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遙和小皇子們作為吃瓜群眾,陪張四一起去鍾粹宮。


    惠妃正在跟宮女太監們聚眾賭博,規則是指定院子裏一顆無花果樹,站在五十步外射箭,比準頭。


    太監稟報皇子們來了,惠妃正忙著瞄準無花果,也不急著招待,讓太監自己安排茶點伺候皇子們。


    過一會兒太監又來了,稟報惠妃——新換來的太監張四等著參見娘娘。


    惠妃眉心微皺,顯得眉峰更陡。


    她少女時俊俏的五官,配這樣不經修飾的劍眉,看起來總有些不協調。


    如今年近不惑,她稚嫩的五官沉澱出成熟的韻味,配上這眉毛,倒顯出後宮女人少有的英氣。


    聽見“張四”二字,她滿弓的手臂忽然一顫,險些一箭射偏,卻又急忙穩住。


    惠妃放鬆弓弦,甩了甩發酸的手臂,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地繼續拉弓對準無花果,淡淡迴應:“來就來了,來個下人有什麽稀奇的,安排他幹活就是。”


    太監轉達了惠妃的意思後,薛遙很失望。


    侍立一旁的張四也顯見的神色失落。


    六皇子對五皇子說:“哥,你去請娘娘跟張師傅見一麵吧?”


    五皇子對自己的虎媽向來十分敬畏,聳聳肩嘟囔道:“她不想見,我說了也沒用。”


    “那咱們就在這兒待一陣子。”六皇子提議道:“惠妃娘娘練完箭,一定會來見咱們。”


    薛遙大膽提議道:“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讓老張帶咱們去院子裏練功吧?”


    這是個好主意,可以讓張四“自然而然”的在院子裏跟惠妃相遇。


    於是,處心積慮的皇子們,帶著張四出動了。


    惠妃為了逃避見麵,此刻正在樹下石桌旁喝茶,猝不及防就瞧見幾個小滑頭皇子領著那個老男人,走進院子。


    惠妃手裏杯子一抖,急忙把頭低下去。


    五皇子壯著膽子去跟母妃打招唿,說讓張師傅來院子裏教弟弟們練會兒基礎功。


    “皇家教頭們都哪兒去了?輪得著太監叫皇子功夫?”惠妃沒好氣地把茶杯放到一旁。


    五皇子抓準機會,招手讓張四來身旁,給母妃介紹:“張四不是普通的太監,他有一身好本事,連二品護衛都不是他的對手。”


    惠妃垂著眼,故意避開張四癡傻的注視,不屑地冷笑一聲。


    太監頭一次見新主子,得下跪行禮。


    張四進宮後跪過三個主子,從貴人到太子,規矩是知道的,但這迴他卻沒給惠妃跪下磕頭,隻躬身說了句:“奴婢張四,給娘娘請安。”


    “喲,原來是你啊。”惠妃像是聽出了熟人的嗓音,緩緩抬起眉眼,看向張四的眼神裏滿是怨恨。


    那是一種古怪的怨恨,恨張四一根筋硬是要來宮裏見她,硬是要看這清冷宮裏幾個月見不著一次丈夫的可憐妃子。


    女人多數不希望曾經的愛慕者看見自己衰敗模樣,尤其是見識過她盛放時完美模樣的愛慕者。


    她完美那一下子就夠了。


    然後隻想躲起來枯萎。


    怪就怪這老男人不識趣,還跟年輕時一樣不懂她,硬要看她這年老色衰的樣子。


    可她恐怕也不懂男人。


    此刻張四眼裏,樹下的惠妃就是二十年前的將軍府三小姐,一點都沒變。


    “娘娘還記得我。”張四傻乎乎盯著惠妃看。


    “看見就想起來了。”惠妃低頭扯弄手裏的帕子,一臉無所謂:“當初多虧你救了我和我娘,你後來賴在咱家府裏當過幾年差吧?”


    “是,是。”張四笑出整齊的白牙,卑躬屈膝的局促,漸漸在他身上消失了。


    他一刻都舍不得挪開眼,盯著惠妃笑道:“娘娘這些年過得可好?”


    “當然好,要什麽有什麽。”惠妃敷衍的迴答,又轉頭看向一旁炯炯有神看熱鬧的三個小皇子,神色不悅地打發:“本宮這院子小,諸位殿下要練功夫,還是去隔壁的花園,這裏施展不開。”


    皇子和薛遙都一臉失望。


    惠妃居然真的不記得張四了。


    這可憐的神秘高手。


    娘娘親口下了逐客令,幾位小皇子也不能賴著繼續看熱鬧,隻能出去練武。


    張四自然也得跟著一起走,隻是他還有很多話沒有說,一步一迴頭,蝸牛一樣在院子裏賴著。


    不一會兒小皇子們走光了,張四迴頭一看,惠妃低著頭,也沒急著驅趕他。


    張四厚著臉皮轉過身,跟惠妃搭話:“娘娘,這宮裏不如府上自在,您……”


    “當然不習慣!”惠妃忽然抬眼瞪向他,壓抑著顫抖低聲道:“我過得怎麽樣,你看不出來麽?問什麽問!”


    周圍的太監宮女嚇了一跳。


    張四也吃了一驚,沒想到惠妃忽然變臉。


    “你們都下去。”惠妃讓其他人退下。


    院子裏隻剩下她和不識趣的老男人。


    惠妃紅著眼眶瞪視張四,仿佛這些年受的冷落,是拜他所賜。


    張四也不委屈,心裏反而舒坦極了。


    這麽些年過去了,還是那個窩裏橫的三姑娘,隻跟熟悉依賴的人鬧脾氣,一點都沒變。


    張四對惠妃笑了笑,走去無花果樹邊,把七倒八歪的箭矢拔下來,細細摩挲一番,轉頭對惠妃說:“這尾羽不行,我下迴去鋪子裏定兩桶姑娘用著順手的。”


    惠妃別過頭,沒理他。


    張四看見她把裙擺塞在腰帶裏,下意識又跟許多年前那樣提醒她:“姑娘家不能這麽塞著衣擺……”


    “關你什麽事!”惠妃迴過頭一瞪他:“太監還能管皇妃?”


    “哦……”張四低頭笑笑:“差點忘了,那,奴婢先去伺候皇子們。”


    “等等。”惠妃忽然緊張起來。


    好像舍不得草草結束重逢的人,突然變成了她。


    張四頷首:“娘娘有什麽吩咐?”


    “我不會讓你留在鍾粹宮。”惠妃看著他:“不管你再搞什麽花樣混進來,我會讓人把你調去別的地方!識相的就趕緊離開皇宮,憑你的本事,進出都不是難事。”


    張四抬頭看她:“我隻想在娘娘身邊有個照應。”


    “我不需要照應。”惠妃冷冷盯著他:“這地方困住我和我兒子還不夠嗎?是什麽好地方,你削尖腦袋往這兒鑽?我命令你立即出宮,娶妻生子正經過日子,不要再來打攪我。”


    張四笑笑:“我都進宮了,還怎麽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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