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上菜籃子,張陽笑道:“這些蔬菜還望不要嫌棄。”


    王公公推脫道:“縣侯上次送的鹹鴨蛋也還未吃完,如今再送這些老奴實在是不敢收。”


    “就當是給你與宮裏的宮人吃,在下聊表心意,再給陛下送一些過去。”


    如今王公公這才麵色有所緩和。


    “老奴這一次來帶來了陛下的口諭,魏王殿下與閻立本之女閻氏於今年十一月完婚,且盧國公身為國公當為表率,責令其子與那酒家女成婚。”


    張陽接過旨意笑道:“多謝王公公了。”


    他小聲道:“還有火器之事陛下又讓老奴來問及,不知縣侯……”


    張陽連忙道:“過兩天就送去。”


    “嗯,老奴也好稟報陛下。”


    王公公每一次來都不會空手迴去,這一次他帶著一車的蔬菜離開,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


    不用多想,這麽多菜放在宮裏吃不完,多半還要給陛下當作年禮送給臣子們。


    關中百姓都是勤勞,春夏是農忙時節,很多事情都會安排在秋後或者入冬之後再辦。


    皇子婚事一樣要安排在農閑之時。


    農忙農閑對太府寺來說一樣重要,隻有在農閑的時候朝中與坊間才能抽出人手準備,才能安排事宜。


    所以李泰的婚事也就安排在了今年的冬季。


    張陽將手中的旨意遞給他,“你父皇答應了,等你成婚的那日,處默也一起成婚,就在驪山辦了。”


    李泰笑道:“多謝姐夫。”


    “處默這些天在做甚?”


    “他還能做什麽?走!我們去看看他。”


    張陽點頭,“也好。”


    驪山邊上的酒肆生意一直很好,還未走到酒館門前,就看到處默一個人坐在酒肆外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兩人走到近前,遮住了他正嗮著的陽光,程處默這才緩緩抬起頭,他現在也養起了胡子,臉上還有幾道傷疤。


    見狀,一看就是女人撓的,李泰也蹲下身小聲道:“處默兄,你這是又挨揍了。”


    程處默傷心地點頭,“有人議論我與她是夫妻,某家點了點頭,就被她一頓毒打。”


    李泰哈哈一笑,拿出旨意遞給他,“父皇下旨了,讓你和這個酒家女成婚,往後她就是你的妻子,她不敢打你了。”


    聞言,他迅速接過旨意,打開黃娟瞪大了眼睛看了良久。


    程處默隨後又神情凝重地收起旨意,“某家忘了。”


    李泰好奇道:“忘什麽了?”


    他痛苦地扶著額頭,“不識字。”


    張陽揣著手也在一旁坐下,三人一起麵朝太陽,目光看著遠處的平坦的關中秦川。


    三人齊齊一聲歎息,誰沒有幾個損友,誰沒有三兩個過命的朋友。


    程處默憂慮道:“非是她不敢打某家,是某家打不過她,她身手了得,鞭子如雷動。”


    聞言,李泰拍了拍他的肩膀,“處默呀,你從小挨打,怎麽成婚後還要挨打?”


    程處默又不吱聲,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明明是一件大喜事,這一次就算是他程咬金還要打孔穎達孫女的主意,也不能違背陛下的旨意。


    不過處默沒有因此太開心,反而是更焦慮了,腿不住地抖著。


    李泰按住他抖著的腿,而後繼續沉默著。


    最後倆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唯一有過來人經驗的張陽身上。


    “你倆看著我做甚?”張陽尷尬地挪了挪位置與這一胖一壯保持距離。


    李泰好奇道:“姐夫,成婚後是什麽樣的。”


    程處默也是不住點頭,點頭像搗蒜,一臉的癡呆相。


    先是咳了咳嗓子,張陽喝下一口茶水,“成婚之後就是生活,生活無非就是那些事,很簡單的。”


    “當真如此?”程處默皺眉不語。


    看倆人犯著糾結,張陽也不自覺地糾結了起來,隨後又站起了身。


    李泰抬眼道:“姐夫要做什麽?”


    張陽苦惱道:“種菜!”


    “姐夫不給我和處默準備婚事嗎?”


