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策馬走在最前方,翻身下馬後第一個走上前,“弟子見過老師。”


    張陽笑看著他,“上一次見你,你沒這麽高。”


    “弟子在波斯那兩年長高了不少。”


    說著話,裴行儉的目光也看著,張陽穿著一雙布鞋踩著實地,也沒有能夠乘風而行的仙人狀。


    看著氣色還挺好的,下巴處還有些發青的胡渣。


    看來是平日裏很注意修理邊幅,今日好像是疏忽了。


    驪山縣侯看著是個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人。


    張陽見到來人一個個走下了車駕,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房相。”


    “嗯?文本兄,你也來了。”


    岑文本一手拿著筆一手捧著書卷又道:“縣侯,我等是來查問驪山工廠的,按朝中規製需要給驪山許可。”


    張陽帶著幾人走入村中,與岑文本一起走在最前頭,“朝中對生產製度有個明確的框架嗎?”


    岑文本搖頭道:“具體哪些框架……朝中還沒有打算,想要以驪山為準。”


    有些發愁得咋舌,他又道:“如果生產上有哪些可以做,有哪些不可以做,可以按照驪山的模樣來進行安排,不知縣侯意下如何?”


    李承乾聽著兩人的對話走在後頭,身側走著房玄齡,身後還有張行成和馬周。


    驪山又有變化了,多了幾間新的屋子,又多了幾條平整的道路,以前是田畝的地方也被夯實成了平地。


    這個村子的孩子也越來越多了。


    眾人來到工廠前,張陽囑咐道:“魏王殿下,先帶著文本兄他們去看看工廠。”


    馬周又道:“下官還想去看看這裏的村民,問詢幾句話。”


    李孝恭沉聲道:“隨老夫來。”


    幾人到了工廠前散開。


    眼前還有房相依舊站在這裏,張陽問道:“房相不去看看工廠嗎?”


    房玄齡搖頭道:“岑文本和馬周會辦好的。”


    “也對。”


    “你總是想要建設關中,你打算用多少年的時間。”


    張陽頷首道:“可能再有十年,或者再有二十年?”


    “時間有些短了。”


    “確實有些短了,那就三十年?”


    房玄齡還是搖頭,低聲道:“你說要建設關中,你要將這些建設成什麽樣子?”


    “至少盡我自己的所能。”


    又是一群孩子從眼前跑過,這些孩子也不懼怕官吏,對他們來說就連皇帝也會經常來驪山,孩子也都見怪不怪了。


    房玄齡又道:“你很有信心。”


    張陽笑道:“在我的故鄉,從家家戶戶還住著破落房子,再到人人都能住得起磚石房,從我記事起這個變化隻用了三年,再到後來有了平坦的路,能夠通車,又是隻有了兩年,後來每年都會有變化。”


    “你很想念故鄉?”


    “嗯,我很想念。”


    “你的故鄉在哪裏?”


    張陽看了看腳下,有些傻傻地一笑,忽又抬頭看向天空,“我一直都在故鄉。”


    “你……”


    人與人之間能夠共情,房玄齡所共情的情形或許不是同一個場景,但人與人之間向往的美好都是一樣的。


    張陽笑道:“雖世間換了模樣,可天地依舊沒有變。”


    “嗯,你是個心向美好的人,老夫還是覺得你太過傲了。”


    “房相,人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萬萬不可小覷。”


    “與驪山計較,老夫確實學了不少。”


    “而且從驪山的變化就能看得出,知識可以改天換地。”


    張陽自顧自說著。


    裴行儉與岑文本走入一個個工廠,還在商討著生產的流程。


    期間李泰解釋的很多原理,倆人聽得都是一知半解。


    在工廠的後方還有三台蒸汽機,由蒸汽機傳輸動力,帶動拉杆可以攪和數十個木桶中的水漿。


    李泰解釋道:“以前驪山也會織布,但我們現在隻提供棉線和做好的絨,很多下遊的生產都給了其他的村子。”


    岑文本一邊聽著話語,手中的筆不斷書寫著,好在驪山就有墨水,幾頁紙根本記不過來。


    工廠外,馬周帶了一份文書放在了房相與張陽麵前。


    文書的底下用布絹墊著,紙張縫在了布絹上。


    房玄齡坐下來問道:“驪山鑄銅?”


