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我今天的訓練被免掉了。


    也許不該說是免掉, 隻是單純沒有人來催促她去道場了。


    當然, 她最後一次被人催促,還是祖母尚在那會兒的事。自祖母去世後,蘇我在劍術上的修行從來不需要人催,自發會做好父親安排的任務, 她幾乎沒有多少娛樂時間,也沒有額外的興趣, 除了學習,就是劍術修行。


    躺在醫務室的時候,蘇我靜靜想了很多事, 雖然心情上始終不能原諒傷害小白的熊孩子們, 但道理上是知道自己該如何做的。


    她明白何為“正確”,哪怕這個“正確”非她所願。


    蘇我身邊環繞的成年人太多, 與她貼近心靈的同齡人太少,蘇我無法理解為什麽年長者們總是追求“正確”、總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但她起碼知道該如何“有樣學樣”。


    不懂也沒關係,照著做就好。


    照著做總歸不會出大錯, 不容易被責備, 不會讓大人們對她失望。


    蘇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問題很大, 她從來不會誠心向善, 若她換個環境, 身邊的大人們不那麽正直,也許她可以輕易變壞。但不知該說幸或不幸,她身邊的大人們都很正直, 他們影響著她的行為處事,讓她想要做個“正確”的人。


    靜靜地躺了一上午,蘇我從床上爬起來,多年來的習慣,讓她哪怕不看時鍾,她的身體也會自然而然告訴她,現在這個點該做什麽了。


    她迴到了道場,繼續自己的訓練菜單,如同過去的每一個假期。


    師兄們看著蘇我,這會兒都知道她為什麽會被教訓了,心裏皆是擔心不已,怕這個年幼的小師妹心裏憋著委屈。可自從冰川冰麗走了之後,這個道場裏隻剩一群滿身臭汗的大男人,他們抓耳撓腮躊躇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開解小姑娘的心結。


    等蘇我完成了揮刀一千的目標,開始對戰訓練了,每個和她對練的師兄,幾乎都忍不住問上一句“你沒事吧”,然後蘇我會微笑著說“我沒事”。她可能不知道,她的笑容與母親特別相像,連弧度都差不多。


    整個道場裏大概也就夜鷹什麽也沒問。


    一下午的時間,蘇一郎都沒有在道場內出現。


    到了傍晚,蘇我又要出去跑步了,也要去喂小白才行。仍然是藤田陪在她身邊,臨出門前,蘇我再一次鄭重道歉:“非常對不起,藤田你今天明明還有其他工作要做,卻因為我的關係受傷了……真的不需要請假休息嗎?手臂還疼不疼?”說著她就想看藤田袖子下麵的傷情。


    藤田連忙擺手,壓製袖管迴道:“沒事的,沒事的,倒是大小姐,聽說上午老爺他……”藤田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悄聲道:“大小姐沒關係嗎?如果您想要歇會兒,我不會告訴老爺的。”


    家裏的傭人就沒有不喜歡這位大小姐的,雖說他們也不好太過違背老爺的意思,但偶爾一兩次,若大小姐想要任性一下,稍微喘口氣,他們也願意裝作沒看見。


    蘇我搖了搖頭,“我沒關係,父親又沒有下狠手揍我。”修行劍術總少不了磕磕碰碰的,這點程度的傷痛蘇我早習慣了,隻是那種站起來便被打倒的挫敗感,現在還殘留在她的心上。


    跑步的時候,藤田騎著自行車在一旁,她猶豫了好久,還是忍不住說道:“大小姐,我又要說這話,您可能會覺得我囉嗦……但是那隻小狗這麽養在小樹林,始終不是個辦法,還是好好找戶人家收養吧……”


    蘇我沉默了一會兒,藤田以為她不會迴複自己的時候,才似乎下定決心般,低聲道:“我知道的……藤田,你幫我去這附近的寵物醫院問問看吧,能不能讓小白寄養在那裏,讓他們給小白找個主人……錢不是問題。”她這些年多少也存了點零用錢。


