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意苑』</p>


    女婢將她領到絕意苑門外,欠了欠身子便離開了。</p>


    夢憶環顧了一下,他的書房竟足有他們半個侯府那麽大,丈高的黑色牆體,披著金光熠熠的琉璃瓦,巍峨肅穆,透著赫赫的王者威儀。她沒有勇氣推開那兩扇高門,輕~咬著唇立在風裏。</p>


    直到看到送膳來的女婢,她終於下定決心迎了上去:“我來吧。”</p>


    女婢顯然知道她是誰,依舊沒有言語,隻是恭順的將食龕遞給她,然後替她推開了門。</p>


    跨過高高的門檻,是一扇精雕細琢的垂花門,這扇垂花門的特別之處在於用了一整塊紅珊瑚刻成,繞過垂花門是深深的甬路,曲折迴環,甬路兩邊是幽幽的庭院,庭院裏並沒有什麽景致,種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紅杜鵑。杜鵑殷~紅宛如火海,綻放的頗為壯麗,妖冶詭譎。</p>


    看到此情此景,夢憶對東陵君更添了畏懼。</p>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p>


    “咚、咚、咚。”輕叩了三聲。</p>


    “進來。”沙啞的聲音,宛如砂紙搓在磨刀石上。</p>


    夢憶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卻在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嚇得連心都抖散了。可是來都來了,她逃跑不得。夢憶微微發著抖,推開了他的門。</p>


    東陵君正在書案前寫著什麽,他很專注,並沒有抬頭。從夢憶的這個角度望去,正好看到他額際上那三個頭瘤,雖然知道他是戴著麵具的,可在她的潛意識裏,他的本來麵目也便是如此。</p>


    她輕輕的放下了食龕。</p>


    這就是與她相對一生的人啊。暫且忘記那些關於他吃人肉喝人血的傳言,她不過才嫁來兩天,就已經嚐過了肝膽俱裂的滋味了。</p>


    “夫君,請用膳。”她的聲線嘶啞,輕的宛如一縷薄煙。</p>


    東陵君微微錯愕,迅速的將正在書寫的信函翻過。晃眼間,夢憶依稀看到『尚將軍』這幾個字。</p>


    “你來做什麽?”他冰冷的問。雖然沒有發怒,卻足以教人心驚膽寒。</p>


    “我……我是來感謝夫君的……”</p>


    “感謝?”</p>


    “感謝夫君信任我。”</p>


    “嗬。”東陵君一聲嗤笑,將她慘白的臉色看了去,“不是信任你。是對你的貞潔無所謂。”</p>


    嘴上說著無情的話,他卻推了一杯茶水到她的那邊:“喝掉它。”威嚴冰冷的語調。</p>


    夢憶一愣,卻不敢推脫,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卻感受的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若是寒冰、是白刃,令她骨髓都要凍上了。她端起茶杯,孤注一擲的一飲而盡,入喉後才發覺是羅漢果茶,清涼甘冽的羅漢果茶宛如靈泉,舒緩了她宛如煙熏火炙的燥痛喉嚨。</p>


    放下茶杯,她已經沒有那麽怕他了。羅漢果茶的清冽寧靜已經沁入了她的心田,她可以沉著的與他對視。</p>


    她想起了娘親的教誨:嫁給他是她的宿命,就算是火海,她也要陪他一起煎熬;還想起了及笈之後,女先生教的那些《女則》《女訓》,夫君在看書習字的時候,妻子應該侍奉在側,替他研墨斟茶。</p>


    夢憶蓮步微移,輕輕的走到他的身側。一手輕捏蘭袖,另一隻手則拿起墨錠在硯台上細膩的研磨著。</p>


    東陵君很吃驚。她怕他,他知道,他沒有預料到她竟會主動靠近他,特別是在他保持著羅刹惡鬼猙獰麵孔的時候。她讓他……刮目相看,她與別的女人是有不同的。</p>


    雖然是白天,他的房間依舊幽暗,他不喜歡開窗,特意選用厚重的黑幔將陽光擋住。然而她的身上卻淡淡的流轉著珍珠一般朦朧溫婉的光暈,將他的心照亮。她的小手指微微翹著,眉如翠羽,清麗的側臉仿若脫俗的白茶花,他聞得到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p>


    一縷青絲從她的肩膀上溫柔~滑落,他失神的抬起手想要幫她綰好頭發,卻在觸到她的那一刻,情不自禁的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抱住她不是為了侵占,是為了汲取她的溫柔來慰藉他這顆滄桑無依的心。她身上的溫柔靜謐是他多年孤冷所向往的港灣;而她的單純脆弱,也早已觸發了他冰封多年的情弦,令他想要去守護和獨占。</p>


