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晴上次獨赴九華山,是在和心上人生離死別之後,這次則是與情郎聯袂同行,心情之高興則是難以形容。一路之上,眾人說說笑笑,唯有孫堅雙唇緊閉,一言不發。但他看張雨晴的眼神,似乎不像過去那般充滿怨恨。全江銘曉得他性格倔強,也不去與他搭話,隻是讓他一人靜靜思考。而張雨晴心中明白,曉得李府大戰之後,他們共同經曆了生生死死,孫堅對自己的仇恨雖是淡了一些,可若是讓他完全接納自己,還尚需時日。一路上,她對孫堅不言不語,卻是小心關照,體貼入微。


    他們從馬鞍山渡過長江,經巢縣,走界碑,過溪口,迤邐數日,到達九華山時,已是深秋季節。此時,山上的樹葉已開始由綠轉黃,但張雨晴的心裏卻是春意盎然。眾人拾階而上,走了一個時辰,那念慈庵已是隱約可見。再走片刻,隻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尼姑迎麵走來,合什誦道:“阿彌陀佛,師姐一向可好?諸位大俠,小尼這廂有禮了。知道諸位要來,小尼專門在此恭迎!”


    張雨晴喜道:“敏慧師妹,師父他老人家可好?誒,你怎麽知道我們要來?”敏慧說道:“敏慧哪有如此神通,隻是師父佛法通天,已預知師姐今日迴山,我在這等候已有兩個時辰,果然師父所言不假。”


    全江銘諸人均是一凜,暗道:“智圓師太果然佛法通玄,竟能預測未來之事。”


    敏慧嘻嘻笑道:“師姐,這次你可要把你的銘哥哥拴緊點兒,要不他又跑了,嘻嘻。”張雨晴啐她一口,嗔道:“你小小年紀知道甚麽,快領我們去見師父!”


    敏慧引著眾人,行不上一二裏許,隻見蒼鬆翠柏,交植左右,中間龜背大路,顯出一座山門,題著“念慈庵“三個簸箕大的金字。眾人來到方丈,尚未落座,隻聽一聲“阿彌陀佛”,智圓師太從裏邊走了過來。全江銘等人慌忙上前施禮,張雨晴更是歡唿雀躍,撲身拜倒。智圓師太麵帶微笑與眾人一一見禮。


    全江銘感謝道:“師太大慈大悲,救了晴兒一命,晚輩真不知如何感謝師太,天可憐見,今日得見師太尊容,請再受一拜,以表江銘寸許之心!”


    智圓雙袖一拂攔道:“全少俠也是有慧根之人,如此多禮,焉能脫俗?豈不知,冥冥之中皆有定數,筏渝之舟,往載佛緣之人。全少俠若心中每多一個謝字,便離般若遠了一分。心若止水,其靜無痕。漣漪泛起,塵緣無垠。”說話之間,斜睨了南燕樓一眼。


    魯麻胡諸人聽了猶如身在雲端一般,皆都不知所雲。而全江銘本有慧根,又是極聰明之人,聽了智圓之言,猶如醍醐灌頂,對佛學的理解又進了一分,以手加額道:“師太所言極是,正應了心中有佛便有佛之理,令晚輩茅塞頓開。”


    晚霞漸收,山間明月升起,佛閣樓殿都浸在溶溶月色之中。智圓啜了一口清茶,仰觀星宿,忽然笑道:“全少俠天生奇才,此生不凡啊!”全江銘心中一動,說道:“晚輩愚魯之人,懇請師太指點迷津。”


    智圓閉目合十,沉思良久道出一句偈語:


    遇佩生煩,望橋腸斷。臨淵揚名,靈隱脫凡。


    眾人聽了均不解其意,全江銘懇切問道:“晚輩迷惑不解,尚請師太解釋一二。”智圓微笑不答,過了片刻說道:“全少俠不必細究,以後自會驗證。”全江銘知道禪機不可泄漏,能得偈言便是緣分,當下不再追問。


