可救藥的弟弟,扭頭離開。


    忽然,李世民仰天大笑,開懷地走下了山。


    張陽收拾著眼前的書信,趕忙一把火將各縣的書信都給燒了,而後又撓了撓頭,掃視四周,自語道:“咦?我的鋼筆呢?唉……這退休了,我的記性越來越差了。”


    陛下迴到山腳下的小行宮時心情還是不錯的,還沒等一旁的長孫皇後什麽,隻見陛下將房門重重關上。


    而後屋內傳來的怒罵聲。


    “張陽!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威脅朕!”


    “朕瞎了眼,朕應該將你吊死在承天門下!”


    不多時屋內傳來了打砸東西的聲音。


    一群宮女腳步匆匆而來,長孫皇後攔住了她們,一臉無奈的道:“都散了吧,沒事,陛下發了脾氣就好了。”


    在屋內的李世民黑白相間的須發迎風而動,舉起一把名貴的紫木椅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張陽!朕在你心裏是這等不堪嗎?”


    氣得這位天可汗額頭青筋直冒,罵人的話語從中氣十足又變得嘶啞,最後咳嗽了起來。


    好像是把這兩年以來憋在心中的委屈都發了出來。


    屋內安靜了好久,李世民的唿吸沉重,雙眼還因氣得充血現在泛紅。


    他也不再去看滿地的狼藉,整了整衣衫,往手上吐了一些唾沫,對著琉璃鏡梳理好須發,這才轉身打開了門。


    長孫皇後連忙行禮,“陛下,可以用飯了。”


    李世民鼻孔出氣,一開口嗓音還顯喑啞,道:“朕……擬旨,朕要退位,讓承乾繼位吧。”


    聞言,屋外一群宮女站在皇後的身邊很是詫異,太突然了。


    長孫皇後沉聲道:“你們是聾了嗎。”


    宮女慌亂四散跑開,紛紛去準備,有人問:“筆墨放在何處。”


    “擬旨的黃絹在哪兒……退位詔書是用什麽絹寫的?”


    “啊!天可汗是不是該換一身衣服,隆重一些。”


    長孫皇後扶著額頭看著這些宮女手忙腳亂,最後還是李麗質給父皇準備好了一切。


    皇帝的退位過程很簡單,隻是寫了一道旨意說了要退位,便讓人送去長安城給李承乾,退位詔書是用鋼筆寫的。


    李世民很淡定地將這支從張陽那裏順來的鋼筆放在了自己的書桌上。


    而李世民繼續留在驪山,以身體不舒服為由不能去長安城,讓李承乾自己安排繼位事宜。


    快馬帶著旨意離開了驪山。


    李世民皺眉看著屋外的秋雨,低聲道:“張陽說朕若是不退位,他一句話就可以讓整個關中停工停產,甚至逼迫關中三十六縣的縣丞都寫了保證書。”


    長孫皇後收拾著陛下的書房,迴道:“陛下與張陽相比又好到哪兒去?”


    皇後的話語很直接,李世民的老臉由黑轉變成紅潤。


    翁婿之間的明爭暗鬥這十多年了,一直就沒有停下。


    說張陽準備逼著陛下退位,這陛下也想要將刀夾在張陽的脖子上讓他交出南詔。


    在陛下對付世家的時候,張陽趁機撈便宜。


    當張陽對付宗室的時候,陛下也在想著怎麽卸磨殺驢。


    好在這個女婿能夠急流勇退,哪怕他有半點要貪慕權力的態度,陛下就會殺了他,來安撫眾人。


    真要是翻臉了,張陽一旦起事造反,人心與親情就會四分五裂,其代價是中原大地再一次陷入萬劫不複。


    好在張陽與陛下都沒有走向這個極端,各自都退讓了一步。


    皇帝與女婿都不是什麽好人,心照不宣。


    皇帝退位,張陽放下權力,此事點到為止。


    倆人機關算計,到頭來這些手段都沒有用上,算是白費心機。


    有個孩童牽著父母的手,從鐵路邊走過。


    那孩童指著遠處那座秀麗的大山,山間有一座高大的鍾樓,稚嫩的嗓音問道:“爹娘,那是什麽。”


    他的爹娘笑著道:“那裏住著的是大唐的太陽與月亮。”


    懵懂的孩子又問道:“太陽與月亮不是在天上嗎?”


    他的爹娘又解釋道:“在人們的心中,太陽與月亮是給我光與亮的人。”


    孩子又問,“那我們要感謝驪山嗎?”


    “我們心中銘記那些給了光與亮的人,我們的迴報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所以隻要記在心裏,告訴以後的人,大唐出現過如此人物,抬頭看的時候不要忘了。”


    “爹!娘!孩兒一定記得。”


    長安城內,到處都有人在宣讀著天可汗退位的旨意。


    半個月後,越來越多地人聚集在驪山村外,他們向驪山行禮朝拜,感謝天可汗治下能夠為社稷帶來福祉。


    其中有迴鶻人,吐蕃人,突厥人,也有西域人和波斯人,還有更多人,他們是來自中原各地。


    張陽站在山上,“天可汗,你看看,平平安安地退位,世人會銘記你的。”


    李世民一揮衣袖,冷哼道:“你現在很得意?”


    “我不得意,得意的應該是陛下。”


    “朕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沒早點將你吊死在承天門前。”


    “嗬嗬嗬,你個老黑臉終於說出心裏話了,我早該造反的。”


    “你……好好好!”李世民氣得哆嗦,手指著張陽連道三聲好,咬牙切齒道:“你果然有莫逆之心。”


    張陽又道:“知人知麵不知心,你想要殺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朕忍你很久了!”


    ……


    山上,一個宮女來報,“稟皇後,公主殿下,不好了!”


    長孫皇後與李玥同時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問道:“怎了?”


    宮女又迴道:“陛下與縣侯打起來了。”


    “嗯?打得如何了?”李玥關切問道。


    “不知……”那宮女詫異又扭捏地道:“還打著。”


    眾人同時長歎一口氣,自縣侯退休,陛下退位,這種吵鬧的日子就沒停過。


    張清清盤腿坐在熊背上,苦惱道:“還有完沒完了。”


    不打不出氣,等翁婿兩人迴到了山上都平靜了許多,也狼狽了不少,身上都有些許的輕傷,衣衫破破爛爛的。


    “朕若再年輕十歲,定能將你斬於馬下。”


    “好漢不逞當年勇,有本事現在就將我斬了。”


    “朕承認,你的身手很好,但比朕當年還差許多。”


    倆人氣焰剛消片刻,言語之間又爭執起來,皇後與李玥連忙勸著。


    太子的登基大典安排在十一月初,陛下退位了,驪山縣侯退休了,一大攤子事都交給了李承乾。


    將皇位放下之後,李世民開始了放飛自我的生活,他正在與張清清與心安一起踢著毽子。


    當初坐在皇位上威風凜凜的天可汗,偶爾還會與自己的外孫女一起偷偷放炮仗玩,跟個孩子似的,又像個瘋老頭子。


    踢毽子本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但李世民參與之後,張陽就覺得無趣了,坐在媳婦身邊剝著核桃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


    李玥忽然放下了書本,她的目光瞧著父皇與女兒,“最近不知怎了,我總是心神不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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