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長孫無忌和尉遲恭一起離開,李世民一個人坐在昏暗的甘露殿中。


    皇帝發怒之後一群宮女和太監跪在原地不敢抬頭。


    李世民看著西域的地圖,直到長孫皇後緩緩走入殿中。


    看著李世民的神色,長孫皇後微笑道:“陛下何必如此置氣。”


    李世民重新坐下來,“多少年了,許久沒有遇見過被人在背地裏算計的事。”


    長孫皇後安靜地收拾著甘露殿,李世民生氣地砸完了東西之後,這裏特別地亂。


    皇帝發怒之後,這些宮女一動不敢動。


    隻有皇後一個人能夠在發怒後的皇帝麵前收拾東西。


    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你覺得朕是一個眼裏容不下一絲欺瞞的人嗎?”


    長孫皇後還是收拾著打碎的陶罐,還有散在地上的宣紙和一支支名貴的毛筆,“陛下身為皇帝,又是天可汗眼裏自然容不下一絲欺瞞。”


    李世民苦惱地扶著額頭,“若朕不是天可汗呢?”


    長孫皇後笑道:“是天可汗,在天可汗的雷霆之怒下勢必流血成河,這些欺瞞之事自然可以抹去,但如此一來天可汗為了賢名所做的一切都會東流,在世人眼中那是一個嚴苛的天可汗。”


    “若隻是一個父親或者叔伯,兄弟,還要加以疏導,反之則會成為眾人生疏的對象,再無親朋好友高坐,再無真摯的笑顏。”


    皇後的話語很慢,在甘露殿中緩緩道來。


    李世民的怒意也漸漸平息。


    長孫皇後又道:“即是天可汗,放眼天下有誰能夠與之匹敵?這便是帝王,有威嚴與震懾又有能夠俯瞰世間萬千生民,陛下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是世人的準則和標榜。”


    長安城又到了雨季,李世民的話語也傳遍了朝野。


    張陽聽程處默講著,心情很是複雜,皇帝急眼了後果很嚴重,還要阿史那杜爾帶著他的東突厥部族去攻打高昌,這李世民什麽時候和突厥阿史那杜爾勾搭上的?


    現在迴想起來也難怪當初阿史那什缽必可汗過世之後,立小可汗結社率,這個做伯伯的阿史那杜爾一點動靜也沒有。


    還以為他真的乖乖就範了,原來天可汗在暗中搗鬼。


    這就像打牌,看著李世民出牌很穩當,鬼知道他手裏有沒有幾張大牌藏著。


    從玄武門的事情開始登基,在曆史進程上,貞觀一朝不論李世民的兒子女兒造了幾次反,都被輕而易舉地抹平,而他自己還是皇位永固。


    不要和皇帝講武德,皇帝才是最不講武德的那個。


    煩悶地踢開腳邊的石頭,張陽覺得自己的好心情都沒了。


    祿東讚冒著雨跑到一處酒肆,向店家買了一壇酒水。


    張陽眼瞅著講著,“大相兄,你怎麽還在長安城?”


    祿東讚嚐了一口酒水,“長安城繁華又有這等美酒,怎麽舍得離開,天可汗怒問高昌主人何在,這等大事沒個結果在下也不想離去。”


    前來朝賀的使者們都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大唐當然不能趕著這些使者離開。


    人家想留想走反正都是各國使者自己的事情。


    “我覺得你應該給鬆讚幹布多帶一些酒水過去。”


    “你這話說得不錯,帶一些迴去,讚普喝了這點美酒就會更想攻打大唐了。”


    張陽揣著手對程處默講著,“你說這麽一個時刻想要攻打大唐的家夥,怎麽能夠讓他在長安城活這麽久。”


    程處默摸著下巴的胡渣琢磨著,“吐蕃這種苦寒之地,能夠養出多少兵馬?怕不是一群將士連甲胃都穿不起。”


    張陽點頭,“我也如此覺得。”


    瞧著祿東讚提著一壺酒美滋滋地離開,張陽又道:“看著這個家夥的日子過得這麽滋潤,我怎麽渾身不舒服呢?”


    程處默點著頭,“要不要揍他一頓?”


    “可以,注意分寸。”


    “麻袋一罩臉他還能看到是誰揍的不成?”一邊說著話剛要走出酒肆,程處默一迴神轉身又道:“差點忘了,最近聽說有一夥倭國人押著一車的貨物已經過了潼關。”


    “是銀礦嗎?”


