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恩諭：盛胤廷智勇雙全、指揮若定，教化邊境，揚我國威，特封為鑾儀衛佐領，穿戴四品虎補服，望卿勉勵，不負朕托。鑒悉。</p>
沙陀這一仗，打的井井有條、勝的風風光光，著實是漂亮！盛胤廷大將之才、儒士之範，就連尚翀都自愧不如，帝君信守承諾，對其加官進爵，一直借口舊事阻撓的荊國公及一幹迂腐老臣們也都無話。</p>
桂增公公親自來頒旨，滿臉堆笑的離開了花塢巷的國丈府。都說這長樂宮裏的盛王後不受寵，是廢帝硬塞的糟糠之妻，可他就偏偏覺得這盛王後才是帝君心尖上的人。</p>
且不說保全了她的後位是為了不落人寡情的詬病，若無真心，也實在沒必要大費周章的提拔她的兄長；再看這國丈府，處於繁華街市、獸頭高門，軒昂壯麗，僅僅一條抄手遊廊便用了大理石作為插屏，室內擺設更是富貴豪華：大紫檀雕螭案、青綠古銅鼎、待漏隨朝墨龍大畫、楠木交椅……他三朝侍奉，好眼力是曆練也是天賦，桂增公公自信不會看錯！隻是疑惑，既然帝君如此寵眷盛王後，又何故從來不去她宮裏？</p>
桂增公公離開後，言小妗拿起金玉盤上的緋色虎補服，絲滑的緞麵，觸手生涼，她小心將虎補服抖開，深絳顏色，絳的肅穆、絳的高貴，仿若將室內映耀的更加明亮！虎補服的前襟金線織繡成威風的猛虎徽識，袖口是一圈黑素緞，光是這麽望著就令人感到了凜然正氣！</p>
言小妗巧笑倩兮，一雙剪水秋瞳清澈照人，她將虎補服貼到盛胤廷的身上，柔情款款的望著他：“你穿上一定好看！”</p>
盛胤廷微微一笑，俊朗的眉卻是鎖著的。</p>
“咳，咳咳……”粗濁的咳嗽聲響起。</p>
言小妗不假思索的急忙跑至太師椅旁，躬身輕輕拍打盛光褚的背。</p>
“老爺子怎麽又咳嗽了？喝些茶水潤潤喉吧。”說著，言小妗又忙倒了一杯茶水，恭恭順順的端到了盛光褚的麵前。</p>
盛光褚端了起來，言小妗又放心不下的叮囑了一句：“小心燙！”</p>
盛光褚嗬嗬而笑，衝她點了點頭。</p>
曆經了掖泉流放之役，盛光褚已經不再是昔日那個精明狠辣的定國侯，他的身形清瘦而微微佝僂，麵容蒼老疲憊，丟失了一部分記憶，模糊了一大半神智，昔日的豐神雋容不再，隻似個尋常的老人，眉目間蘊滿了溫厚的笑意。</p>
他喝了茶水，止了咳嗽，言小妗自然而然的替他斂好肩上的披風，似一個乖巧的兒媳婦。</p>
這一幕，天倫融融，長輩慈愛晚輩孝順，恁誰都看不出曾有不共戴天之仇。</p>
照顧好盛老爺子，言小妗又走迴盛胤廷身旁，她將虎補服穿在他身上，素手撫過他健碩的胸膛，看他的眼神柔的醉人，是在看全心全意對待的愛人，又似在看天上的神。</p>
“老爺，胤廷穿這件好看嗎？”她轉過頭去問太師椅上嗬嗬笑著的老人。</p>
盛光褚點著頭：“好看，好看。”</p>
言小妗又問：“老爺高興嗎？”</p>
“高興，高興，小……小……”</p>
“小妗。”言小妗溫柔的提醒著健忘的老人自己的名字。</p>
盛光褚笑的狡黠，又透著幾分淳厚：“要是小妗嫁給胤廷做妻子啊，我會更高興的！”</p>
一句話令言小妗徹底紅了臉，她是個本性柔澈的人，因為愛早已經放下了仇恨。她不敢去看胤廷的眼睛，低眉垂眼的俯在他心口替他係著盤扣，她的臉比染了胭脂還紅，小聲的說：“做妾也可以。”</p>
“胡說！”盛胤廷心疼的擁緊她，英氣逼人的臉龐逸出憐惜的神色，“我對你有過承諾，是斷斷不會食言的！”</p>