    張陽點頭道:“嗯,因為需要製造更精良的火器與器械,需要鑄銅。”


    馬周聞言書卷記錄下這段話,並且在一份文書的許可上寫下鑄銅二字,有了這個文書,作為憑證,驪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鑄銅了。


    隻是不能鑄銅錢,隻能用來鑄造器械和火器,


    文書一共兩份,一份留在朝中歸檔,一份留在驪山以便用於將來的查問。


    房玄齡接過茶水,將茶碗放在手中可以讓手掌溫暖一些,又道:“驪山可以鑄銅,但需要有年限,五年如何?五年內驪山可以繼續鑄銅,可過了五年後,驪山想要再鑄銅就需要朝中的許可。”


    張陽搖頭道:“五年時間太短了。”


    從西南運送銅礦到關中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五年時間來迴最多三次。


    朝中看出了驪山的症結所在,要應付這些老狐狸真是越來越難了。


    他們的眼光向來是毒辣的。


    房玄齡閉眼像是在思量,一手撫須問道:“你覺得該是多少年。”


    “驪山要永遠的鑄銅權。”


    房玄齡頷首道:“驪山與社稷有功,陛下與朝中都能看見,可以給這個許可。”


    馬周手中的明顯停頓了片刻,而後將這次談話記錄下來。


    “多謝房相。”


    房玄齡又道:“老夫隻是在試,能否在別的地方也用這個辦法,如此來限製各地的作坊,看來效用很不錯。”


    “你也不用擔心,朝中給驪山的許可都是永久的,可以子嗣相傳,社稷還需要驪山,朝中不會自斷臂膀。”


    張陽拱手道:“希望將來朝中與驪山也可以這般互通有無。”


    接下來,房玄齡與張陽又寫了數道文書,其中包含了鑄鐵,布匹,棉花和肥皂,給了糧食收購和再釀造之權。


    “當初約定釀酒是朝中與驪山共同經營,這份經營名義上還是歸屬朝中。”房玄齡強調道:“驪山可以繼續釀酒,但名義上是屬於朝中。”


    關中酒水在關外一直都是搶手貨,在河西走廊能夠產生的效益不少,朝中就算是隻能得到其中五成,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在驪山釀酒,一壇酒水的成本三十錢,賣到坊間可以是八十錢一壇,賣到關外價格有三百錢一壇。


    這還是如今糧價低廉的情況下。


    張陽點頭繼續在文書上畫押。


    不多時裴行儉與岑文本也迴來了。


    “房相,都記錄好了。”


    “嗯,給縣侯看看。”


    張陽拿過岑文本遞來的卷宗仔細看著,這上麵記錄的都是一些生產規範。


    張行成也迴來了,他也遞上卷宗,言道:“房相,這是下官問詢來的所得,驪山鄉民每月都有七天可以休憩,每每到了節日也給休息,另外若有加急的工事,還會額外給銀錢。”


    房玄齡仔細看著,一看之下便覺得驪山的生產任務還是很重的,一天有三到四個時辰都在勞作,中途雖說休息,一個人從睡覺用飯,再到生活,留下來也隻有三四個時辰空閑。


    “看來驪山又要被人責罵了。”房玄齡語重心長道。


    “房相是何意思?”


    “陛下自即位以來一直都在輕徭薄賦,而現在絕大多數的儒生依舊信奉黃老之學,你也知道黃老之學說的是什麽吧?”


    黃老之學在漢初興起,一度成了曆朝曆代最重要的學派。


    諸子百家爭鳴結束之後,黃老之學便開始興盛。


    其實仔細想想,張陽又有些感觸,在當時黃老之學的“躺平”十分前衛,它號召天下人包括皇帝,都側重於黃老的清靜無為,與民休息,垂拱而治。


    黃老之學到了後世更側重於個人的影響,也就是治身。


    但黃老之學也釀成了一些禍端,比如說西漢的盛景,糧倉充盈,府庫裏的銅錢多到用不完,穿錢的繩子爛了,錢多得無法統計。


    這對一個集權製的社稷來說不是一個好事,會降低朝堂對地方的控製,也成就了世家大族。


    放任經濟,貧富不均的現象逐漸加劇,導致豪強與外患也因放任懷柔的國策下尾大不掉,危害社稷安寧。


    麵對房相的問話,張陽迴道:“驪山背負的罵名已經夠多了,我相信朝中會選擇對的方向。”


