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喜就有人憂,眼看著陽光照在這片皇城,狄仁傑坐在承天門邊,閉著眼盤腿而坐。


    “你在這裏做什麽?”


    聽到問話,狄仁傑稍稍睜開眼,見到的是穿著一身青袍的張柬之。


    這人尖嘴猴腮的,穿著這麽一件莊重的學子青衫很不搭。


    見狄仁傑迴話,張柬之也在一旁盤腿坐了下來。


    兩人沉默不言,好好的國子監學子不去讀書竟然盤腿坐在承天門前,惹得在皇城中走動的臣子指指點點。


    直到有人來問,“爾為何坐在這裏!”


    張柬之淡然道:“與你何幹。”


    “嘿!”那文官頓時不悅了,數落道:“哪來的小子,如此張狂?”


    張柬之很坦然地迴道:“你若不服可以去尋張玄弼討教。”


    “張玄……”聽到這個名字,那文吏撓了撓頭,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走遠幾步之後才迴過神是傳聞中那八儒分畛的張玄弼,此人主張五墨殊途,又是諫議大夫。


    虞世南過世之後,張玄弼在士林中更有聲望了,傳言張玄弼有繼虞公之風。


    朝中還是需要士林中人的支持,張玄弼就是其中代表人物之一,也算是虞世南之後在士林中頗有名望的後輩之一。


    那文吏又走迴來,喝道:“就算你爹是張玄弼又如何?”


    張柬之神神叨叨迴道:“此地乃是承天門,是吾等承接聖恩所在,爾能體悟否?”


    “聖恩,好一個聖恩!”那人痛苦地拍著腦門離開,“這長安城的孩子果然成精了。”


    等那文吏走遠之後,狄仁傑幽幽道:“柬之,你闖禍了。”


    張柬之巍然不動,言道:“何禍之有?”


    狄仁傑繼續道:“剛剛那人是今年進士榜首的顏顯甫,此人才學淵博,是輔君之才,以後此人升遷,柬之的此生仕途多半……唉!”


    張柬之一臉無所謂,低聲道:“你到底坐在這裏做什麽?程處亮說要帶我們去秋獵。”


    狄仁傑終於睜開眼,無力地靠著承天門的城牆坐著,低聲道:“我在想許敬宗能不能活著出來。”


    “嗯?”張柬之側目看了眼承天門,此刻沒有人走出來,這才又坐正,“聽說中書省十數人來攻愣是被許敬宗,李義府,袁公瑜三人揍趴下了,褚遂良之流不過如此。”


    狄仁傑又道:“這才是在下擔憂的,不過柬之兄此番秋獵可要小心了?”


    “為何?”


    狄仁傑小聲道:“昨日夜觀天象,你會有大難。”


    張柬之站起身又道:“正好,某家正要會會這世間的大難。”


    年輕氣盛,不知所謂,狄仁傑越發擔憂張柬之了,此人讀書讀得一塌糊塗,沒有才學仗著他自家的聲望在長安城橫行無忌,這樣的人將來的仕途也會很坎坷。


    不過這些和自己都沒有關係,狄仁傑問向守在承天門前的李道彥,“敢問是什麽時辰了?”


    “快過午時了。”


    狄仁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覺得餓了,他又沒有膽量效仿當年的驪山縣侯,在承天門前烤肉。


    想到這件事,他在冷風中縮了縮脖子,人頭隻有一顆,命隻有一條。


    “哎,這承天門還真幹淨呀。”


    “是的。”李道彥板著臉點頭,“確實很幹淨,以前每三五天都會讓人打掃,最近倒沒有這麽勤了,據說陛下還要在承天門掛一根繩子,也不知是何目的……還是風俗?”


    狄仁傑躬身行禮道:“多謝這位將軍允許小子在此地等候這麽久。”


    李道彥問道:“你現在要走了?”