    “那大小姐……好吧,我很快迴來,大小姐請在公園等我,不要一個人走開。”藤田知道蘇我肯定是想和小白多獨處一會兒,好好道別。


    如果可以的話,藤田很想幫蘇我養小白,也好讓蘇我能隨時見到小白,可是她自己就是住在八乙女家的員工寮裏,當初合約裏明說不能養寵物的。


    在快到公園的路口,兩人分別,藤田快速騎著自行車趕往寵物醫院,蘇我自己一人去了公園。


    不過似乎今天注定事多的樣子,假日的公園竟然沒有小孩玩耍,而是一群混混蹲在那裏嬉笑打鬧,明明是未成年人,卻公然在那抽煙。


    這幾個混混在這一片兒算是有名的人物,都不知道被巡警教育過多少次了,還曾因為鬧事被拘留過,但他們就是不改老毛病。


    早兩年便時常霸占著公園,家長們不想惹事,不帶孩子去公園玩,後來因為勒索蘇我的同學,被蘇我教訓過後,他們就不太出現在公園了。


    蘇我過去的時候,周圍都見不到其他人,隻那幾個混混看著她,笑得很囂張,滿滿的惡意,其中就有一人,是今天被蘇我抽過的那個孩子王的哥哥。


    她沒有理那些個混混,默默進了小樹林,然而喊了小白好幾聲,都不見小白過來。


    小樹林內寂靜得很,她耳邊卻似乎能聽到混混們隱約的笑聲。


    蘇我沒來由地焦躁起來,在樹林中尋找著小白的蹤影。


    嘀嗒——一點點水珠落下。


    天氣很晴朗,並沒有要下雨的跡象,蘇我不太在意地抹了一下被水珠滴到的頭頂,看到了手掌上的鮮紅。


    她愣怔住了,緩緩抬頭,見到了渾身是傷的小白被吊在樹上,血珠落下,重重地、又輕軟無力,砸在了蘇我揚起的臉頰上,快速滑落。


    那小小的軀體與樹的枝葉混在一起,影影綽綽,悄悄搖曳……


    啊——蘇我以為自己發出了喊叫聲,但大概又沒有發出聲音。


    她覺得自己半邊身體都麻木了,癱瘓了,失去知覺。


    等蘇我迴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將小白從樹上解了下來。


    “小白……小白……”蘇我輕輕拍撫,唿喚著,但這隻小狗已經不會迴應她了。


    似乎再也難以壓抑住情緒,蘇我嗚咽出聲。她無從判斷小白的死因,傷口太多了,應該是被小刀捅出來的,她還摸到了斷裂的骨頭,但那都不算致命點。也許……小白被吊上樹的時候還活著;也許……她稍微來得早點,小白還有救;也許……它痛苦掙紮了很久,才得到了這絲永恆的寧靜……


    蘇我多喜歡它呀,那麽疼愛著,每天、每天都來喂食,陪它玩耍。一個小學女生,多年以來的生活便是家、學校,兩點一線,從來不做出格的事情,認真念書、努力訓練,不會和父母要很多零用錢買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會打扮自己,不追求任何奢侈品。放學後的時間不看動畫漫畫,不打遊戲機,不與同學玩耍……她平淡無聊的生活中,出現的唯一些許樂趣,便是從小白身上得到的。


    雖然早就知道小白不可能永遠待在自己的身邊,但蘇我以為,分別的時刻不會這麽早就到來,哪怕……哪怕送給別人養也好呀,至少它會活著。


    究竟是為什麽呢?


    蘇我想不明白,她的渴求已經那麽少了,不想又一次經曆祖母那時候的事,她不再對任何人提出任何要求。僅僅是這麽點兒,隻有這麽點兒,小小的喜悅……還從她的指縫間流走。


    ——你迴來啊。


    ——你不要死。


    ——不要離開我。


    祖母去世的時候,蘇我沒有說出口的話,在此刻脫口而出。她都卑微到塵埃裏了,隻是愛護這麽一條小狗而已,其他什麽都不要。


    哢嚓——哢嚓——哢嚓……


    她的耳邊似乎傳來了時代劇裏,武士砍頭的特效音,仿佛自己被人砍了一遍又一遍,皮肉連著骨頭,身首分離了一次又一次。


    良久良久,蘇我的身體和小白一同僵硬,然後一同複蘇。


    隨著她的悲傷消散,似乎有其他什麽東西一同崩毀了。她無神的雙眼中不自覺流出淚水,但她已經感受不到難過的情緒,她甚至無法理解剛才為何如此痛苦。又似乎,她還是難過的,冥冥之中的確信,讓她明白到,她失去了祖母留給她的最後一件“遺物”。


    斑駁的樹影籠罩在她的臉上,陽光透過樹葉,淩亂地散落於她的眼中,為她點亮了些許神光。


    耳邊似乎傳來了野獸的咆哮嘶鳴,帶著自由的喜悅之情,催促著她盡情解放自己,忠實欲望,迴歸最自然的“本我”。遠處好像有誰在歎息,充滿智慧與賢明的勸解,讓她要學會約束自己——輔助她束縛“本能”的“殼”已經消失了,往後她隻能依靠自己的意誌。


    前一息還死著的小狗蘇醒,輕聲嗚咽了一下,慢慢活潑起來,在她懷中胡亂拱動著,搖晃尾巴,似乎是因為見到她很高興,完全不明白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


    小狗發現了她腮邊滴落的液體,混著它之前流出的血,湊上前舔了舔。


    蘇我茫然地低下頭,她沒有失憶,當然記得這是她悄悄養在公園的小白,隻是她迴憶不起自己為什麽要養這麽一隻本該與自己無關的生物……


    大概是因為喜歡?