如此重信守義的郎君，卻反教言小妗歎息。</p>
“你已經是四品佐領了，往後前途更加不可限量。我不要你為了守諾而娶我，若是你不嫌棄，收我做個偏房，讓我侍奉你，足矣。”</p>
自打她愛上他、自打她下定決心去掖泉找他，就再也沒有替自己考慮過，他官拜四品靠的全是真功夫，將才仁心，妹妹又是王後，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名媛淑女等著與他連理之好，他若與得勢家族聯姻，則會如虎添翼，而她隻是他的一個笑柄。對她而言，他的仕途遠比自己的名分重要多了，她怎舍得再拖累他？</p>
“怎麽又說這樣的傻話？”鋼鐵心智的男兒又怎懂女子這般婉轉的心思？盛胤廷鎖緊了眉宇，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了。</p>
他隻怕一件事，那便是她根本不愛他，隻因為他占了她的身子，她不得已才跟他。這樣的猜度令他心如刀絞，卻奈何一個字也問不出口。</p>
良久無言，隻是緊緊的相擁著。男的似玉樹，女的如秋水，各自轉著幽戚心事。</p>
“原來鋼澆鐵鑄的大哥也會有情不自禁的時候。”</p>
清冷的女聲從遊廊中響起，隻見一抹朱紅色身影如輕雲出岫，款款走近。</p>
玉手摘下風帽，露出淡淡帶笑的容顏。</p>
“憶兒！”</p>
盛胤廷鬆開言小妗，又驚又喜的往前迎去，轉瞬間想起了什麽，止步單膝跪下：“微臣參見王後娘娘。”</p>
言小妗也連忙跪拜了下來。</p>
君君臣臣。</p>
堂下，唯有懵懵懂懂的盛光儲還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經不再認得她。</p>
“大哥，今日是憶兒歸家，不是王後擺架，莫要惹得憶兒傷心。”夢憶眼眶發熱連忙將哥哥扶起，她這次出宮，僅僅帶了四五個護衛，沒有鳳輿鸞駕、沒有黃麾信幡、沒有戈氅梧仗、沒有驚天動地的泱泱宮樂，隻是想迴家與父親兄長說說話。</p>
“哥哥穿上這一身虎補服當真是無雙的俊朗。”夢憶讚歎而笑。</p>
盛胤廷也笑了，卻發覺憶兒的神容卻已與昔日不同。</p>
昔日離家時她是如白茶般的少女，純澈、淡若，對這個世界沒有分毫的戒心，而今已是怒放的紅茶，柔美依舊，卻灼耀的不容人小覷，特別是那一身朱紅錦繡，鮮血顏色，肅殺沸騰。</p>
是了，怎還會一樣？王後之尊，後者亦為君也。</p>
“爹爹不打算理憶兒了嗎？”夢憶微微咬唇，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憨。蓮步輕移徑直從跪著的言小妗麵前走過，視若無睹的一路走到盛光儲麵前。</p>
短短一年，乾坤劇變，爹爹竟已蒼老成了這樣，見他兩鬢染盡了霜雪顏色，原本蒼鬆般挺拔的身板也略微佝僂，看到她迴來竟然漠然的很，仿若她隻是個不相識的人。</p>
“爹爹。”她的聲音微微發顫，蹲在了他的麵前。</p>
“爹爹？”盛光儲糊塗了，他想看清楚她的樣子，卻又猝不及防的激烈咳嗽了起來，咳的臉紅耳赤，也不知以衣袖遮掩，昔日的凜然肅容、無瑕風儀蕩然無存，仿若一個照顧不好自己的孩子。</p>
夢憶還呆愣著的時候，言小妗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顧不得別的，衝到盛光儲身後替他拍背順氣。</p>
直到咳嗽聲停歇，言小妗又端起川貝泡的茶水：“老爺子潤潤喉。”</p>