    “小子餓了,打算去外交院用個飯食。”


    李道彥沉聲點頭,“嗯。”


    正要走,狄仁傑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這位將軍為何允許小子坐在門前半日,卻不趕小子離開。”


    李道彥迴道:“你要想坐,可以繼續坐著。”


    狄仁傑尷尬一笑,“若是別人在這裏想必已被趕走。”


    看這個小子還算是靈醒,李道彥解釋道:“你是狄知遜的兒子,許敬宗照顧你,是受裏驪山縣侯所托,末將承驪山縣侯的請西征吐蕃,現在末將又托付驪山縣侯讓弟弟也出征了。”


    “原來是這般。”


    李道彥板著臉道:“你知道就好,不用在外招搖,也不用告知張陽。”


    “喏。”


    狄仁傑終於離開了承天門,這位驪山縣侯在長安的傳說實在是太多了,就比如說進入了皇城之後,在這裏的人分成兩類,一類將張陽視作仇人,一類將張陽視作恩人。


    剛剛承天門前的將領多半也欠著驪山縣侯人情。


    狄仁傑走到朱雀大街,從外交院要了一碗麵食,端著碗從熱鬧的街巷穿過,又坐在了朱雀門邊上,吃著湯麵和餅等著許敬宗出來。


    過了片刻,碗中的湯麵已吃完,狄仁傑也將湯喝下,放下碗筷時就見到了一身官服破爛的許敬宗,李義府,袁公瑜三人。


    這三人身上又帶了一些新傷。


    狄仁傑將碗筷放入一個袋子中,係在腰間跟上腳步,“許侍郎!您終於活著出來了!”


    好似見到了一個奇跡,他又道:“仁傑,涕零!”


    許敬宗捂著嘴角道:“今日長孫老賊的拳腳有所進步,是老夫失算了。”


    李義府又道:“許侍郎那一腳實乃淩厲,長孫無忌老匹夫的拳腳確實下作,防不勝防。”


    ……


    狄仁傑聽著他們的講述,心中又有些感慨,家父所言的朝堂是多麽美好,多麽的和諧,眾人為了社稷出謀畫策,運籌帷幄?


    可是狄仁傑所見不是這樣的,他們在朝堂上撒潑打滾,為了己方堅持甚至大打出手。


    原來長輩們所言的美好……這些美好與現實是不同的。


    狄仁傑一路走著正在琢磨。


    “小子!你吃過了?”


    聽到李義府問話,狄仁傑連忙迴道:“小子還可以多吃一些的。”


    幾人坐在了酒肆內,準備應付今天的飯食,期間有幾個官兵跑過,說是有人打獵時驚動了衛府。


    因為連年的打獵,導致關中牲畜越來越少,昨日許敬宗說了陛下今年要禁獵。


    下朝之後旨意才傳來,朝中各部經過陛下的精簡之後,各部各衛辦事格外有效率,都怕自己一個辦事不力會被調任到一個偏遠苦寒之地。


    於是,在陛下的旨意下,各地縣丞與各衛打起了精神,哪怕是抓一隻田鼠都要挨幾下板子。


    這下可好,有一批人去秋獵被抓了,張柬之就在其中。


    本來這件事是可以避免的,狄仁傑覺得自己勸過張柬之,可多少心裏還有些愧疚。


    “許侍郎,小子就不吃了。”


    “為何不吃了?”


    “被官兵帶走的人中有小子的幾位故人。”


    許敬宗一拍桌案道:“你小小年紀哪裏來的故人,上輩子嗎?”


    狄仁傑將事情解釋了一遍,許敬宗板臉又道:“讓你好好讀書,故人也能如此稱唿?”


    “小子謹記許侍郎教誨,去去就來。”


    許敬宗灌下一口酒水,對狄仁傑這個孩子有時很惱有時又被他的天分自慚形穢。


    於是,狄仁傑一個人走到在京兆府門口等著。


    等張柬之與程處亮,秦懷道等人痛得齜牙咧嘴地走出京兆府,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見到狄仁傑,張柬之忽道:“你!”


    狄仁傑行禮道:“其實,昨日在下就聽說朝中可能要禁獵。”


    張柬之哆哆嗦嗦指著他,“仁傑!你為何不早說。”


    狄仁傑迴道:“在下早上說了,隻是看柬之那般豪氣雲天,就不便阻撓。”


    深吸一口氣,張柬之道:“就算是挨了這頓板子,吾等也要豪氣雲天的。”


    走了兩步又覺不對,張柬之忙道:“仁傑,扶一下,痛得很!”