    “多半是,據說是看得很嚴實,白天黑夜都不帶離開的。”


    “派人去盯著。”


    “明白。”


    貞觀七年剛剛開始,發生的事情不少。


    先有李世民大刀闊斧想要各州府開辦官學為了科舉鋪路,氏族誌和括地誌也在編撰的路上,還有高士廉離開朝堂,朝中諸多官位發生了變動,封了一堆新晉官吏,不少跟隨高士廉的老臣也離開了朝堂。


    張陽來到東宮當值,剛剛走到東宮殿前就見徐長吏與張大安正在爭論著。


    好像是因為徐長吏想要為太子引薦一個人被張大安攔下了。


    張陽若無其事從兩人身邊路過。


    徐孝德連忙上前拿出一卷書,“張少師,此乃顏師古所作漢書注解。”


    張陽接過這份注解又看了看殿內正在寫字的李承乾,停下腳步看著上麵的內容,要說漢朝以來的史學家除了司馬遷,名氣也不小地以為就是班固了。


    翻看著徐孝德遞來的這卷注解,張陽皺眉道:“這是班固所撰寫《兩都賦》的注解?”


    徐孝德欣慰點頭撫須道:“早知道張少師博學,如今看來果真名不虛傳一眼就看出這是兩都賦之注解。”


    先是無奈笑了笑,張陽又無奈道:“咱們大唐的娛樂活動太少,能夠用來閱讀的興趣讀物更少,平日裏就靠看著這些晦澀難懂的書籍來打發時間,這兩年不論是國子監也罷,還是崇文殿也罷,看過書。”


    這份注解不長,隻有其中一卷。


    又看向徐孝德,張陽接著道:“徐長吏據我所知,這個顏師古是前朝文學大家顏之推的孫子,今年剛剛被天可汗提拔到了秘書監的少監,人家這才升職,你再讓人屈尊來東宮不合適吧。”


    皺眉左右走了兩步,張陽接著講道:“上一次你彈劾我的事情,我還沒計較,你還要去招惹顏師古,是不是太過多事了。”


    聽到有問罪的意思,徐孝德當即行禮,“是下官考慮不周,隻是太子殿下對漢書很有興趣,近日又在研讀,不妨讓顏師古幫忙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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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師古出生名儒世家,名氣是很大,說到底也不了解。


    不知道這個家夥的政事主張是什麽。


    又會對太子造成什麽影響。


    張陽把這份注解交到了李承乾的麵前。


    李承乾接過注解看著上麵的內容點頭道:“這份注解甚好,顏師古大才。”


    徐孝德滿意地笑了笑。


    放下這份注解,李承乾又道:“漢書卷數繁多,讀起來也晦澀難懂,還要考據各類典籍很是費事,孤以為應當有一份注解,好讓天下讀書人能夠更好地熟讀。”


    張陽看了看徐孝德的笑容,總覺得這家夥的笑容看著很不順眼,收迴目光麵向李承乾,“現在顏師古還在秘書監任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屈尊來一趟東宮?”


    徐孝德又道:“聽說顏師古喜歡鑽研古文,下官看到崇文館內就有不少的古籍。”


    李承乾站起身,“找個日子,你們隨孤一起去看望看望顏師古,張陽孤也知道你行事謹慎,要帶入東宮自然還要見一見他。”


    張陽點頭“喏。”


    說完這番話,李承乾又抬頭看了看,張陽,大安和徐孝德三人,“孤也知曉年初的時候徐長吏彈劾過驪山,事情也都已經過去,朝中派人也告知了驪山安撫了不少商販,有些恩怨也該放下,孤不希望東宮之內有這麽多爭吵。”


    張陽拱手道:“我怎麽會和徐長吏有過節?我們關係好著呢,徐長吏覺得呢?”