    可是,為什麽是她?為什麽?!</p>


    他眼底悲憤,老天對他太不公了……</p>


    “迴你的房間去!”他突然推開她,過猛的力道撞的夢憶連退了好幾步,一下子重重的摔倒了,她受傷的手背再度被桌旁的青銅鎏金鹿燈盞刮到,痛的她不由得驚叫一聲。</p>


    心,好酸楚。這就是她的丈夫啊……</p>


    前一秒,他莫名的擁抱她,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被他一把怪力的推開。是因為他嫌惡她,還是因為他的性格本就詭異善變、難以相處?不論是哪一種,她以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p>


    她驚痛惶恐的從地上爬起來,在他發更大的脾氣之前,跌跌撞撞的逃離了。</p>


    『惶覺心欲碎,轉身淚傾城』</p>


    又是一日滴米未進,要說這東陵君王府裏最好的便是丫鬟了。她們不會說話,不會苦口婆心的勸你什麽,一句淡淡的“不餓”,就可以輕易的打發,不像她家的小秋,偶爾她吃的少,她就可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上整整一個時辰。夢憶苦笑了一下,眼淚隨之傾城。</p>


    素手傷的厲害,有些發炎了,連帶著她整個人的體溫都高的嚇人,她口渴,卻懶得下榻,蜷縮在角落裏隔著衣裳輕撫著那枚玲瓏扣。</p>


    少卿,你在哪裏?我好苦啊……</p>


    眼眶發著熱,酸楚漲痛胸懷,她無力的倚靠著冰冷的牆壁,緊緊的抱住自己,她感覺到他離她很近,卻不敢向任何人打探他的蹤跡,因為她怕她沒有落紅的事情會被牽扯到他的身上。</p>


    還是……他也聽說了這事,將她視為了放~蕩的女子,就此輕視了她?</p>


    搖頭,複搖頭,她的心痛到無法唿吸,他的名字困在她的喉間,無法被正大光明的念出,可她自私的將他視為她生命裏唯一的光與溫暖。哪怕今生隻能無望的愛他,注定無法與他在一起,她也無法承受被他惡心。</p>


    過高的體溫令她的理智潰堤,夢憶擺脫了壓抑良久的情緒衝出了房間,她的悲憤與張惶宛如受傷的馬匹,赤著雪白的足她狂奔在沉寂幽暗的王府,一個落空,她失足踏進了冰冷刺骨的湖水裏。</p>


    ——原來,前方是沒有路的。</p>


    又不知睡了多久,夢憶緩緩的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幹淨芳香的衣裳躺在溫暖的被褥裏。</p>


    有人在她的榻邊坐下,將她抱了起來,讓她的背抵在自己的身上。他仿若算準了她會在這個時刻醒來,端起了桌案邊冒著熱氣的藥碗,輕輕的遞到了她黯淡的唇邊。</p>


    “不喝。”她淡淡的說。</p>


    “你在發熱,還落了水,怎麽可以不喝藥呢?”低沉的嗓音,娓娓動聽,像是清風穿過花底。</p>


    夢憶整個人一僵,不可置信的迴過頭去,看見了一張絕美的容顏。</p>


    “少卿!”她又激動又悲傷,若不是他溫暖的體溫,她要如何相信這是真的?</p>


    “喝藥。”他一手捂住她直愣愣的目光,不許她那樣看他。</p>


    “真的是你?”</p>


    “不是我,又是誰?”他忍不住笑了,眉宇卻微微的斂起。他將藥碗遞過去,溫柔又霸道的催促著,“喝藥。”</p>


    她不敢再任性,捧起藥碗,不顧藥汁苦澀嗆口,聽話的一飲而盡。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她抱住他的胳臂,緊張的說:“你是怎麽進來的?若是被人發現可就糟了。”</p>


    “不會。”</p>


    “若是東陵君來了呢?我落水的消息,他一定早已得知!”夢憶嘴上催著他走,雙手卻不由自主的緊緊抱著他。</p>


    “不會。”</p>


    殷少卿語氣中的淡若與確定讓夢憶不由得一愣,轉而她苦笑了一下,幽戚的說:“是啊,他應該不會來。他不在乎我的。”</p>


    殷少卿目光一沉,心緒複雜的問:“東陵君對你不好嗎?”</p>


    “不好。卻已經很仁慈了。”她垂下頭,低低的坦白道,“我剛嫁來的那一晚……沒有落紅……東陵君本來是很生氣的,他若是追究,不論真~相如何我們盛家都會蒙羞。可是最後,他放過了我,他說他不追究了。”</p>


    殷少卿沉默的聽著,顏若止水情緒難辨。良久,他說:“也許是東陵君在乎你,不願你被世人詬病。”</p>


    “不是!“她立即否認,“他說這是因為他對我的貞潔無所謂!可是少卿,你相信我嗎?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嗎?”</p>


    “我信。”他從容卻艱澀的說。她是完璧之身,他心知肚明。</p>


    “謝謝你,少卿,真的謝謝你。”夢憶聲淚俱下。要知道有他這一句話,她死而無憾了啊。心中的溫柔宛如潮水,灌滿了她孱弱的病軀。(未完待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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