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老五出宮後,薛遙跟老六往南三所走。


    “前陣子聽說睿王給您安排婚事,被您婉拒了。”薛遙好奇地側頭看著暖寶寶。


    老六今年剛滿二十歲,性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內斂,很多話藏在心裏不肯說出來。


    薛遙生怕他心裏已經有了意中人,因為沒說出來而斷送姻緣。


    “嗯。”老六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讓大哥別為我操心了,我暫時不想成婚。”


    “也是,你年紀還小。”薛遙說。


    老六挑眉道:“說不定年紀大了也不想成婚呢,二哥不是就不成婚嗎?我也修道行不行?”


    “為什麽有這種想法?”


    “為什麽一定要成婚呢?阿遙希望我跟哪家姑娘成婚?”老六探究的看著薛遙。


    “不是我希望你成婚。”薛遙說:“我是擔心你已經有意中人,又不便開口。”


    “哦?”老六轉頭看薛遙一眼,抿嘴一笑,眼睛彎得像很細的月牙,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被你看穿了?”


    “真的有?!”薛遙睜大眼:“那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你大哥呢?你母妃現在又不幫你張羅,隻能靠……”


    “有意中人就非得成婚麽?如果跟他成婚,違背禮法呢?”老六略顯認真地看著薛遙。


    “這有什麽違反禮法的?”薛遙皺眉道:“她是賤籍嗎?”


    “不是。”老六眼裏閃過一絲失落。


    “那您擔心什麽?”薛遙急了:“她多大了?您要是說晚了,沒準人家都先成婚了!”


    “多大都不行,我知道不行,又非他不可,所以就打算跟二哥修道,可以嗎?”


    “行不行,你也得試試才知道啊!”


    “你就這麽想我成婚?”


    “不是,您要是因為跟陛下一樣清心寡欲,我自然不會擔心您的婚事,可您現在有意中人,怎麽能這麽猶豫不決的,萬一錯過,可就抱憾終身孤獨終老了。”


    老六抿嘴笑起來,小鹿一樣透亮的眼睛裏映著薛遙清秀的臉容:“本王要孤獨終老嗎?阿遙也不要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遙皺眉道:“我和殿下……”


    “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老六笑著打斷他的話:“人生得一知己,便不會孤獨。”


    薛遙出宮後一直在琢磨暖寶寶的話。


    這小子究竟想什麽心思呢?


    不過話說迴來,他比暖寶寶還大一歲半的,自己都沒成婚,哪有資格擔心別人的終身大事?


    成婚是件很奇特的事,從前離得遠的時候,有過各種各樣的美好幻想,等到了眼前,卻生出難以言喻地焦慮與排斥。


    外公周衝和母親周蕊沒少操心他的婚事,打算說媒的人家,卻都被他以公務繁忙脫不開身婉拒了。


    他在怕什麽呢?


    似乎是在麵對阿珠仰慕的目光時,薛遙才發現自己對姑娘的喜歡,似乎止步於欣賞和好奇,從前愛情片裏看見的那些火花和化學反應,他都沒有感受過。


    他的意中人還沒有出現。


    迴到周府,家下人慌慌張張請薛遙去見老爺。


    一進廳堂就見外公眉頭緊鎖開口道:“立即動身,去看看薛家老太太。”


    薛遙的祖母病危了。


    八歲那年,那個在寺院被他以身保護的老太太,薛家唯一偏寵他的長輩,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了。


    “怎麽會這麽突然?”


    “年紀大了世事無常,老太太摔了一跤,醒過來後,半邊身子不能動了。”


    是中風。


    薛遙快馬趕到薛府,被下人著急忙慌引到正院。


    薛家屋裏屋外站滿了人,看見薛遙到了,有些人仇視,有些人輕蔑,更多人是寒暄禮貌,甚至給他讓開一條道。


    薛家大伯是朝廷大官,自然知道寧王隨時都可能登基,薛府裏的人也都知道,薛遙是寧王最偏寵的伴讀。


    權利麵前,一切仇恨都可能化解,端看你擱不擱得下臉麵和自尊。


    當初薛遙的外公洗清冤屈迴內閣任職的時候,周蕊借親爹的威勢跟薛家撇清了關係,還把兒子帶走了。


    因為薛遙當時尚且年幼,薛家人並不怎麽記恨他,隻是為了惡心一下周衝,把薛遙從薛家族譜中抹除了。


    這是薛家幹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天曉得風水輪流轉,如今轉到那位性情古怪的寧王身上!


    如今這薛遙可真是翻手雲覆手雨的存在,誰不知道小寧王最聽這小伴讀的勸?


    薛家大伯從前是太子黨,拚命半輩子,卻不料被薛遙這小子騎著寧王那匹黑馬,給超了,心裏那可真不是滋味。


    寧王又是個沒法巴結的性格,他們根本琢磨不透。


    薛家大伯想借這次機會,跟薛遙套一套近乎,一見薛遙被讓進門,就親自上前哭聲拉住薛遙的手:“賢侄可算來了,老太太剛還叫你的名字。”


    薛遙沒心思跟他客套,快步走到塌邊,單膝跪地,看向床上的老人。


    他從前經常探望老太太,後來因為三皇子與太子的爭鬥,人人自危,他身為太子親信,不敢給薛家惹事,已經有半年不曾來探望老太太了。


    沒想到老人變化會這麽快,上迴見麵還精神矍鑠,頭發花白,此刻竟已經……


    薛遙鼻子一酸,眼淚大顆大顆滴在床沿的被褥上。


    他一瞬不順看著老太太如枯木般的睡顏,期待她睜開眼,聽自己道歉,又希望不打擾她安睡,好讓她養好精神恢複健康。


    老太太的壽命被他延長了十多年,這件事隻有他知道。


    而老太太卻好像冥冥中感覺到什麽,用她多出來的十餘年生命,全心全意疼寵他這個庶出孫子。


    就連三皇子權勢滔天陷害他外公周衝的時候,也是薛家老太太力排眾議,來信讓薛遙歸迴薛家,以免周衝被陷害獲罪後,讓她的乖孫薛遙受牽連。


    “老太太……孫兒不孝……”薛遙再壓抑不住心痛,淚流不止。


    大伯在身邊旁敲側擊地安慰他:“老太太平日常在咱麵前誇耀賢侄,如今賢侄前程似錦,何來不孝之說?說是光耀門楣也不為過,往後若是能多提攜族中同僚,也不枉老太太……”


    薛遙想要捂住耳朵。


    不明白親生兒子怎麽能在母親將死的時候,還忙著替自己的官途鋪路。


    一場仿佛喧囂,實則死寂的祖孫相見。


    最終,薛遙並沒有等到老太太醒來,也沒聽到隻言片語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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