    然而這份喜歡此刻蕩然無存。


    小白的皮毛還是如同記憶中那般柔軟,但這份柔軟卻帶不進她的心中。


    她像是抱著某個物件般,迷茫地站起身,離開了小樹林。


    臉上的液體被風幹,讓皮膚有些緊巴巴的,不過她不在意。


    小白被她不同以往般溫柔的抱法弄得很不舒服,但似乎是某種潛意識裏帶來的忠誠,讓這隻小狗忍耐了主人給予的不適感,沒有太過掙紮。


    公園裏,混混們還在那裏抽著煙,見到蘇我狼狽的樣子皆是嬉笑起來。


    狼狽,確實很狼狽,她臉上有淚水和血和其他不知名的髒汙風幹的痕跡,雙手和衣服上因為抱著更髒的小白,也不複先頭的幹淨整潔。


    不過那些混混看到還活著的小白時很驚訝,有人道:“喲嗬,這隻狗生命力挺強的啊,這樣都不死?”


    “吉本你太弱啦,連隻狗都捅不死。”


    “閉嘴啦,本以為吊起來之後肯定斷氣了,大不了再殺一遍!”


    他們成群結隊,他們充滿勇氣。


    一個小學女生,一隻幾個月大的小狗,有什麽讓他們好害怕的呢?


    小混混就是這樣的生物,欺軟怕硬,在比自己弱的人麵前蠻橫張揚,在比自己強的人麵前像是沒骨頭。


    誠然,那個小學女生會劍術,以前教訓過他們,但她今天已經因為打架的緣故,被自己的父親訓斥過了,還敢繼續對他們動手嗎?


    是的,吉本知道,他弟弟迴家的時候得意洋洋地說過,他媽也因為得到了一筆賠償金,與朋友出去逛街購物了。


    吉本覺得,是他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


    他們團團圍住蘇我,想給她點顏色瞧瞧,如何讓她討饒好呢?讓她趴在地上舔自己的鞋?或者將她的衣服扒光,讓她裸著迴去?好像都挺有意思的。


    日本的未成年保護法,讓他們有殺了人也不會受到多大懲罰的無畏。女孩的家裏再有錢又如何?他們哪怕事後得到些許懲戒,也能在此刻出口惡氣,在這個女孩的身心上永遠留下自己的手筆。


    如果八乙女家為富不仁,縱橫鄉裏,他們也不敢對她怎麽樣,怕她家太沒下限瘋狂報複自己。然而,越是正直守禮的人家,他們越是不怕。


    在吉本暢想著伸手的時候,那條隻會汪汪叫的蠢狗,突然就跳出了女孩的懷中。


    變大了。


    不是一般的大,比兩個成年人的體積還大,它一口咬住吉本,力氣大得幾乎能將他扯成兩瓣。其他人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驚叫著,被這條巨犬一掌拍飛。


    “妖、妖怪!妖怪啊!!!”


    “不、不要,救命……”


    有人趴在地上不省人事,有人癱軟著,褲`襠都濕了。


    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恐懼席卷了他們。


    吉本半身都是血,他被那隻妖犬咬出了好幾個血窟窿,剛才還被他瞧不起的女孩,正麵無表情地站在妖犬身後。


    死亡離他如此之近,這大概是吉本人生中腦子轉得最快的一刻了,他立馬向那女孩求饒,“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再也不敢了!”


    然而女孩就站在那裏,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完了,我死定了。”吉本腦中隻剩下這個念頭。


    昏迷的家夥暫且不說,還能動的混混掙紮著跑了起來。那些家夥!!那些平時和自己稱兄道弟的家夥!這個時候跑得特別快!!


    大約是腎上腺素激增的緣故,吉本竟然也站了起來,掉頭就跑。


    ——啊,這算是放棄戰鬥了嗎?


    蘇我想到,她不該繼續攻擊放棄戰鬥的人,那不是正義之舉,應該要放過他們。


    順應著她的念頭,小白恢複了原本小小的體型,搖著尾巴跑到了蘇我腳邊,搭著她的腿似乎是求讚美。


    蘇我摸了摸小白,又抱起它。


    她仍然很迷茫,但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去某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誤刪了甴荼默的評論!之前打了一大段話迴複,迴複完了之後看看,感覺還有想要補充的地方,又打了一大段話,但是鼠標一滑按錯了!按成了刪除評論……_(:3∠)_


    晉江這刪除評論都沒有確認框的,突然就跳出了我自己的文章目錄,原來頁麵上的評論還在,但文章目錄下的評論已經沒了……然後我懷抱著僥幸心理(也許還在的想法)刷新了好幾遍,都找不到了……(>人<;)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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