    “哎,走慢點,小心扯著傷口。”


    “是呀,是呀。”


    官府的板子不好受,就算是這幾位都是長安城的權貴二代,那些官兵也不會輕易放過,該打還是要打。


    要是放過這些小崽子,被陛下知曉,他們的飯碗就沒了。


    所以這頓板子是逃不掉了。


    幾人被打得青紅相間,狄仁傑找了一個藥鋪給他們上藥。


    今年的秋季,朝中依舊很忙碌,除了因為西征的事情吵吵嚷嚷,又因為世家接連倒下,博陵崔氏,太原王家接連拿出了田畝與隱戶。


    一車車的銀錢送往驪山,馬周以一種全勝的姿態迴到了長安城。


    有火炮震懾之下,世家不敢造反,也不敢在李世民眼皮子底下逞能,能斷臂求生都算好了,範陽那邊都被連根拔起。


    馬周其人出身貧寒,算是貧寒學子一類,並沒有顯赫的家世。


    當初陛下就看重馬周這樣的人,當年朝中還有不少世家子弟,陛下為權衡世家,這才會破格重用馬周。


    事實證明,陛下的眼光是沒錯的,也是給當今陛下多添了幾分人格魅力。


    馬周迴朝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親自接見。


    也不知道陛下和馬周說了什麽,旨意很快就傳來,馬周被封治書侍禦史,兼領諫議大夫,封太子右庶可以在東宮講課。


    同樣是貧寒出身的李義府自然就和馬周交好。


    李義府與袁公瑜一起給馬周接風洗塵,擺了一桌酒水。


    酒足之後,李義府攬著馬周道:“你現在是馬禦史了,先前一直覺得馬兄一定會高遷,不想這麽快。”


    袁公瑜又道:“馬禦史能平定世家之亂,令吾輩瞻望。”


    馬周出去一年,此刻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他低聲道:“此番平定世家之亂,也見到了世家之惡,你們沒體會過那種群情激憤,那般黑暗的人間。”


    言罷,馬周飲下一口酒水,又道:“今日與陛下一番暢談,也明白了陛下心中之憂慮,朝中需要我等這樣的人,待迴去之後書寫奏章。”


    看著馬周離開了,李義府打開客房的窗台,讓自己醒了醒酒水。


    袁公瑜還醉醺醺地道:“這馬兄乃我輩……”


    李義府踹了他一腳,低聲道:“人都走了!還馬兄?馬周沒說要站在我們這邊。”


    “嗯?義府兄此言何意啊?”


    看他醉得睜不開眼,李義府拿起熱水盆中的麵巾,在他臉上使勁搓了搓。


    如此袁公瑜的酒意褪去大半,他錯愕道:“他與我等皆是貧寒出身,又不是褚遂良之流。”


    李義府沉聲道:“陛下讓他入東宮講課,朝中還有一人可以入東宮給太子講課,那就是當今鄭公。”


    袁公瑜酒醒之後,吃著果幹沉聲道:“陛下需要鄭公這樣的人,可鄭公年事已高,早晚要離開朝堂,下一個如鄭公這般的人是誰?”


    兩個壞人言語商談一會兒,便知曉了馬周這樣的人不可能站在許敬宗這邊。


    李義府歎道:“還是許侍郎高明,他早就料到我等今日隻能敘舊,不能與之結交。”


    袁公瑜懊惱地一拍腦門,又道:“是下官小看他了。”


    許敬宗確實料到了,馬周這樣的人不可能站在自己這邊,也不會站在趙國公那邊。


    所以他既沒有親自去赴宴,隻是讓李義府帶著人敘舊。


    “仁傑,這朝堂上有各種各樣的人。”許敬宗看著夜色又道:“有老夫這樣的人,也有鄭公這樣的人,更有長孫無忌這類人。”


    狄仁傑低聲道:“那以後誰會掌權呢?”


    許敬宗迴頭看了一眼,輕笑道:“皇帝需要什麽樣的能人,什麽樣的人就能掌權。”


    狄仁傑搖頭道:“許侍郎這話是不對的,鹹有一德有言,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


    “仁傑,你錯了,你隻是讀了典籍,卻還未讀史書。”


    “嗯。”狄仁傑趴在桌上,困倦得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關中起風了,也下雨了。


    小心安騎在熊背上,正在看著鴨子,那群鴨子遊在河水中,等午後還要熊二將它們趕迴去。


    小心安看向身邊的爹爹,小聲道:“孩兒想吃鴨肉。”


    張陽搖著手中的扇子笑道:“吃了鴨子就沒有鹹鴨蛋吃了。”


    “那姐姐為何能吃鴨肉?”


    “因為她正在長個子。”


    “爹,我們家真的不能買下長安城嗎?”


    張陽正了正自己的鬥笠,皺眉道:“你覺得買下長安城需要多少銀錢?”


    “嗯……一百萬貫?”


    “你知道一百萬貫是多少?”


    見兒子搖頭,張陽解釋道:“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金錢衡量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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