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站起身,張陽不悅道:“今天是怎麽了?這好好的除夕,大家都不過年了嗎?”


    “朝中因為各縣稅收忙得不可開交,何談過除夕。”


    鄭公已經走到了麵前。


    張陽的臉色愧疚。


    鄭公言外之意,朝中這麽忙還不是你害的。


    大家都是為了生產發展,朝中的國策遲遲不落地,驪山也不能就這麽看著。


    張陽作揖道:“鄭公,近來可好?”


    魏征的目光落在那些鐵料上,還未開口。


    張陽又道:“鄭公是長輩,應該是晚輩去看望才對,怎能讓鄭公親自前來。”


    “這些鐵料都是用來鑄造火炮的?”


    “是陛下旨意讓驪山鑄造。”


    “老夫時常勸諫陛下,莫要太過執著,不能本末倒置。”


    “是因為火炮嗎?”


    魏征頷首道:“先前老夫不知,得知今日陛下命岑文本送來這些鐵料,便來看看……文治武功不能光靠這些,該是為民為社稷,可不能走歪路。”


    張陽雙手背負,低聲道:“鄭公,大唐強大不好嗎?”


    魏征道:“自然是好。”


    “隻有大唐強大了,才能不用和他人講道理,不用與突厥人講道理,他們就會自願臣服,聽從大唐號令,從某些方麵來說我不希望大唐的太多外交事宜,通過講道理來解決。”


    “不需要講道理的時候,直接號令便可以,難道不是嗎?”


    魏征的目光盯著眼前這個青年,正色道:“正因如此,對火器太過追求,老夫擔憂陛下會誤入歧途,聽聞陛下要驪山鑄造三千門火炮。”


    皇帝不能太過依賴火炮,不論是治軍,還是治理地方。


    大唐需要文治,也需要震懾四方。


    皇帝太過癡迷火器,會誤入歧途,會一去不複返。


    張陽迴道:“鄭公放心,驪山始終掌握著火器的關鍵技術,至少現在朝中不能大規模地鑄造出火器,他們至今造不出彈簧,更不要說其中秘方了。”


    看鄭公還是不放心,張陽又道:“當初驪山鑄造一個小小彈簧就用了近三年的時光,可知其中鑄造有多困難,而驪山一切也正是從這個小小的彈簧而起,別看那東西小,隻要朝中鑄造不出彈簧,他們就要原地踏步很久很久。”


    “老夫不懂鑄造。”


    “火器的鑄造之法還沒有交給陛下,但陛下要造多少火器也隻能由驪山說了算。”


    張陽來迴踱步解釋道:“三千門火炮說不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驪山還要將鐵路的修建停下來先用半年造出粗胚,後續再用三個月時間才能整體完工,這一來一去間……大半年過去了。”


    “當然了,現在我們有新鍋爐,說不定能更快,這三千門火炮是必要的,陛下想要將火炮用於軍中,或者布置到各個邊關。”


    魏征沉聲道:“望驪山莫要放縱陛下,老夫會時常進諫。”


    張陽作揖道:“若鄭公還不放心,往後可以住在驪山,在驪山監督。”


