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莉


    唉!老東西還在掩飾,六十多歲了。其實,反過來想想,難道我沒掩飾什麽嗎?在這個世界上走的路多了,對路就有了一種不確定感,在這個世界上見的人多了,對麵孔也會有種不確定感。但是,既然有過去,就有記憶;有記憶,就有取舍;有取舍,必然有悲喜。悲喜是什麽?同樣會在時間的流逝中被淡淡地化為雲或煙。然而,有一樣東西至死也不能忘!在我心裏,老東西就是這樣一個獨特的存在。對老東西的記憶,至少在今天,仍不全是我和他肉體上發生過的那一幕幕,盡管,那一幕幕我永遠不會忘。


    還有另一樣東西。


    比如,如果讓老東西今天脫了衣服站在我麵前,我也許連半點要做那事的念頭都沒有,不是他變老了,體力不支,而是另一種感覺。可是,二十多年前,他把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到一個女人希望達到的極點!在我這一生中,能給我那種感覺的男人是惟一的,隻有他。在這點上,我覺得林晴比我幸運,至少她有這樣的男人,每天晚上都能體驗一次欲仙的感覺。我卻不能,我隻能守著另一個人,而這個人,表麵上是男人,其實,他既沒有真正男人的那東西、也沒有真正男人的力量和勇氣!我想過,也許是我的地位抑製了他……不想了,傷心!我一直覺得對不起林晴,這幾乎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她很善良,對我特別好,可我,背著她和老東西幹那事!我想見她,可我擔心……怎麽見?


    老東西很快就到,上次見麵,他很不自然,我也不自然,二十多年前的那種狀態——兩個人合二為一的自然狀態——怎麽就沒有了呢!


    老東西推開門,我抬頭,笑著問他來了,他說來了,我讓他坐會,我再忙五分鍾。我忙什麽?事實上,我無事可忙。


    他似乎沒有了第一次的不自在感,但並不輕鬆。我知道,他不可能忘記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老東西眼裏,我永遠光著身子!他看我一眼,他眼裏的我是否還和二十多年前一樣光著身子?但在我眼裏,他盡管西裝革履,像模像樣,可還是那時的樣子,光著!我還記得那東西,一會雄赳赳,萬夫不當,片刻後如霜打的茄子,垂頭喪氣!


    他笑著問:“能不能抽煙?”


    我說:“隨便。”


    我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桌子,笑著說:“我這兒沒煙。”


    他自己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問:“最近忙嗎?”


    他笑著說:“沒你忙,公司就那幾樣事,你都知道。”


    我說:“也是。”


    電話響了,真是時候!我接電話,又打了一個,笑著說:“你坐會,我還有件小事,不好意思。”


    小劉進門,我讓她給客人倒茶,老東西說不用。


    我說:“邊抽邊喝,坐著幹嘛!”


    他笑了笑,我弄不清他為什麽笑。


    忙完所謂小事,我站直身,伸了一下胳膊,說:“胖了,成天坐著。”


    我一定要自然,能否瞞過老東西的眼睛我不在意。


    他說:“隔天讓小胡送台跑步機。”


    我說:“不用了,還是你自己用,我可不敢!”


    他說:“我在一本書上看了,像你這種工作……每天至少要走一萬步,走路其實是最好的健身方式。”


    我說:“這些說教我聽多了,上月從北京請了一位專家,講了兩個小時,還送了兩張光盤,我看了,是人很難做到!等會給你,你也看看。”


    我笑了笑,接著說:“其實,吃好,心情好,比什麽都重要,一個人能活多久和遺傳有關,況且活那麽長又有什麽意思!”


    他說:“說是這樣說,你一定要好好鍛煉。”


    我轉了一下身,說:“沒必要想那麽多,我隻想把情緒調節好,在現在這個時代,情緒最重要,也許比吃喝更重要!”


    他問:“找什麽呢?”


    我沒找什麽,隨口說:“找錢包,我這人就記不住錢包。”


    他說:“別找,我帶了。”


    我說:“說好了的,你得聽我的。”


    我在桌麵上亂翻,他從背後看我,看就看吧!腰、臀……肯定不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子!很正常,好多女人未老先衰,至少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小。


    我找到錢包,說:“老了,什麽都忘,怎麽辦!”


    他笑著說:“現在還早吧。”


    我來到他身邊,坐下,問:“這兩年,公司發生過什麽事?我是說,那時的老人可能退得差不多了吧?”


    他給我講兩年來公司發生的大事,講完了,笑著說:“你也該迴去看看,他們肯定想你,經常提起。”


    我問:“誰想?”


    他說:“像老何……”


    老何是我的前任,我問:“老何現在怎麽樣,那時身體就不好。”


    他說:“還是那個樣,去年退了,老何這人也怪,身體一直不好,但就是沒有大病,老楊去年死了。”


    我說:“死了!”


    他說:“是啊,說死就死了,早上買菜,老伴做飯,飯沒做成就死了。”


    我歎了口氣,說:“老廠長,我真要抽時間看看,你應當能理解我,這裏事情太多,我想念那個地方、那些人,我是從那裏出來的。”


    他笑了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兩人吃飯,老東西指著主位,笑著說:“秦市長,你坐這兒。”


    我讓他坐,他推辭了兩次。唉!老東西還在掩飾!我用一張餐巾紙慢慢擦桌麵,說:“沒什麽好吃的,隻想和你說說話。”


    他說:“平時忙,也不知道忙什麽,總想有個時間,能靜下來,叫上幾個老同事,喝點酒,說說話,但總沒有這樣的機會,我不知道成天忙什麽!”


    我說:“都是這樣,平頭老百姓說忙可以理解,什麽事都要親自動手,可那些省長市長也說忙,還忙得不可開交!”


    他笑了笑,說:“都是人的事,我不相信真的沒時間!”


    陪老東西喝了兩杯,我說不能多喝,一是身體原因,我患了骨質增生,有段時間腰特別疼;二是下午有個會。老東西獨自喝,瞬間,我會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某個場景,有著無窮活力的他和我……但隻是瞬間,一閃而已!


    我說:“退下來好好休息休息,安度晚年,該善待一下自己了。”


    他說:“也是,我也這樣想。”


    我笑著問:“老廠長,經濟上不會有問題吧?”


    他笑著說:“請你相信,這方麵絕對不會出問題!”


    我說:“我知道,隻是問問,工作了一輩子,不要在這些小事情上出任何差錯,一閃念會毀了一輩子。”


    他笑著說:“經濟上確實沒問題,我給你寫保證!”


    我說:“我相信,你這個人……對財不貪……”


    他說:“我哪敢!那不是往死路上走嗎?”


    我說:“這道理誰都清楚,可還是有些人願意冒險,最近可能會出事!你說這些人,幹了幾十年,難道他們心裏不明白!”


    老東西走了,我多少有些傷感。


    獨坐桌前,看著窗外那株大樹,樹齡多久我不清楚,至少比我年長許多。老東西真的老了,不可能再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逞那時的威風了!他說經濟上沒問題,我擔心!但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其實,他的心不在錢上,而在女人上!在光明廠多年,我難道不清楚他這點喜好!除林晴、除我、他還有多少女人?恐怕他自己也沒有準確數據。我是否因此有了醋意?也許有過,多年前,現在,時間把一切抹平了,任他來去自在!本來不是我的,我也在偷!我的偷和其他女人的偷一樣,我隻覺得對不起林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藍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村0525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村0525並收藏藍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