緩了好一會兒，總算舒坦些了，他還沒忘記那茬，望向夢憶，直截了當的問：“你叫我爹爹，那你是誰？”</p>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夢憶還是沒忍住發出了清晰的抽氣聲。</p>
言小妗怕她難過，急忙柔聲解釋：“老爺子他……”</p>
“大哥！”夢憶直接拂了她的好意，打斷了她的話，甚至連一眼都不願看她。</p>
“憶兒，爹自去了掖泉之後精神就不大好了，你莫要往心裏去。”盛胤廷寬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p>
夢憶靜氣屏息，沉默了片刻，突然間卻笑了，笑意深涼透人，神色隱隱：“也好，這樣也好。”</p>
聽說，人之所以會感覺到悲傷，是因為記性太好。若是看不開、放不下，倒不如忘個一了百了。</p>
夢憶目光轉幽，笑容沉靜：“爹爹，我是憶兒啊，您忘了嗎？”</p>
盛光褚有些不安，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慌忙去尋找言小妗，直到看到她溫柔明亮的微笑，才找到了一點點勇氣。</p>
“我不記得了。”他的神色有些訕訕。</p>
“風入藕花翻動。夜氣與香俱縱。月又帶風來，涼意一襟誰共。情重。情重。可惜短宵無夢。”夢憶緩緩的念著，望見老父枯涸的雙目重新綻出光彩，“娘說，這首詩便是憶兒名字的由來，爹爹可還記得？我是夢憶，盛夢憶。”</p>
“情重。情重。可惜短宵無夢……”一字字猶有千斤重，慘烈的半生緣也突然沸騰於腦海，盛光褚雙唇微抖，白須顫顫，像是在念著什麽，又像是在極力的克製著什麽，忍的雙目血紅。</p>
“老爺子……”言小妗擔憂的輕喚了一聲，盛胤廷也不再淡定。</p>
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裏了，隻怕再多一刻就要亂了，盛光褚卻突然伸了手，掌心寬厚溫暖的撫過夢憶發間的牡丹瓔珞，溫言道：“原來是憶兒呀。”</p>
夢憶略愣了愣，看向父親，他的目光清明，已褪去了此前的晦暗混沌。</p>
她含淚而笑，以為父親已經恢複了神智，卻又聽他說：“我累了。”</p>
言小妗低頭問道：“老爺子是要午睡了嗎？”</p>
夢憶斜斜睨了她一眼：“爹，我扶您進去休息。”</p>
盛光褚點頭而笑，神色似清醒又似還糊塗著。他任夢憶攙扶住自己，一步步走的緩卻穩。</p>
父女倆許久未見竟也無話，夢憶心裏百轉千迴，淒涼到了盡頭居然生出了麻木的暖意。</p>
走到了雕著瑞獸的房門口，盛光褚說：“我自己可以了，你去吧。”</p>
“爹……”</p>
“去吧去吧。”他慈愛的笑著，這樣的慈愛竟然是前所未有過的。在她童年的記憶裏，他一直都是個嚴肅的父親。</p>
夢憶眼裏浮起了水霧，眼淚還未來得及凝成淚珠，突然聽他說——</p>
“那次他來，假裝成個統領，可我一眼便知道他是誰了，他長得與她太像了。”</p>
爹的眼神是認真的，可是卻在說著胡話，夢憶神色隱隱，想要試探爹究竟還有幾分清醒，於是溫言問道：“爹還記得我是誰嗎？”</p>
盛光褚嗬嗬而笑，看她似在看一個頑皮的孩童，他闊步進門，朗朗道：“真當你爹是老糊塗啦？！你是我兒媳婦！”</p>
“砰！”門被率性的闔上，夢憶脊背發寒，涼徹了骨髓。</p>
一瞬間迴想起念完那一首詩時爹那顫抖的雙唇，似乎是在反複迴味著一個名字。</p>