    魏征沒有答應下來,而是重重點頭。


    張陽帶著這位老人家走入村子,給他介紹著驪山現在的狀況。


    長安城,岑文本完成了陛下交代的事。


    中書省內來往的官吏還是不少,見中書左丞迴來了這裏的文吏紛紛行禮。


    桌案上堆滿了各類的書卷,都是各地的賦稅。


    當初張陽統籌了關中各地的賦稅,他在尚書省任職度支郎有一年,那一年的時間,他已將關中的生產力摸透了。


    岑文本不住搖頭,朝中始終在追趕驪山的腳步,還有一種追不上的感覺。


    打開從驪山帶來的書卷,入眼便是長安十二縣的人口與生產計劃。


    再往下看,是生產的賦稅之策。


    昨夜一夜未睡,在驪山用了飯食之後,顯得更困乏了。


    岑文本拿出那小小的琉璃瓶,倒出一些藥液抹在了鼻尖與耳後。


    趁著還沒有人注意,悄悄將琉璃瓶收好。


    抹了藥液後,起初覺得沒什麽。


    隻是過了片刻,稍有一陣疼痛感,一股涼意直衝腦門,整個人突兀站了起來,頓時困意全無。


    又重新坐下,岑文本再看這卷書,書中的內容其實很簡單,主要就是十二縣各地的作坊需要經過朝中與縣衙批複後才能開辦,並且由縣衙和地方州府主持生產。


    將生產的許可握在朝堂的手中,岑文本繼續往下看,還說明了安全生產的重要性,作坊開建需要鄉民做勞力,朝中當以群眾利益為根本,來讓作坊生產的規模良性發展。


    岑文本撫須不住點頭,很有遠見的看法。


    甚至連將來作坊開建的經營範疇都規劃好了,如此一來也不會讓作坊過於龐雜,產布的作坊隻能產布。


    一個作坊不能既產布又製墨,會導致管理混亂,賬目賦稅難受,避免了作坊主做手腳。


    岑文本又拿出小琉璃瓶,抹了一些藥液之後,瞪著眼猛吸了幾口氣,開始執筆書寫。


    一篇近千字的奏章上書寫一口氣完成,岑文本發現自己好久沒有進入這種狀態,一氣嗬成。


    再想到這藥液,暗歎驪山果然是個出好東西的地方。


    將奏章放在房相的桌案前,見還在批複也不好打擾,便自顧自迴去了。


    岑文本一邊走一邊敲打著胳膊,深吸一口氣隱約還有薄荷的清涼,緩緩道:“總算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作坊建立需要得到地方縣衙的許可,並且由州府監管,得到的賦稅也屬於各地的州府考評。


    這是岑文本的補充,不能隻有生產而沒有監管。


    就像是驪山,放任著放任著……結果沒法管了。


    總結經驗,深刻反省以往的錯誤,這是岑文本這麽多年與驪山的來往中學到的。


    除夕過了半月,朝中頒布的布告,一份份的文書送到長安各縣,還有不少官兵帶著文書前往大唐各地州府。


    一陣生產振興的風吹拂在關中,驪山的告關中書又被人提及。


    而這些國策都會在休沐結束後,也就是貞觀十五年開朝正式施行。


    這是天可汗對關中鮮有的大刀闊斧,以往將衛府改製折衝府這已是很大的手筆。


    如今,朝堂終於對地方州府開始改製了。


    李治這些天與裴行儉走得很近。


    長安城十二縣最先聞風而動,管轄長安十二縣的京兆府首當其衝。


    李治就坐在京兆府內。


    裴行儉看著一份份禮單,怒道:“這幫權貴將本官當作什麽了?竟然還送美妾,都給某家趕迴去!”


    牛朝連忙道:“喏。”


    李治憂心道:“裴府尹,長安城十二縣的田畝權貴們還是占著多數,他們手中還掌握著農戶,往後少不了來往的。”


    裴行儉怒道:“可他們膽敢收買本官!”


    “縱然是可惡,這些人借著除夕拜訪的由頭送禮,除了裴府尹還有三省六部官吏都要送。”


    裴行儉拍案而起,“某家與他們不兩立。”


    李治笑道:“其實收與不收沒太大的區別,重要的是各縣的態度。”


    “晉王殿下所言甚是。”


    身在局外的李治看得很明白,裴行儉這個位置一點都不好坐,尤其是關中振興生產的時候。


    而裴行儉又是個沒權沒勢的人,想要統領長安城十二縣談何容易。


    “裴府尹若是對各縣指點難免會讓人覺得以勢欺人。”


    裴行儉朗聲道:“今日某家請了一個高人相助。”


    李治苦笑道:“向裴府尹伸以援手的高人還挺多的。”


    好像那驪山遍地是高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上官儀,他今日沒有穿著官袍,穿著驪山特有的厚實棉衣,腳步匆匆走入京兆府。


    “這天可真冷。”上官儀一來就說了這麽一句話。


    “上官兄快快請坐,下官這就去溫酒。”


    “不了。”上官儀擺手道:“若有正事下官不喝酒的,這是驪山養成的規矩。”


    “噢……”


    裴行儉有些後知後覺,驪山還有這規矩,真嚴格呀。


    像李義府和許敬宗他們平時插科打諢,還在官衙中吃茶葉蛋呢。


    上官儀在暖爐邊取暖片刻,問道:“是因長安十二縣之事?”


