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病情不能問,也不能去打聽,這是天大的忌諱。


    生活一切如往常一樣,夫妻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與朝中的矛盾一如既往,驪山依舊不退讓。


    貞觀十七年在寒風中過去了。


    貞觀十八年的正月,張陽正在鏡子前給自己刮胡子。


    “怎還穿著舊衣服,家裏做的新衣又不穿幾次。”


    身後是媳婦的念叨聲,張陽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道:“這衣服穿著挺暖和。”


    李玥不悅瞧了一眼,便將一件新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她收拾著淩亂的長發,“孩子們該醒了,去看看早晨有什麽可吃的。”


    楊嬸年紀大了,她還守著老規矩,平時若無不必要不進臥房的,隻會站在窗前講話,“縣侯,趙國公來了。”


    沒想到新年第一天,第一個來拜訪的竟是趙國公。


    張陽擦了擦下巴,從鏡子中發現了一道血痕,血痕並不大就像是被指甲擰開的一片皮。


    有些鮮紅的血流出來,小心翼翼地擦去,清晨刮胡子都能出個岔子。


    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張陽換上媳婦準備的新衣服,穿上了靴子走出家門。


    張心安與姐姐也在準備,今天她們倆人打算一起去長安拜會房相。


    讓王嬸陪著兩個孩子去長安城,張陽獨自來到了村口。


    今天的趙國公衣衫穿得格外厚實,顯得臃腫。


    看著兒女坐在車駕上出了村子,張陽揣著手在冷風中長出一口氣,在空氣中化作一團白霧。


    “老夫貿然前來,打擾了。”


    張陽拱手道:“不打擾,其實我們驪山的客人很少。”


    掃了一眼四下,又道:“長安城各家權貴門庭若市,隻有驪山如此地冷清,您要是不嫌棄,可以入村坐一坐。”


    “不用了。”長孫無忌擺手道:“老夫兩句話就走。”


    張陽行禮道:“但說無妨。”


    長孫無忌道:“老夫聽說那位老人家過世了。”


    “是呀,他老人家為陛下做了這麽多事,死後卻也隻是一個陪葬昭陵,不曾留下一個姓名。”


    長孫無忌道:“這世上有很多人為陛下做事都是留不下姓名的,區別是他們為皇帝做的都是什麽事,有些人的經曆很複雜,就像是那位老奴,他幫皇帝做過的那些事,都是不能見光的。”


    張陽雙手背負道:“趙國公不是這樣的人。”


    “張公瑾說你與眾不同,當年高昌王父子有了這等下場之後,他便很擔憂,後來他的猜測都一一印證了,你這樣的人不能掌兵權。”


    張陽頷首道:“老師確實這麽告誡過我。”


    長孫無忌道:“你這樣的人一旦掌握兵權,朝中就會有人覬覦你的成就,那樣就會害了你,反觀現在,至少一切都很好,他在過世之前很慶幸,你聽了他的教誨沒有執掌兵權。”


    張陽反問道:“您來驪山就是為了說這些嗎?”


    長孫無忌搖頭道:“除了每日的上朝,陛下近來走動在人前的次數少了,而且諸多國事開始交給太子安排,老夫問過宮裏的人,就連宮裏的嬪妃也很少見到陛下。”


    “嗬,您看著也一把年紀了,怎還這麽八卦。”


    長孫無忌又道:“天家無小事。”


    張陽皺眉道:“趙國公,我們作為當朝最有權勢的兩位外戚,打聽這些事合適嗎?”


    長孫無忌搖頭道:“好像不太合適,但老夫問了宮裏的老人,他們說起現在的陛下也是諱莫如深,老夫心中隱約覺得不對,想來問問你,看你知道些什麽?”


    張陽低頭看著還有些冰渣子的地麵,“不清楚。”


    “就算是你知道了什麽,你也不會告訴老夫。”長孫無忌神色帶著不悅,“是也不是?”


    “趙國公至今還未告訴我,老師當年迴了長安城都做了什麽安排。”


    “罷了,告辭。”


    倆人的談話不歡而散。


    張陽心中有些慶幸,天可汗啊天可汗,你肯定也沒有想到是你最親近的老奴,將你最不願意告知他人的事,告訴了我。


    他對你忠心耿耿,但在彌留之際還是選擇了出賣你。


    不過人已經走了,現在也沒什麽好說的。


    猜疑是一件很頭疼的事情。


    皇帝知不知道,驪山已經知道了他的情況。


    那麽在這個時候,皇帝將絕大部分的國事都交給了太子,他會做什麽樣的準備呢?