——鬱若。（未完待續）</p>
沙陀這一仗，打的井井有條、勝的風風光光，著實是漂亮！盛胤廷大將之才、儒士之範，就連尚翀都自愧不如，帝君信守承諾，對其加官進爵，一直借口舊事阻撓的荊國公及一幹迂腐老臣們也都無話。</p>
桂增公公親自來頒旨，滿臉堆笑的離開了花塢巷的國丈府。都說這長樂宮裏的盛王後不受寵，是廢帝硬塞的糟糠之妻，可他就偏偏覺得這盛王後才是帝君心尖上的人。</p>
且不說保全了她的後位是為了不落人寡情的詬病，若無真心，也實在沒必要大費周章的提拔她的兄長；再看這國丈府，處於繁華街市、獸頭高門，軒昂壯麗，僅僅一條抄手遊廊便用了大理石作為插屏，室內擺設更是富貴豪華：大紫檀雕螭案、青綠古銅鼎、待漏隨朝墨龍大畫、楠木交椅……他三朝侍奉，好眼力是曆練也是天賦，桂增公公自信不會看錯！隻是疑惑，既然帝君如此寵眷盛王後，又何故從來不去她宮裏？</p>
桂增公公離開後，言小妗拿起金玉盤上的緋色虎補服，絲滑的緞麵，觸手生涼，她小心將虎補服抖開，深絳顏色，絳的肅穆、絳的高貴，仿若將室內映耀的更加明亮！虎補服的前襟金線織繡成威風的猛虎徽識，袖口是一圈黑素緞，光是這麽望著就令人感到了凜然正氣！</p>
言小妗巧笑倩兮，一雙剪水秋瞳清澈照人，她將虎補服貼到盛胤廷的身上，柔情款款的望著他：“你穿上一定好看！”</p>
盛胤廷微微一笑，俊朗的眉卻是鎖著的。</p>
“咳，咳咳……”粗濁的咳嗽聲響起。</p>
言小妗不假思索的急忙跑至太師椅旁，躬身輕輕拍打盛光褚的背。</p>
“老爺子怎麽又咳嗽了？喝些茶水潤潤喉吧。”說著，言小妗又忙倒了一杯茶水，恭恭順順的端到了盛光褚的麵前。</p>
盛光褚端了起來，言小妗又放心不下的叮囑了一句：“小心燙！”</p>
盛光褚嗬嗬而笑，衝她點了點頭。</p>
曆經了掖泉流放之役，盛光褚已經不再是昔日那個精明狠辣的定國侯，他的身形清瘦而微微佝僂，麵容蒼老疲憊，丟失了一部分記憶，模糊了一大半神智，昔日的豐神雋容不再，隻似個尋常的老人，眉目間蘊滿了溫厚的笑意。</p>
他喝了茶水，止了咳嗽，言小妗自然而然的替他斂好肩上的披風，似一個乖巧的兒媳婦。</p>
這一幕，天倫融融，長輩慈愛晚輩孝順，恁誰都看不出曾有不共戴天之仇。</p>
照顧好盛老爺子，言小妗又走迴盛胤廷身旁，她將虎補服穿在他身上，素手撫過他健碩的胸膛，看他的眼神柔的醉人，是在看全心全意對待的愛人，又似在看天上的神。</p>
“老爺，胤廷穿這件好看嗎？”她轉過頭去問太師椅上嗬嗬笑著的老人。</p>
盛光褚點著頭：“好看，好看。”</p>
言小妗又問：“老爺高興嗎？”</p>
“高興，高興，小……小……”</p>
“小妗。”言小妗溫柔的提醒著健忘的老人自己的名字。</p>
盛光褚笑的狡黠，又透著幾分淳厚：“要是小妗嫁給胤廷做妻子啊，我會更高興的！”</p>
一句話令言小妗徹底紅了臉，她是個本性柔澈的人，因為愛早已經放下了仇恨。她不敢去看胤廷的眼睛，低眉垂眼的俯在他心口替他係著盤扣，她的臉比染了胭脂還紅，小聲的說：“做妾也可以。”</p>
“胡說！”盛胤廷心疼的擁緊她，英氣逼人的臉龐逸出憐惜的神色，“我對你有過承諾，是斷斷不會食言的！”</p>
如此重信守義的郎君，卻反教言小妗歎息。</p>
“你已經是四品佐領了，往後前途更加不可限量。我不要你為了守諾而娶我，若是你不嫌棄，收我做個偏房，讓我侍奉你，足矣。”</p>