    眾人談到二更時分方才安歇。全江銘心情愉快,加之旅途勞累,不過片刻便已鼾聲大作。躺在他身旁的南燕樓,卻是翻來覆去難以入睡。自從他得知林文君與李興周相愛之後,他就心亂如麻,痛惜林文君所愛非人。在泰山大會上,林文君又為李興周與他比武,猶如一把利刃,在他那顆本已十分脆弱的心上插了一刀,使他希望林文君迴心轉意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完全崩潰了。他和全江銘的性格大為不同。全江銘豪放開朗,縱是天大的挫折也不會屈服,一旦下定決心,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正因為如此,全江銘在明白了“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個道理後,便毅然放棄了報世仇圖複大業的念頭,全身心和張雨晴相親相愛。南燕樓性格脆弱,隻是把對林文君的愛深深地埋在心底,讓自己忍受這煎熬之痛。可當他看到他送給林文君的那塊手帕之後,他那顆已經麻木的心靈,似乎又恢複了一絲生氣,重新看到了得到林文君的希望。從那天晚上起,他的心開始顫抖起來,可他性格內向,即使是全江銘,他也不願透露一絲一毫。一路之上,他默默無語,心裏卻是潮起潮湧,一會兒是美麗的憧憬,一會兒又自艾自怨。他躺在竹榻上,絲毫沒有睡意,一閉上眼睛,便看見林文君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麵前。躺了許久,他仍無一絲睡意,不由輕歎一聲,翻身起來,走到院裏。


    月光如水,輕灑在周圍的山峰上,使那起伏的峰巒更增神秘之色。而滿天繁星卻顯得淡淡的,時隱時現。南燕樓正自哀怨,忽聽身後一聲“阿彌陀佛”,智圓師太手撚佛珠說道:“南少俠情孽太重,何必作繭自縛?”


    南燕樓一凜,迴轉身施禮道:“晚輩打擾師太清修,得罪,得罪!”


    智圓合什道:“南少俠心事重重,被情孽所困,也是天數使然,在劫難逃。阿彌陀佛。”


    南燕樓心中一動,說道:“師太既看破晚輩心事,還請指點迷津!”


    智圓微笑道:“人生如夢,一切皆是因緣,隻要順其自然也就是了。”


    南燕樓撲翻身拜倒,說道:“晚輩實是心疲力竭,師太無論如何也要指點一二!”


    智圓仰望星空說道:“星空浩渺,深邃無邊。牛郎織女,難得相見。情魔纏身,天數使然。時候一到,自有分曉,時候不到,貧尼也是無能為力,阿彌陀佛。”說罷閉目無語。


    南燕樓執拗地說道:“師太若是不肯指點迷津,晚輩當長跪此地,直到師太答應。”


    智圓思索良久,輕歎一聲說道:“南少俠性格脆弱,在此事上卻是執拗得很啊!也罷,也罷,起來吧,貧尼也送你一句偈語。”南燕樓慌忙站起,拜謝道:“多謝師太!”智圓輕誦道:


    夢中光景醒時真,醒若真時夢亦真。但若人癡夢亦癡,雪夜方識癡夢人。


    南燕樓聽了苦思不得其解,知道問也無用,隻好謝過智圓師太,迴房安歇。


    眾人在念慈庵住了兩日,第三日清晨,全江銘諸人便向智圓師太辭行。智圓也不挽留,徑自將他們送到庵門外,問道:“全少俠意欲何往?”全江銘答道:“眼下也沒甚麽緊要之事,我們打算前去杭州,拜謝晴兒的救命恩人王敬之父女,順便再遊覽西湖諸景。”


    智圓一咦,說道:“莫不是那個富商王敬之施主?”


    張雨晴道:“師父猜得不錯。弟子來九華山的路上偶染風寒,多虧他們父女照料。這段遭遇弟子忘了對您說。”智圓微笑道:“王施主一家與為師甚熟,王施主每年都要陪他的夫人王吳氏到念慈庵燒香還願,我與王夫人是老朋友了。你們這次去,一定要代為師問好。哦,珍珍心地善良,天真活潑,為師甚是喜歡。若不是王施主就此一女,為師早就收她為徒了。晴兒,現在邊關形勢岌岌可危,你們還不宜談婚論嫁。等到邊關戰事了結後,你們到王施主府上等我,屆時為師給你們主持婚禮。”


    智圓話音未落,忽地平地起了一股怪風,便聽忽啦啦一聲巨響,道旁的一棵大鬆樹上的一根胳膊粗的枝椏竟被刮斷,眾人見狀竟皆愕然。智圓眉頭緊皺,手撚佛珠雙目微合,默誦片刻說道:“星淡月明,天數使然,非是人力可為。你們到了杭州,若是王施主一家平安無事,請他們到念慈庵住上幾日。若是、若是……”智圓搖搖頭又道:“唉,快去,快去!”