    “你讓上官儀幫你們安排。”


    李泰聞言還是笑著。


    這一胖一壯,一個比一個另類。


    要說李泰聰明吧,他平時確實挺聰明的,要說他不聰明吧,也會在一些時候犯迷糊。


    處默就算了,他的成長基因都點在了肌肉和力氣上。


    倆人依舊坐在酒肆前,李泰小聲道:“處默,你知道嗎?姐夫造出來一樣東西。”


    處默不以為然,他覺得張陽的本事可以做出很多新奇的事物,新奇的事物多了就有些不新奇了。


    李泰又道:“那東西可以平山川,破城池。”


    處默冷哼道:“某家也可以平山川,破城池,不過是廢些力氣而已。”


    再是一想,李泰迴憶起當初驪山上姐夫在拆行宮時,那時響起的陣陣響動,心頭若有所思,仔細思量道:“莫非那個時候……”


    村子裏的菜地經過幾次開墾已然不小了,李孝恭依舊垂頭喪氣地看著自己屋後的一片胡瓜。


    無視了河間郡王,張陽來到村子裏的辦事處,這裏放著不少卷宗,上官儀正在一堆卷宗中埋頭書寫著。


    見人進來,他這才抬頭,“原來是縣侯。”


    張陽幫他整理著桌案,桌案上亂糟糟的,再將幾支寫廢的毛筆收起來。


    看縣侯這般主動地幫自己收拾,上官儀也覺得這裏雜亂不堪,也動身收拾起來。


    將不要的廢紙送去存放,將其他有用卷宗放到書架上,這才讓這裏顯得寬敞許多。


    倆人重新坐下來,張陽問道:“人手物色得如何了?”


    上官儀拿出一卷卷宗打開來便是一個個名字,“這是下官擬定的名冊,其中都是各地有名的老農,不過多是年事已高不願意留在長安,下官還打算在明年的科舉加入農事的策論。”


    他是打算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朝中在考卷上加上關於農事的策論,比如說如何種田,如何施肥。


    從中為太府寺挑選合適的人才。


    當初也幸虧有他李世民惡意針對,心中太府寺就剩下了自己和上官儀兩人。


    張陽考慮著,“可以作為策論考題,但不能列為科舉錄用的條件,我還是比較喜歡這些老農。”


    “縣侯有所不知。”上官儀又道:“這些老農不好請,個個鄉縣都將他們當寶貝,這些老農經驗豐富,他們隻需要看水土,看春季的氣候就能將今年的收成猜到八成,而且隻要看天色的雲彩就可以知曉來日幾天的天氣。”


    張陽聽著點頭,“人才呀,所以你更該抓緊才是。”


    明知是個很難的差事,上官儀還是咬牙答應了,“下官明白,還請給下官一些時日。”


    “不妨事,我不著急。”


    將這些老農請來,一來可以幫助驪山的試驗田,最重要的是氣候與水土,這些都是經驗之談,全靠老農的經驗來判斷田地適合種植什麽。


    這些老農若是能夠招攬,他們就是太府寺最珍貴的寶藏。


    到時候可以收來教出一代代種地能手。


    畢竟在這個大唐沒有種田攻略相關的書籍,倒是自魏武南北迴來,越來越多關於聖人的學說。


    反倒是關於實際生產的書並不多。


    聖人果然都是天殺的。


    都上千年了,中原的物質依舊是這麽地匱乏。


    至於有些人說物質隻會腐蝕人的內心,這種話從一定道理上來說是沒錯的,可也有環境因素。


    漢武帝時期想要統一讀書人,實現統一讀書人的理念就進行了所謂的董仲舒天人三問。


    可那也是形勢所迫,皇帝的權力需要。


    王公公迴宮後的幾天,朝中幾次三番派人來詢問火器的進展。


    皇帝覺得他都下旨讓處默成婚了,還要麵對程咬金的牢騷。


    天可汗摻和人家的家事,拉下了臉皮,驪山再不把火器拿出來就顯得不要臉了。


    張陽很想做個不要臉的人,放在以前他真的做得出放皇帝鴿子這種事。


    但現在不同了,現在自己有女兒還有兒子。


    在孩子麵前要有榜樣,免得這個皇帝以後當著我孩子的麵說我的不是。


    一個太上皇傳授小清清造反的經驗已經夠頭疼了,更不要說再有一個天可汗,天天說孩子他爹不是個東西。


    也就是耐不住皇帝的一次次派人來詢問,簡單做了一個大炮仗,讓人送去宮中。


    土雷鑄造出來很麻煩,更不要說燧發槍,現在自己也隻有這麽一把,他皇帝說一句想要就要,根本不考慮製造的成本與時間所需。


    皇帝就是這樣的,沒有關懷,隻有算計與權謀。


    皇宮內,原本就是陰冷的甘露殿早早就點起來了爐子。


    皇帝一邊用爐子取暖,一邊批閱著奏章,還有時不時喝下一口茶水,神色上盡是憂國憂民。


    李君羨捧著一個藥包而來,“陛下,這是驪山讓人讓來的火器。”