    會繼續保留長孫無忌這樣的外戚留在中書省。


    還是將我這樣的外戚踢出權力的中心?


    又或者說,皇帝想要將一個江山平穩地交到下一個繼任者手中之前,會抹去一切的隱患。


    “哎呀。”張陽搖頭自語道:“我怎麽也越來越八卦了。”


    長安城內,張清清親自帶著弟弟來房相府邸拜見。


    房相的妻子安排了很大的排場來迎接這對姐弟,家中的親眷都來迎接了。


    張清清禮貌地行禮,“師母不用這般,弟子不過是帶著弟弟代爹娘來看望房相的。”


    房夫人眯著眼笑道:“當不起這一聲師母的。”


    “房相是弟弟的老師,也是我的老師,自然當得起。”


    房夫人笑得更開心了,帶著這對姐弟入了府邸。


    張清清打量著房府又道:“我們家都用上了琉璃做窗戶,改天讓驪山的工匠也帶一些過來。”


    房夫人連忙道:“這不可以的,我們家……”


    “房夫人莫要客氣了,這都是弟子的孝心。”


    “哎呀,你們驪山真是……”房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真是出手太闊綽了,大郎!二郎!快來見過小郡主。”


    房遺直和房遺愛一起行禮。


    張清清一路走到書房,上下打量,“房相書房也該改一改的。”


    房玄齡正坐在書房內,見到來人神色有些犯難,齊聲道:“見過小郡主。”


    張清清也迴禮道:“見過房相。”


    看孩子走入的書房中,房夫人支開了一群親眷。


    書房內就剩下,姐弟兩人與房相。


    張清清遞上一盒茶葉,“說不上貴重,還望房相不要嫌棄。”


    房玄齡撫須道:“你都要給老夫家中裝上琉璃窗戶了,還差這些茶葉嗎?”


    “房相誤會了,家父一直以來都有規矩,我們家的孩子不能入仕的,房相隻要教弟弟為人處世的道理便可,您也不要有太多的顧慮。”


    房玄齡的神色又輕鬆了許多。


    張清清又道:“隻是弟弟木訥,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聽他說整日與房相坐在書房中也是一言不發。”


    張心安是個好孩子。


    這個張清清所表現出來的氣度也是不凡,這樣的氣度是如何養出來,看模樣也就十歲的樣子,初到他人家中,還能這般的從容。


    房玄齡喝下一口茶水,“嗯,好茶。”


    張清清繼續道:“房相,往後弟弟還要多打擾,您千萬不要與驪山客氣。”


    房玄齡感慨一聲,“非是老夫與驪山客氣,老夫是朝中重臣……”


    “家父早有規矩,家中子弟不入仕,不會入朝為官,這是家規!”


    房玄齡欲言又止……


    張清清坐在房相的麵前,拿出一把孔雀翎扇,慢慢地搖著,“房相,弟弟太過笨拙,若有行事不周之處,我這個做姐姐的向房相賠罪。”


    “萬萬別,隻是老夫在朝中有諸多事要安排,等有清閑時候,定會悉心教導。”


    “心安。”


    “弟弟在。”


    張清清眼神示意,臉上帶著笑容,“將你昨日畫的圖拿來。”


    張心安慌亂地從懷中拿出一張紙。


    確認了一番,張清清將紙張遞上,“房相,這是弟弟近日所領悟的。”


    房玄齡接過紙張看著。


    張清清道:“這是基於這些天在房相這裏看書所領悟的水窖之策,河西走廊乃至西域諸多地方常有旱情,是弟弟在房相的卷宗中所看,我們驪山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隻是常有奇思妙想,便有了這水窖儲水之策。”


    房玄齡看著圖,又看了一旁的注解,“這當真是你想出來的?”


    張心安點頭道:“也有家父點撥,房相見笑了。”


    姐弟兩站在一起,張心安便有了底氣麵對老師。


    房玄齡將紙張放在一旁,撫須點頭道:“不愧是驪山的孩子,老夫領教了。”


    張清清又道:“那弟子就先帶著弟弟告辭了。”


    “慢著。”房玄齡從書架上拿了一卷書,遞到她的手中,“這是當初朝中修撰貞觀律時所作的注釋,送給你們姐弟了。”


    “謝老師!”