    一路之


    上,眾人對智圓師太臨別所言疑惑不解,魯麻胡撓撓頭皮,噗嗤笑道:“老尼姑說話顛三倒四,故作高深莫測,好似神仙一般,和大殿裏那個泥菩薩差不多。有意思有意思,嘻嘻!”又走了一程,張雨晴忽然叫起苦來,說道:“銘哥哥,師父禪機通神,預測之事絕非妄言,我一時糊塗沒有想明白,平地怪風刮折鬆樹,莫不是指王伯伯一家有何不測?”全江銘道:“他又不是武林中人,有何不測?你別胡思亂想,咱們加快腳程趕到杭州就是了。”張雨晴和王珍珍情同姐妹,恨不得插翅飛到杭州。眾人知她心情,便晝夜兼程,一路疾奔,到得杭州時,已是十一月初六傍晚。


    張雨晴隻知王敬之一家住在西經坊,具體地址卻不知道,隻好沿湖打聽,尋那王敬之的住處。


    若是平時,一到夜晚,杭州便是滿街燈火,叫買叫賣人眾絡繹不絕。但現在已是初冬,隻見湖上一片漆黑,竟無一個遊人。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小販,便向他詢問。這小販常從王敬之商行躉貨,倒是知道王敬之家的所在。眾人便依著他所言的途徑,向王敬之宅邸尋去。


    王府是一連三進的大宅,坐落在西經坊中段。全江銘諸人疾奔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即遠遠望見。奔到近前,隻見門口懸掛著的大燈籠中沒燃蠟燭,朱漆銅環的大門緊緊關閉,裏麵好似已然入睡。眾人看了均皆呐罕。要知王宅在杭州乃是大家,門口的燈籠應是明亮閃爍才是,再說現在不過一更天,王家也不該如此安靜。


    眾人見此情景頓時緊張起來。全江銘抬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靜夜之中,這幾聲雖小,卻也讓人聽得真真切切。過了好一陣,院內竟無動靜。全江銘又擊三下,聲音響亮了許多。張雨晴側耳細聽,院內竟無聲無息,便放聲叫道:“王老伯,珍珍,我是張雨晴,我來看你們,開門呀!”張雨晴又叫數聲,裏麵依然無聲無息,眾人不由大是奇怪。魯麻胡不由焦躁起來,說道:“人家睡的已死,你們敲得如此聲小,怎能聽得見?”分開眾人,掄起蒜缽似的拳頭上前便砸,那門竟應聲而開,原來裏麵沒有上閂。魯麻胡率先走進,張雨晴高聲叫道:“王老伯在家麽?”說著走進大廳。


    廳中漆黑一片,魯麻胡甕聲甕氣地叫道:“王員外,你家的東西都讓人家偷走了,怎麽還不起來?”大廳空曠,隱隱有迴聲傳來,但仍無一人應答。崔照道:“三哥,怎地如此說話?”魯麻胡氣惱地說道:“怎麽說?這還是好聽的,如此大的動靜都聽不見,除非是合院老少都是死……”“死”字剛出口便覺不對,急忙以手掩口,那個“人”字便給吞了迴去。眾人聽到這個“死”字均是一驚,心中閃過的都是一般念頭:“決不能睡的都如死人一般,一定發生了甚麽事情?”張雨晴取出火折連打三次,心中緊張,雙手顫抖,那火折閃了三次光亮卻無火苗。但一閃即逝的亮光,使眾人隱隱約約看到地上躺著一人。南燕樓急忙接過火折晃亮了,見案幾上放著躺倒的燭台,便點亮蠟燭,大廳裏頓時明亮起來。隻見倚牆俯臥著一個仆役裝束的老者。孫堅叫道:“這位大爺,你怎麽啦?”全江銘俯身將他扶起,借著燈光一瞧,不由“咦”了一聲。