    聞言,李世民終於擱下了手中的筆,他起身走到近前,看著這個方方正正的用木頭和布包裹的事物,“這就是張大安破城,裴行儉退大食人的利器?”


    李君羨迴道:“驪山沒有如此說,隻是縣侯交代此物的用法,人需要保持一定距離。”


    “嗯,在宮裏找一麵宮牆去試試。”


    “喏。”


    李君羨帶著陛下來到一處破舊的宮牆,這裏原本就是打算拆了重建的地方。


    並且這個地方現在荒草叢生,還有很多的野貓,甚至還有宮人說隔幾天就會在這裏看到橫死的宮女與太監。


    李君羨將藥包放在了宮牆下,一手牽著引線步步後退,退到了三尺外還要找掩體。


    “請陛下退到牆後。”


    “朕站在這裏不行嗎?”


    李君羨又道:“驪山縣侯有交代,此物在使用之時需要找到掩體,並且保持三尺的距離,才能夠點燃,不然會有性命之憂。”


    “朕若站在牆後還如何看它破城池?”


    說罷,李世民又看李君羨一臉為難的模樣,也隻好退到了牆後。


    如此,李君羨這才點燃了火折子。


    看著引線朝著藥包燒去,他也躲到了牆後。


    李世民接過王公公遞來的椅子,坐下來喝著茶水,等待著動靜,一口茶水下肚,依舊沒有動靜。


    不耐煩的李世民側目看向那麵破敗的宮牆,隻見宮牆旁的藥包正在冒著濃濃的白煙,還有很刺鼻的硝煙味。


    正想說此物糊弄朕……


    一聲炸響,如同雷動,嚇得在場眾人一陣哆嗦。


    剛剛探出頭的皇帝驚愕當場,整麵宮牆轟然倒塌,塵土與硝煙混合在一起,氣味刺鼻又難聞,塵土硝煙彌漫之下,令人睜不開眼。


    等一切平息下來,塵土也散去了,硝煙味還在彌漫,沒了煙塵眾人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宮牆已轟然倒塌。


    李君羨看到這一幕驚詫,三五個太監當場就跪了下來。


    再看天可汗,他的神情雖說鎮定,可拿著茶碗的手還在不住顫抖。


    眾人都耳鳴了好一會兒,這才能夠聽到彼此的說話聲。


    李世民晃了晃腦袋,丟了手中的茶碗,神情從恍惚中定了定,快步走上前,看著眼前的一堆碎磚石,再看那幾隻已經被炸得不成樣子的野貓,足以可見當時站在近處會是什麽下場。


    “破城利器,當真是破城利器。”李世民舉起雙手大聲狂笑道:“哈哈哈!天佑大唐,大唐萬勝!”


    “大唐萬勝,大唐萬勝,大唐萬勝!”一眾侍衛齊聲大喊著。


    當歡唿聲停下,李世民心中突然有了落寞,這種落寞是因為這等破城利器的衝擊所致。


    那便是他這位天策上將的驕傲。


    當這藥包炸開宮牆的那一刻,李世民心中作為當年天策上將的驕傲,頓時粉碎。


    深知兵法,圍城打援,攻心計,謀計策……


    這些平生所學的兵法,仿佛在這一炸之下徹底無用。


    驪山掌握這等利器,長安城的城牆對張陽來說如同一張紙,當李世民平靜下來,他又成了那位冷酷的帝王。


    這位天可汗開始憂慮,開始真正忌憚驪山的那位縣侯。


    如此利器,若掌握在大唐的軍中,那將是無往不利。


    但若是掌握在作亂之徒手中,那將是一場災難。


    他說得沒錯,此物若不能加以控製與束縛,寧可這等利器從未出現在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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