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抬頭看著天,又道:“老師總是說他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其實他早就想要一死了之,時常怪我這個弟子讓他活這麽久。”


    孫思邈釋然一笑。


    大安的婚禮在村子裏舉行,張陽親自安排大辦特辦,大安一早就去長安城接鄭公的女兒來這裏完婚。


    張陽站在老師的家門外,等大象和大素走出來。


    張大象的腳步很慢,躬身行禮道:“謝過縣侯照料老父。”


    張大素也跟著行禮。


    看著兄弟倆人,張陽低聲道:“我不想有太多意難平的事,至少讓大安完婚。”


    兩兄弟點頭,一起去村口迎接大安。


    今天的村子裏很喜慶,到處都掛上了紅緞子。


    一駕馬車朝著驪山而來,鄭公與大安騎在馬上,等馬車到了村前停下,魏征的夫人扶著她的女兒下了馬車。


    張陽見到鄭公行禮道:“鄭公,婚事辦得倉促,還望……”


    魏征撫須道:“張公瑾如何了?”


    “孫神醫說就這兩天了。”


    顧不上就要出嫁的女兒,鄭公腳步匆匆去見張公瑾。


    外麵是喜慶的婚事,屋內安靜,魏征走到了床榻邊,看著半躺在床榻上用力唿吸的張公瑾。


    “鄭公,你來啦?”


    “你這身體怎如此快……”


    “唉……”張公瑾歎息一聲,低語道:“人都有這一天的,鄭公不必感傷。”


    “可你比老夫年輕呐。”


    “老天不想留著這條命了。”


    鄭公紅著眼幾近說不出話。


    大安的婚事還在進行,夫妻倆人一起來給張公瑾與鄭公敬茶。


    張陽站在了屋外,眼前的賓客不少,有長安城的權貴,還有宗室的李道宗,更有秦瓊與尉遲恭。


    當年馳騁天下的英雄好漢都來了。


    眾人一起走入屋中一一與張公瑾說著話。


    張陽站在媳婦身邊,低聲道:“恐怕今日老師要說很多很多話。”


    “嗯,以前老師都沒與這麽多人說過話。”


    婚事進行得很順利,可是天公不作美,今天下了雨。


    賓客滿座,張陽與李玥親自做飯菜,倆人配合著炒出一盆盆的菜,米麵餅一樣不缺。


    讓今天的賓客們都吃好喝好。


    夜色籠罩了大地,直到夜深了之後,賓客這才散去,李玥帶著女兒與師母迴房一起休息片刻。


    眾人都不願意多睡。


    大象,大素,大安三兄弟也不願意入睡,本是新婚的大安與妻子行了夫妻之禮後,便一起守在屋外。


    孫思邈正在屋內照料著,隨時等著情況有變。


    屋內時而傳來咳嗽聲,張大象不安問道:“父親,怎麽了?”


    傳來了屋內的話語聲,是孫思邈講話,“痰卡住了喉嚨,已吐出了。”


    張大素痛苦地捂著臉,正在梗咽。


    次日清晨,眾人的神色都不是太好,張陽熬了一鍋粥,對眾人道:“都吃一些吧。”


    張大安喝下一口粥,問道:“兄長,家父說若家中有分歧都聽兄長主持。”


    張陽勉強擠出一些笑容,試圖讓大安輕鬆一些,“無妨,你們三兄弟各有所長,往後的事,往後再安排吧。”


    大安點著頭將碗中粥喝完。


    今日盧照鄰急匆匆而來,是奉陛下旨意前來看望病情的。


    他腳步匆匆走入屋內,一番診脈之後得出的結論與孫神醫一樣。


    “若非老夫自己……恐不能讓郯國公支撐如此多時日,能活到現在已是不容易。”


    張陽行禮道:“多謝盧醫正前來探望。”


    平素就算是再看不慣張陽,現在也恭敬的還禮道:“縣侯,不必這般客氣。”


    師母已經讓人在安排後事了,張公瑾祖地的鄉民也都來了,他們是星夜兼程而來。


    老師的身後事都是師母在主持,也唯有師母有這個資格。


    眾人都很疲憊,心情很沉重。


    張陽讓小清清帶著玥兒迴山上休息,自己走到老師的床榻邊,默不作聲地喝著茶水。


    老師剛剛閉上眼又緩緩睜開,道:“老夫夢見了很多故人,裴元慶,羅成,劉黑闥,單雄信……”


    聽著老師說起當年亂世歲月中一個個英雄好漢的名字。


    那段歲月也是老師人生中最為風光的時候。


    張陽笑道:“老師,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想念英雄好漢的人多了去了。”


    張公瑾笑著低聲道:“一直沒問你,你此生的理想是什麽?”