    這老者已是死了,身體尚溫,顯然死了時間不長,臉上扭曲變形,呈現一副痛苦的神情。崔照叫道:“這裏還有一個,是個女孩兒。”張雨晴轉身驚叫道:“珍珍,珍珍,你怎麽啦?”那女孩兒正是王珍珍,原本秀臉上布滿了恐怖的神色,顯然是死前受到了驚嚇。張雨晴淚流滿麵,泣道:“銘哥哥,珍珍妹子被人殺死了!珍珍,姐姐來晚了,你醒醒,你醒醒呀,再睜開眼看姐姐一眼吧!”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眾人看了心中大駭,南燕樓舉著燭台,走進後堂,隻見東一個,西一個,裏裏外外一共死了十二個人。這些人身上並無血跡,顯然是被人用內家真力震斷筋脈而死。在場眾人久經大敵,殘酷之事也見得不少,特別是全江銘和孫堅四人,和官軍征殺數次,是從死人堆裏滾出來的,富順監一戰,三萬弟兄戰死大半,可謂是血流成河,但象這般殺死滿門的情景,卻都是第一次見到,饒是見多識廣,也禁不住心頭亂跳,猶如鹿撞。全江銘仔細查驗,饒是他武學甚博,可這十二個人是被何種功夫殺死,他看了多時,卻也是茫然沒有頭緒。


    魯麻胡忽地叫道:“快來,廚房裏還有一個尚未斷氣。”全江銘急忙趕去,蠟燭照亮之下,隻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全江銘把住他的脈門,隻覺脈搏尚在跳動,但已是氣若遊絲,縱使華佗在世也是無濟於事。急忙手掌貼住他的後心,一股玄天真氣傳了過去。那漢子倏地睜開雙睛,一看全江銘,眼光中流露出極端恐怖的神色,囁嚅道:“你、你……”便即暈厥過去。全江銘手上加力,真氣源源不斷地傳了過去,那漢子睜開眼睛,流露出怨毒的神情,忽地厲聲道:“你好狠毒,殺了一十三條人命還不罷休,還把老爺和夫人擄掠而去。我、我……我就是變成曆鬼也不會放、放過你……”這幾句話,他是用了最後一口氣說出,言畢已是氣絕身亡。眾人看了駭然,心中均道:“這是第十三條人命!”


    崔照在大廳裏叫道:“快來,這牆上有字。”眾人奔迴大廳,在蠟燭照耀下,隻見東牆上赫然寫著七個大字:“殺人者,全江銘也!”這幾個字是用布蘸著死人的鮮血所寫,最後一個感歎號拉得長長的,好似一把利劍。


    眾人看了不由麵麵相覷,心中均道:“是誰幹此滅絕人性的慘案,竟移禍江東?”南燕樓道:“江銘,看來是有人假冒你的名字做下此案,這王家一十三口的血債,都要寫到你的頭上了!”全江銘雙睛直直地盯著牆上那六個血字,腦門上浸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腦海裏隻是來迴轉著一句話:“是誰要陷害自己?”張雨晴泣道:“銘哥哥,你別著急,此事定會真相大白。”孫堅說道:“聽那漢子的口氣,王敬之夫婦已被賊人擄走,這裏一切且莫移動,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他們夫婦二人。”


    全江銘抹去額上的汗珠,淡淡一笑,說道:“賊人想要嫁禍與我,恐怕沒那麽容易,我全江銘豈能受人恐嚇?孫二叔說的對,怎們還是先找到王老伯夫婦要緊。”


    眾人吹滅蠟燭,走出大門,正不知向何處追尋,忽見十幾丈處人影一閃,傳來一聲怪笑。這笑聲在這血腥之夜更顯得神秘至極,令人毛骨悚然。眾人顧不上細想,便向那人追去。那人輕功極好,奔跑之中,竟不時發出怪笑之聲,好似故意引誘眾人。全江銘哪肯將這眼前唯一線索失去,腳踏“飛雪凝霜”,猶如閃電一般,直向那人撲去。