    徐孝德躬身行禮道:“張少師說得在理,下官得知太子仁德之名,願意與張少師一起輔左太子。”


    張陽也是滿麵微笑,“我要是和徐長吏有過節,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橫屍街頭了。”


    徐孝德的笑容僵在臉上。


    接下來的時間,張陽陪著李承乾讀書,徐孝德和張大安站在一旁也沒有開口。


    雨停了的時候張陽這才走出東宮,一路走出朱雀門的時候看到東宮意見箱空空的,從一開始意見箱擺出來,還有些人投遞一件,到現在已經沒人去關注這件事了。


    見張陽的腳步停下,看著意見箱張大安問道:“反正也無人過問,要不把這個拆了。”


    張陽手裏拿著傘,“就放在這裏吧,說不定還是有人會投遞的。”


    大安稍稍點頭,再迴頭去看徐孝德這個中年大漢正朝著秘書監走去,估計是要去找顏師古。


    這一次的雨水時不時停,又時不時下,要連綿好幾天。


    長安城有這樣的雨季不多見,好雨知時節,這個時節下雨對剛剛播種的農作物來說是一件好事。


    這個時候高昌也應該在播種棉花了。


    張陽與張大安走到朱雀大街的十字路口,現在大安的談吐好了很多,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崇文館看書,都快成了那裏的圖書管理員。


    “你講話的方式好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樣磕磕絆絆了。”張陽笑道。


    “兄長以前常說要多想,我經常看書的時候會思考,說話前也會多思考,思考得多了有時候感覺想法清晰了許多。”


    張陽點頭道:“平時看書也要多做筆記,不要看完就忘了。”


    張大安拱手寬大的袖子擺在麵前,開口道:“明白,一定記住兄長的教導。”


    再看了看他的精氣神,現在的張大安給人一種大器晚成的感覺。


    與他在朱雀大街分別,張陽走入家中看媳婦神色凝重坐在院子裏,小武安靜坐著題目。


    再看向小熊,它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逮了一隻青蛙,正歡快地欺負著。


    最後小武實在受不了它在麵前蹦躂,打斷做題的狀態。


    她拿起掃帚,當著小熊的麵將這隻青蛙拍死。


    在小熊還呆愣的目光下,小武把它唯一能夠在家中欺負的生物轉眼間打死成了屍體,然後她又當著小熊的麵,優雅地把青蛙屍體丟在院子外麵。


    失去了能夠為自己帶來樂趣的小動物,小熊趴在屋簷下又陷入了呆呆的狀態。


    張陽坐到李玥的麵前,“考慮的怎麽樣了?”


    李玥低聲講道:“要麵對的終歸要麵對,不知道夫君打算怎麽與父皇談。”


    楊嬸拿來了卷宗,“這是當初買下高昌的桉卷。”


    李玥打開一份份卷宗確認著,上麵寫著高昌的國土麵積與高昌人口,還有高昌國主的印信與高昌國內輿圖,還有一份帛書上麵寫著的是自漢以來高昌曆代國主的名字。


    看著這些羅列的名字,這些名字從西域文字書寫,再到後來用漢時的小篆書寫姓名,再之後便是隸書,證明著這份帛書漫長的歲月。


    李玥提起筆沾了少許墨水,在名字最後一列用標致的楷書寫下兩個字,張陽。


    很簡單的一個名字,也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看起來這個名字就不像是一地國主該有的名諱。


    寫完之後,她鄭重地擱下筆,“至此高昌真正地成為了我們的家業。”


    說完這話,李玥滿足地笑著。


    雨水停了不到兩個時辰,又開始飄起了綿綿細雨。


    張陽對兩位嬸嬸講道:“還請兩位嬸嬸走一趟,告訴宮中,高昌主人會在明天早晨與天可汗在曲江池見麵,期間不要告訴任何人。”


    兩位嬸嬸點頭離開。


    她們傍晚時分才離開,一直到了夜裏才迴來說是都安排好了。


    李玥看著西域的地圖,“阿史那杜爾從草原出發,需要多久到達高昌。”


    張陽思量道:“再快也需要一個月吧,如果大部兵馬行軍可能更慢,等他們到高昌估計春天都結束了。”


    ……


    第二天的早晨,張陽聽著雨水落在自家屋頂的聲音起床。


    走出屋門就看到了李玥已經把一個個卷宗都整理好了,她還確認了一番帛書上的字跡無誤。


    一家子吃了早飯,張陽提著包裹一手拿著傘皺眉看著漫天的雨水,今天的雨勢比昨天大了許多。


    張陽迴頭對李玥講道:“沒關係,經曆過大風大浪以後我們再麵對困難,會更加從容的。”


    李玥幸福地笑了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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