自打她愛上他、自打她下定決心去掖泉找他，就再也沒有替自己考慮過，他官拜四品靠的全是真功夫，將才仁心，妹妹又是王後，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名媛淑女等著與他連理之好，他若與得勢家族聯姻，則會如虎添翼，而她隻是他的一個笑柄。對她而言，他的仕途遠比自己的名分重要多了，她怎舍得再拖累他？</p>
“怎麽又說這樣的傻話？”鋼鐵心智的男兒又怎懂女子這般婉轉的心思？盛胤廷鎖緊了眉宇，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麽了。</p>
他隻怕一件事，那便是她根本不愛他，隻因為他占了她的身子，她不得已才跟他。這樣的猜度令他心如刀絞，卻奈何一個字也問不出口。</p>
良久無言，隻是緊緊的相擁著。男的似玉樹，女的如秋水，各自轉著幽戚心事。</p>
“原來鋼澆鐵鑄的大哥也會有情不自禁的時候。”</p>
清冷的女聲從遊廊中響起，隻見一抹朱紅色身影如輕雲出岫，款款走近。</p>
玉手摘下風帽，露出淡淡帶笑的容顏。</p>
“憶兒！”</p>
盛胤廷鬆開言小妗，又驚又喜的往前迎去，轉瞬間想起了什麽，止步單膝跪下：“微臣參見王後娘娘。”</p>
言小妗也連忙跪拜了下來。</p>
君君臣臣。</p>
堂下，唯有懵懵懂懂的盛光儲還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經不再認得她。</p>
“大哥，今日是憶兒歸家，不是王後擺架，莫要惹得憶兒傷心。”夢憶眼眶發熱連忙將哥哥扶起，她這次出宮，僅僅帶了四五個護衛，沒有鳳輿鸞駕、沒有黃麾信幡、沒有戈氅梧仗、沒有驚天動地的泱泱宮樂，隻是想迴家與父親兄長說說話。</p>
“哥哥穿上這一身虎補服當真是無雙的俊朗。”夢憶讚歎而笑。</p>
盛胤廷也笑了，卻發覺憶兒的神容卻已與昔日不同。</p>
昔日離家時她是如白茶般的少女，純澈、淡若，對這個世界沒有分毫的戒心，而今已是怒放的紅茶，柔美依舊，卻灼耀的不容人小覷，特別是那一身朱紅錦繡，鮮血顏色，肅殺沸騰。</p>
是了，怎還會一樣？王後之尊，後者亦為君也。</p>
“爹爹不打算理憶兒了嗎？”夢憶微微咬唇，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憨。蓮步輕移徑直從跪著的言小妗麵前走過，視若無睹的一路走到盛光儲麵前。</p>
短短一年，乾坤劇變，爹爹竟已蒼老成了這樣，見他兩鬢染盡了霜雪顏色，原本蒼鬆般挺拔的身板也略微佝僂，看到她迴來竟然漠然的很，仿若她隻是個不相識的人。</p>
“爹爹。”她的聲音微微發顫，蹲在了他的麵前。</p>
“爹爹？”盛光儲糊塗了，他想看清楚她的樣子，卻又猝不及防的激烈咳嗽了起來，咳的臉紅耳赤，也不知以衣袖遮掩，昔日的凜然肅容、無瑕風儀蕩然無存，仿若一個照顧不好自己的孩子。</p>
夢憶還呆愣著的時候，言小妗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顧不得別的，衝到盛光儲身後替他拍背順氣。</p>
直到咳嗽聲停歇，言小妗又端起川貝泡的茶水：“老爺子潤潤喉。”</p>
緩了好一會兒，總算舒坦些了，他還沒忘記那茬，望向夢憶，直截了當的問：“你叫我爹爹，那你是誰？”</p>