    放眼武林之中,全江銘的輕功已是獨步江湖,能與之匹敵的隻有獨孤行客一人。可令全江銘驚奇的是,前麵那人的輕功似乎在他之上,他快那人也快,始終保持著十幾丈的距離。全江銘疑惑不定,暗道:“此人輕功高明,看其身段,竟是與夜闖皇宮救晴兒出去的那個黑衣人一般無二。他到底是誰?”心念未已,他已是追至棚南街,拐過一個小巷,那人已是無影無蹤。全江銘正自躊躇,便聽街旁一間屋內,傳來呻吟之聲。全江銘喝道:“你躲在屋裏做甚,快出來!”屋內呻吟之聲嘎然而止。


    這時張雨晴等人陸續趕到,南燕樓問道:“那人躲進屋裏了?”全江銘道:“那人輕功極好,追到這裏便不見他的蹤影了。隻是這屋裏呻吟之人不知是誰,待我進去瞧瞧!”他急於查清此事,仗著神奇武功,一掌將門擊開。屋內漆黑一團,他抽出火折點燃,火花閃亮之時,已看清屋內靠牆背對背縛著一對老人,一男一女,嘴裏都塞著毛巾。那老者麵向著他,看見他走進來,眼光中恐懼萬分,好似看到了鬼魅一般,渾身抖如篩糠。


    張雨晴緊跟在全江銘後麵,火花一閃之間,已看清那老者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王敬之,那老婦


    定是他的夫人,心中酸楚,急忙上前說道:“王老伯,小女來遲一步,讓您受驚了!”說著和全江銘取出他們口中的毛巾,解開繩索。


    王敬之一把推開全江銘,怒道:“姓全的,你不要假惺惺,你殺了珍珍,我們倆也不想活了,你來個痛快的吧!”張雨晴抱住王敬之泣道:“老伯,你這是怎麽啦?我是張雨晴,你連我也不認識了嗎?”王敬之惡狠狠說道:“我怎麽不認識你,沒想到你竟和這賊人是一路的。嗨嗨嗨,珍珍,我的好女兒,你交的姐姐是個賊人呀!觀音菩薩你睜開眼吧,我王敬之一家念佛敬佛,一輩子沒做過壞事,為甚麽遭此報應啊!嗨嗨嗨嗨……”說著放聲大哭。那王夫人也早已是泣不成聲。


    張雨晴知道王敬之夫婦誤會了全江銘,極力克製悲痛,說道:“老伯,你冷靜些,聽我說,小女不是賊人,銘哥哥也不是殺害珍珍的兇手,是有賊人冒充他幹的!”


    王敬之神情憤怒,喝道:“你不要花言巧語騙我,珍珍死了,她再也活不轉了。哼,我不聽你的鬼話,有種的連我一快殺了吧!”


    全江銘極力克製自己,問道:“老伯,那個人穿甚麽衣服,長得甚麽模樣?”王敬之目眥盡裂,說道:“你明知故問,你殺人之時,就是穿這身衣服,黃衫方巾。”全江銘高舉火折,往自己臉上一照,溫聲說道:“老伯,你定定神,仔細看看,那人與我有甚麽不同?”王敬之睚眥道:“不用看,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王夫人忽道:“老爺,他和那賊人確實有些不同,那賊人的眼睛略大一些,比他清秀許多,說話的音調也比他細嫩。”張雨晴握住王夫人的手柔聲道:“伯母,我叫張雨晴,去年冬天我身染重病,是老伯和珍珍妹子在長江上救了我,侄女是專程來看你們的。”王夫人半信半疑道:“我聽珍珍說過你,姑娘,你們和那賊人真不是一夥的?那你們從哪來,為甚麽他們剛殺完人,你們就到了?”


    張雨晴輕聲道:“伯母,我是智圓師太的弟子,我們是從念慈庵來,她老人家還讓我向您問好呢,誰知,誰知卻發生了這件慘案。我們已經到過府上,發現了賊人的蹤跡,便一直追到這裏,沒有抓住他們,卻發現了你們二老。嗐,珍珍妹子好慘啊!”說著淚珠撲漱而落。


    王夫人聽她提到智圓師太,又對自己二人如此親熱,和那夥強盜兇神惡煞般的嘴臉全然不同,心中的疑惑已是去了大半,便對王敬之道:“老爺,張姑娘說得不像有假,他們真要是那夥強盜,也不會對咱們如此客氣。”


    王敬之心中也是疑惑不定。他對張雨晴印象極佳,瞧他們言行舉止個個正義凜然,和那夥強盜全然不一樣。聽夫人也是這般說,便道:“張姑娘,不是我疑心,實是那人和全、全義士太象了。哦,他們一共三人,一個冒充全義士,這個、這個自然是假的了,一個自稱南燕樓……”


    “老伯,那個南燕樓是否與我長得一樣?南燕樓插話道。


    “不一樣,那人比你老了許多。”王敬之搖頭道。


    南燕樓笑道:“老伯,那又是一個冒牌貨,我才是真正的南燕樓。哦,還有一個自稱甚麽?”