    “我記得我說過很多次,我理想就是大唐富強。”


    “談何容易。”


    張陽又道:“關中的土壤日漸貧瘠,我要植樹,我要在關中種很多很多樹,大西北需要建設,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滾到關中還未到病入膏肓的狀態。”


    “我還要改建河道,治理黃河,治理關中八水,我會不斷給皇帝灌輸野心,讓大唐的旗幟遍布世界,老師,我其實還知道很多很多寶藏。”


    “這世上有很多的金山銀山等著唐人去挖掘。”


    張公瑾問道:“如何做到呢?”


    “其實我翻看隋書之時就發現有人說過關中不適合作為都城,而後中原的重心慢慢朝著洛陽遷徙。”


    “嗯。”張公瑾點頭道:“確實有這種說法。”


    “所以我想要將財富留在關中,這樣皇帝也會留下來,隻要皇帝能夠留在這裏,建設大西北就有希望,老師啊,我會循循善誘的,這件事可能要做很多很多年,但我不會放棄的。”


    張公瑾聞言笑著,“其實你心裏一直有一股氣,你似乎在追趕著什麽。”


    “我是在追趕,我想在這個大唐還未破滅之前,給它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讓它流傳下去。”


    張公瑾低聲道:“大唐會破滅嗎?”


    沒等張陽迴答,張公瑾卻道:“會的吧。”


    “老師說話高深,弟子聽不懂了。”


    “如此看來,你心中早有計劃。”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所以我要抓緊時間,我一直在追趕,我覺得現在的大唐還太小了。”


    “嗯,是太小了。”


    緩緩說出一句話,張公瑾又閉上眼,隻是一盞茶的時間,他雙眼又睜開了,“什麽時辰了。”


    張陽道:“老師才睡了小半刻。”


    張公瑾搖頭道:“老夫感覺已睡了許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此刻精神好了不少,可有酒水?”


    聞言,張陽拿起酒碗,倒上一碗酒水。


    聽到老師的聲音敞亮,屋外又傳來幾聲哽咽。


    張公瑾爽快地喝了一口酒水,笑道:“好酒!果然還是驪山酒水好。”


    “老師多喝點。”


    “老夫剛做的夢很長,夢見與他們那些人策馬征戰中原,數十萬兵馬在這秦川大地奔馳,人生快意不過如此!”


    聽著老師興高采烈地說著,說了有一個時辰,終於老師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不再說話,閉上了眼。


    他手中的酒碗還端著,卻已沒了聲息。


    張陽緩緩拿過他手中的酒碗,走到屋外道:“送老師走吧。”


    親眷走入屋中,張陽對屋外的李泰與李治道:“告訴全村,紅緞子換成白緞子。”


    李泰和李治聞言連忙跑去辦。


    陰沉沉的天空下,葬禮開始了。


    送別的隊伍很長,張陽與李玥皆是穿著一身白衣,走在隊伍的後頭。


    夫妻倆帶著女兒,就連熊大身上也裹上了白布。


    小清清很懂事地沒有講話,也沒有騎在熊背上,而是跟著爹娘的腳步一路走著。


    送別的路走過了長安城,張陽遠遠看到城頭上站著一群人,他們是程咬金,牛進達,李大亮,李世民和李承乾他們。


    隊伍一路走著,直到通往隴右的官道,眾人這才停下腳步。


    接下來的路由親眷陪同,張陽與李玥隻能目送著隊伍離開。


    目光看向遠處,夕陽從烏雲中出來,那送行的隊伍也淹沒在了夕陽的光芒中。


    已經看不見了,夫妻倆帶著女兒這才往迴走著。


    小清清低聲道:“娘,我餓了。”


    李玥拿出一張餅遞給她。


    小清清一路走著一路吃著,她對生死的感覺還很淡薄,她知道師公再也不會醒來了,也不會再給她講課了。


    走到村口的時候,李淵就站在這裏,他緩緩道:“走了?”