    姐弟齊齊行禮。


    走出房相府邸的時候,張心安皺眉道:“姐,當真要將老師家的窗戶也裝上琉璃嗎?”


    張清清又覺得恨鐵不成鋼,“你傻呀。”


    張心安憨憨笑著,“與姐姐相比,弟弟確實傻。”


    “你還笑……”


    她又看了一眼房相家的院子,搖頭道:“怎麽可能,就算是驪山願意,房相半輩子名聲不要了嗎?我看你是真的傻到沒救了。”


    出了長安城的時候,張清清還是覺得若這個家沒了自己,以後要怎麽辦?


    長安城城牆的春明門上方,皇帝注視著姐弟走出長安城。


    李世民慈眉看著,尤其是走在最前方的姐姐,撫須笑道:“她就是驪山的長女,張陽與玥兒最得意的孩子。”


    李君羨道:“陛下,需要將她帶來嗎?”


    李世民擺手道:“不用打擾她們,朕遠遠看一眼就好。”


    “可她們也是陛下的外孫。”


    李世民收迴目光低下頭,笑道:“這孩子不喜歡朕,也不喜長安城。”


    看著看著不知不覺有些癡了,他緩緩道:“沒想到這兩年過去已長這麽高了,以前見她的時候還是很小的一個。”


    李君羨聽到陛下話語中的失落,心裏更是替陛下感到委屈。


    楊嬸扶著小郡主與小侯爺上了馬車,也注意到了城牆上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城頭,便見到了穿著黑袍的人正注目看著。


    等孩子在馬車中落座,張心安還吃著從長安城買來的甑糕。


    楊嬸向著城頭上的人行禮,便坐在車轅上,趕著馬車離開了。


    馬車走遠了,李世民這才收迴了目光。


    此刻驪山……


    發電機的最初機器還在驪山的庫房中囤灰,這個超越時代的產物至今還尋不到它用處。


    聽著李泰的滿腹抱怨,張陽道:“難不成用它的電,去抓魚嗎?”


    “電抓魚?”李泰一拍大腿,頓時有了靈感,“對呀,還沒試過這東西放到水裏會怎麽樣。”


    張陽覺得腦瓜子疼,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拖著這麽大台蒸汽機來發電,再用發出來的這點電用在這種事上?是不是太誇張了。”


    “這就去試試。”


    這胖子竟然還躍躍欲試的。


    李玥與魏王妃說著話,正在交流養孩子方麵的經驗。


    張陽又對一旁的閻立本道:“閻大匠,在驪山做事有想象力是好事,但也不能太過分了。”


    李泰攤手道:“姐夫,不試試怎麽知道發電機的厲害。”


    張陽還是拒絕用這個去抓魚的,奈何閻立本也是很好奇,便跟著李泰去安排這件事。


    於是,今天的驪山有一個很詭異的場麵,眾人將原本失敗的蒸汽拖拉機給拆了,留下了核心的傳動裝置,連接著發電機。


    等著發電機運作起來,李泰命人將兩根杆子放入水中,緊接著就有魚浮上了水麵。


    “哈哈哈!原來這個東西是用來抓魚的。”李泰像是發現了新世界的大門,周圍的村民也都歡唿了起來。


    拖拉機的轟鳴聲還在繼續。


    這個簡陋的發電機總算是有點用途了,隻是用途有些怪異。


    張陽不忍心去看這一幕,為什麽在創造的道路上,總會有這麽愚蠢的事。


    天殺的,他們竟然還挺興奮的。


    張陽仰天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好像電機也不是這麽難造,還是別讓他們繼續造孽,張陽從工廠的庫房中拿出幾塊磁鐵反複把玩著。


    其實電機的原理很簡單,利用磁鐵相斥相吸的特性,利用電流就可以。


    張陽重新坐下來,冷靜了不少,腦海中瘋狂搜刮著初中時期的物理知識。


    等孩子迴來了,張陽道:“你們魏王舅舅還在用電抓魚嗎?”


    “沒有了。”


    “算他還有些好生之德。”


    張心安道:“不過,舅舅又去電豬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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