    李治點頭,“正是。”


    上官儀這才注意到李治,忙行禮道:“晉王殿下。”


    李治笑道:“當初你離開驪山,村中眾人都不舍。”


    “縣侯說了這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下官與縣侯早有約定在先的。”


    李治盤腿坐下,“這長安城十二縣的困局,還請上官兄指點。”


    上官儀沉吟片刻,抬首看向裴行儉,“其實裴府尹最在意的是長安城各縣的縣官與權貴之間的關係,如果用強讓他們服從,未免顯得長安令太過強勢,會被人彈劾以勢欺人。”


    李治不住點頭。


    “若是裴府尹太過輕慢,統領不好各縣,且不說縣與縣的矛盾,往後鄉民之間的麻煩更是不斷。”


    裴行儉拱手道:“下官洗耳恭聽。”


    上官儀錯愕一笑,看這位京兆府尹的真誠態度,多了幾分欣慰,“當初驪山與各縣配合主張擴種作物,讓作物多樣化,縣侯便帶著下官親自去看各地水土。”


    “現有渭北種葡萄,渭南種棉花,涇縣種麥子,藍田的柿子與棗。”


    “與之相同,京兆府若要推行生產,必離不開各縣的配合,隻是府尹一人無法成事,況且根基太弱,下官以為裴府尹可邀請中書省官吏,如岑文本,房相,或鄭公一同去各縣察看。”


    “如此一來,既能夠震懾諸多權貴,也能讓各縣明白這一次京兆府背後站著的是中書省,讓中書省眾人製定章程,因地製宜,各縣自然別無二話。”


    “既然晉王也在,不如選個時日讓太子殿下也一同隨行。”


    上官儀又是豁達一笑,“縣侯當初管這叫作視察,裴府尹需走遍長安城十二縣,多半會很勞累,可從吏部挑選幾個辦事幹練的文吏來協助。”


    不愧是經營驪山的能人,有頭有尾,心中已有了步驟。


    看到裴行儉糾結的神情,上官儀問道:“裴府尹可還有不明白的?”


    “你這樣的人怎會在秘書監,整日與案牘為伴。”


    “其實也挺好,下官可以從那些案牘中了解中原各地的形勢。”


    李治道:“父皇對上官儀是寄予厚望的。”


    裴行儉行禮道:“下官失言了。”


    上官儀看了一眼天色,“就先告辭了。”


    裴行儉一直送到官邸外,氣餒道:“晉王殿下,上官兄,讓兩位見笑了。”


    上官儀拍了拍他的肩膀,點頭道:“往後你還麵許多難題,縣侯常說學到老活到老,多看看朝中卷宗,有益處的。”


    “在下謹記。”


    李治和煦笑著,“今天陽光不錯,上官兄與本王一同走走如何?”


    “晉王殿下想去何處?”


    “聽聞波斯的使者到了,段瓚也迴來了,去聽聽四方館的人如何議論西征戰事。”


    “也好。”


    “上官兄近來身體如何?”


    “休沐的這些天很清閑,常去秘書監查閱文書。”


    ……


    裴行儉聽著兩人的對話灑脫又隨意,他們越走越遠,很快就聽不到對話了。


    牛朝問道:“裴府尹,我們該如何做?”


    裴行儉雙手背負,頷首道:“帶京兆府文書告知各縣,休沐之後本府尹會去各縣視察,另外……現在的吏部尚書是誰?”


    愣了片刻,牛朝迴道:“一直都是楊師道。”


    “告知楊師道就說京兆府需要幾個文吏,再準備一些布匹與糕點,最好有驪山的鹹鴨蛋,本府尹要去拜訪岑中丞,再走一趟房相府。”


    四方館內,上官儀與晉王剛坐下。


    “裴行儉自科舉及第之後便被派往西域,之後又去了波斯,此人不熟悉朝中的這些規矩,難免處處碰壁。”


    上官儀不這麽覺得,他搖頭道:“如裴行儉這般人物,才對陛下的胃口,也是陛下想要的才俊模樣。”


    “嗯,朝中需要新人,不能夠死氣沉沉的,其實本王很不滿意舅舅在朝中的羽翼。”


    上官儀迴道:“雖說許敬宗,李義府他們有時胡來,可在能力上也不遜色趙國公的那些門生。”


    有胡姬在四方館內展示著妖嬈的身姿。


    公孫小娘子瞪眼看著那胡姬,她竟然看向了晉王殿下,真該將那雙藍眼睛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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