    “嗯。”


    房玄齡點頭,表示中肯。


    張陽又道:“如果朝堂不再進步,驪山便加以督促,如若這個世界都要自取滅亡,那驪山便拯救世間,這是我們驪山一直以來的誌向。”


    李承乾眼神陰翳地聽著這些話,目光盯著這個縣侯,心中有振奮也有羨慕。


    羨慕他能有這樣的壯誌,遙想他在東宮的那些歲月,又想到當年的種種事跡,與他說過的話語。


    房玄齡收拾好這些卷宗與文書。


    良久,眾人站起身,完成了在這裏的事宜。


    裴行儉行禮道:“老師,弟子就先告辭了。”


    張陽叮囑道:“有空你可以來驪山走走。”


    “弟子明白。”


    裴行儉是驪山的弟子,而且還深得張陽的信任。


    李承乾坐在迴去的車駕上,閉目思量著,父皇明知道裴行儉與他的關係,還要將長安令這個位置交到這人的手中。


    且不說裴行儉的能力,就論現在驪山所做的事,與京兆府有著很大的關係。


    如果裴行儉與驪山裏應外合又如何?


    或者說當初父皇有欲擒故縱的想法?


    馬車的車簾隨風而動,李承乾看到了裴行儉的身影。


    驪山交上了賦稅和生產許可,這些事都是裴行儉促成的。


    李承乾又苦惱地閉上眼,張陽不會是個沒有私心的人,父皇也不是個多麽大度的皇帝。


    到底是父皇在利用驪山,還是說驪山在借機利用父皇。


    令人頭疼的君臣關係,李承乾覺得將來孤繼位了,絕不會就讓君臣關係弄得現在這般含糊不清。


    貞觀十四年的一月中旬,今年的休沐結束了,朝中正式開朝了。


    又有臣子說起了泰山封禪的事,剛說起這件事就因為徐孝德一份急報給眾人的頭上潑了一盆涼水。


    去年秋,建州鼠害,又因今年霜凍,地方州府急需糧食供給。


    今年雪災之後,河北如預期擔憂的那般,出現了水災,上千頃田地眼看就要被泡廢了。


    這大唐也不是一帆風順,各種災害都在摧殘著中原大地還顯孱弱的農業經濟。


    黃河漫溢,州府被淹,河陽遭難,黃河的治理迫在眉睫,一個個難題如一塊塊巨石,砸向了這個天可汗的心頭。


    李世民覺得心口被砸得悶得慌。


    隨著旨意一道道發出,朝中不斷派出官吏治理地方。


    驪山在李玥的主持下,拿出了五萬石糧食馳援各州府災區。


    那位驪山縣侯立誌要建設關中,可是這個世上隻有一個驪山縣侯。


    關中近年來風調雨順,除了去年秋季的時候隴右出現了霜災,隴右也會時不時來撓一下天可汗的神經,令天可汗惱怒又想殺人。


    李義府覺得隴右治理得這麽差,應該殺幾個隴右門閥的人。


    貞觀十四年的開年場麵顯得緊張,大唐的朝政機器開始運轉,各個府衙內又忙成了一鍋粥。


    李麗質帶著一群弟弟妹妹迴宮來探望父皇與母後。


    孩子就是這樣,如果一直在宮裏會讓父皇與母後煩惱,孩子一旦離家久了,又會百般地嗬護。


    這些孩子一到宮中,皇後安排了豐盛的飯食,每個孩子都得到了綾羅綢緞,以及各地進貢的奇珍。


    東陽拿著一對鹿角。


    清河捧著一串銀珠子。


    立政殿又熱鬧了起來,恢複了生機。


    長孫皇後給李麗質整理著發髻,“怎麽去了驪山越來越像男孩子了。”


    李麗質溫聲解釋道:“母後,在驪山沒有這麽多的束縛,女兒隨心慣了。”


    長孫皇後不住地點頭,又道:“孩子們長大了,又好像沒有長大。”


    公主皇子們好不容易迴宮,皇後應該高興才是,一旁的宮女看著皇後還是不住地歎息。


    “你父皇近來很忙,恐怕今日不能來看望你們,在宮裏多留一些時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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