雖然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夢憶還是沒忍住發出了清晰的抽氣聲。</p>
言小妗怕她難過，急忙柔聲解釋：“老爺子他……”</p>
“大哥！”夢憶直接拂了她的好意，打斷了她的話，甚至連一眼都不願看她。</p>
“憶兒，爹自去了掖泉之後精神就不大好了，你莫要往心裏去。”盛胤廷寬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p>
夢憶靜氣屏息，沉默了片刻，突然間卻笑了，笑意深涼透人，神色隱隱：“也好，這樣也好。”</p>
聽說，人之所以會感覺到悲傷，是因為記性太好。若是看不開、放不下，倒不如忘個一了百了。</p>
夢憶目光轉幽，笑容沉靜：“爹爹，我是憶兒啊，您忘了嗎？”</p>
盛光褚有些不安，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慌忙去尋找言小妗，直到看到她溫柔明亮的微笑，才找到了一點點勇氣。</p>
“我不記得了。”他的神色有些訕訕。</p>
“風入藕花翻動。夜氣與香俱縱。月又帶風來，涼意一襟誰共。情重。情重。可惜短宵無夢。”夢憶緩緩的念著，望見老父枯涸的雙目重新綻出光彩，“娘說，這首詩便是憶兒名字的由來，爹爹可還記得？我是夢憶，盛夢憶。”</p>
“情重。情重。可惜短宵無夢……”一字字猶有千斤重，慘烈的半生緣也突然沸騰於腦海，盛光褚雙唇微抖，白須顫顫，像是在念著什麽，又像是在極力的克製著什麽，忍的雙目血紅。</p>
“老爺子……”言小妗擔憂的輕喚了一聲，盛胤廷也不再淡定。</p>
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裏了，隻怕再多一刻就要亂了，盛光褚卻突然伸了手，掌心寬厚溫暖的撫過夢憶發間的牡丹瓔珞，溫言道：“原來是憶兒呀。”</p>
夢憶略愣了愣，看向父親，他的目光清明，已褪去了此前的晦暗混沌。</p>
她含淚而笑，以為父親已經恢複了神智，卻又聽他說：“我累了。”</p>
言小妗低頭問道：“老爺子是要午睡了嗎？”</p>
夢憶斜斜睨了她一眼：“爹，我扶您進去休息。”</p>
盛光褚點頭而笑，神色似清醒又似還糊塗著。他任夢憶攙扶住自己，一步步走的緩卻穩。</p>
父女倆許久未見竟也無話，夢憶心裏百轉千迴，淒涼到了盡頭居然生出了麻木的暖意。</p>
走到了雕著瑞獸的房門口，盛光褚說：“我自己可以了，你去吧。”</p>
“爹……”</p>
“去吧去吧。”他慈愛的笑著，這樣的慈愛竟然是前所未有過的。在她童年的記憶裏，他一直都是個嚴肅的父親。</p>
夢憶眼裏浮起了水霧，眼淚還未來得及凝成淚珠，突然聽他說——</p>
“那次他來，假裝成個統領，可我一眼便知道他是誰了，他長得與她太像了。”</p>
爹的眼神是認真的，可是卻在說著胡話，夢憶神色隱隱，想要試探爹究竟還有幾分清醒，於是溫言問道：“爹還記得我是誰嗎？”</p>
盛光褚嗬嗬而笑，看她似在看一個頑皮的孩童，他闊步進門，朗朗道：“真當你爹是老糊塗啦？！你是我兒媳婦！”</p>
“砰！”門被率性的闔上，夢憶脊背發寒，涼徹了骨髓。</p>
一瞬間迴想起念完那一首詩時爹那顫抖的雙唇，似乎是在反複迴味著一個名字。</p>
——鬱若。（未完待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