    張陽迴道:“走了。”


    “嗯,你也節哀。”


    迴到家中之後,夫妻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地疲憊,這三天三夜都沒有好好睡過。


    張陽好好睡了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午時。


    剛一睡醒,與平日裏沒什麽區別,走到驪山的山腰,就可以看到老師之前的住處。


    那處宅院開著門,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屋子的門關著,整個宅院空蕩蕩的。


    張陽扶著額頭坐下來,心中這才感到陣陣難受。


    驪山的生產還在繼續,收拾了一番心情,張陽來到自家的藏書閣。


    李玥全身心投入了掌握人力資源的工作中。


    張陽拿過名冊也加入其中。


    一個月之後,張大象,張大素,張大安三兄弟也迴到了長安城,他們與往常一樣在禮部主持各項事宜。


    這個月,李泰的魏王妃生了一個兒子,比程處默的媳婦早出生,處默家的孩子也就這兩天臨盆。


    三人許久沒有坐在一起打牌了。


    李泰的牌品還是一如既往地差,“本王怎麽又輸了!”


    程處默冷哼道:“某家就沒贏過,魏王殿下叫囂個甚!”


    “欺人太甚!”


    李玥與魏王妃,還是處默的妻子三人在一起,給她們講述著照顧孩子該注意的事情。


    小清清很苦惱,她擔心這個小表弟會和李象一樣傻乎乎的。


    牌局上廝殺得火熱,最後李泰那牌品差得脾氣發作,掀了牌桌道:“不玩了,與姐夫玩就是送錢。”


    程處默看了看自己的錢袋子中所剩不多的銅錢,“魏王殿下說得不錯,不能與這廝打牌。”


    李泰冷哼道:“當年在姐夫手裏輸錢後,本王才知曉,這牌就是姐夫造出來的,實在可惡。”


    張陽將銅錢與銀餅收好,笑道:“我們去釣魚?”


    “不去!”


    程處默與李泰異口同聲。


    “都是做爹的人了,怎還孩子脾氣。”


    說話的人是李世民,長孫皇後也來了,嫡子李泰得了兒子,自然要來看看。


    閻立本也一起來了,幾人都圍著在繈褓中的孩子看。


    李世民賜名李欣,賞賜了魏王一家許多金葉,足足一籃子的金葉子。


    皇帝家的親戚有多龐大,就在這時體現出來了,宗室與外戚紛紛送來了銀錢與各類奇珍。


    本來吧,李泰家的院子就不大,這一下各類金銀銅錢堆滿了院子,使這裏蓬蓽生輝。


    李淵抱著出生的孩子笑得露出一口老牙,很是高興。


    大唐民風倒是淳樸,尤其是皇帝的宗室多是武將當家,所以送來的都是很實在的錢財,唯獨長孫無忌送來了字畫,順帶一些銀錢。


    張陽行禮道:“見過趙國公。”


    長孫無忌點頭道:“你看起來還是和當年一樣年輕。”


    張陽迴道:“上一次見麵還是去年冬季。”


    “嗯,老夫想著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卻還是麵如少年……嗯!你的胡渣更多了。”


    “其實在下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你說。”


    張陽皺眉道:“老師離開人世之前說過,他今年迴了長安城,為我做了一些事情,在下派人去查問過,當時有不少人去見過老師,隻有您是老師讓人送去了書信之後,才去探望的。”


    長孫無忌負手而立,“你以為張公瑾會與老夫說什麽?”


    “在下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對了,張公瑾也是一等一的謀士,他的謀劃若真能輕易揣測出來,愧對他的名號。”


    說罷,長孫無忌有些心虛地問道:“他離開人世前竟沒有與你說?”


    恍然大悟,張陽笑道:“原來老師必定料到在下會問趙國公。”


    長孫無忌臉色一僵,喃喃道:“這老狐狸人都走了,還要算計一番老夫。”


    張陽又道:“不知趙國公可否能告知。”


    長孫無忌的目光盯著他,緩緩道:“這件事不能說,一旦說出來就沒用了。”


    “什麽事一說出來就沒用了?您是與老師在玩腦筋急轉彎嗎?”


    “什麽腦筋急轉彎?”


    “我們驪山的一種書卷,主要是猜題遊戲,很益智,老師當年時常會看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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