    王敬之苦笑道:“那一個自稱甚麽,魯……哦,魯麻胡。”


    “氣死我也,氣死我也,甚麽鳥人,竟敢冒充爺爺的大名。哼,抓住那直娘賊,俺非把他大卸八塊不可。嗯,這還不解氣,要把那直娘賊一刀殺了,再剁成三百六十五塊,放在鍋裏煮啊煮啊,再蒸成一碗紅燒肉,讓他親手給爺爺端上來,才方解我心頭之恨。哼,嗨嗨!”魯麻胡氣得目眥盡裂,張口大罵。


    王敬之看到魯麻胡長相兇惡,小聲嘀咕道:“那、那人倒是和魯、魯大爺長得有幾分相似,就是說話語氣不像,身材也比魯大爺長大。”


    孫堅老於江湖,此時大腦急轉,尋思:“這夥強盜定是與江銘不睦,這才用了易容之術,冒充強盜陷害江銘。江湖中與江銘不睦而又熟悉的人,隻有李興周,莫非是李興周一夥所為?若是如此,在金陵最後一晚偷聽的人,定是李興周一夥無異,他探得了我們的行蹤,便一路跟蹤,提前一日趕到杭州,尋到王宅殺了這一十三口。自己一行蒙在鼓裏,貿然而入,正中他們的圈套。”想到這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這時他看到魯麻胡又要發怒,便說道:“三弟,別發火,賊人既要冒充你,那也擋不住。好在不是冒充你一個人,不然,抓不到那兇手,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好了,王員外、夫人,這裏不是說話之地,咱們還是先迴府上,處理後事要緊。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抓住兇手,為珍珍報仇!”


    王敬之聲淚俱下,連聲道:“那就多謝了,多謝了!”王夫人雙手合什,口中隻念:“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眾人當下離開棚南街,迴到王宅。到了天亮,王敬之派人前去報官,知府當即派趙瓶、王銀兩個捕快帶領一班衙役前來勘查現場。趙瓶王銀向左鄰右舍和在場人眾詢問昨夜情況,錄下口供。全江銘因牆上留有自己的名姓,自是不敢道出真名,不過是“張三李二”胡亂說一個名字罷了。王敬之奉上白銀百兩,懇求官府早日破案。趙瓶、王銀自知案情嚴重,倒也不敢怠慢,當下秉明知府發出海捕文書,上麵寫著緝拿兇犯“全江銘賊眾”雲雲,並派出衙役到各處打探。


    這一天,眾人跑前跑後,幫王敬之布置靈堂,采辦棺槨,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直忙到掌燈時分,方將諸事辦妥,這才騰出工夫,聚在一起琢磨那夥賊人的來路。魯麻胡大聲罵道:“直娘賊,有種的站出來真刀真槍的大戰三百合,學那縮頭烏龜,暗地裏嫁禍別人,這般下三濫的行徑,隻有李興周幹得出來。依俺之見,殺迴金陵,揪出李興周一問便知,也強似在這生悶氣!”


    眾人聽他提及李興周,不由一凜,心中均是這般想法:“有道理,此案莫非真是李興周幹的?”孫堅皺眉道:“江銘,此事果真蹊蹺得很,你三叔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昨晚我就想到了這層。”魯麻胡搖頭道:“無禮呀無禮,甚麽叫有幾分道理,啊?是三分,還是五分?李興周那廝最是虛情假意,俺早就看出他不是個東西,不是他幹的還是誰?俺說的不止幾分道理,是十五分道理!”


    孫堅知他秉性,也不理會,繼續說道:“江銘,我尋思,這夥賊人一是與你有仇,二是對咱們情況極熟,三是掌握了咱們的行蹤。說到這,我想起一件事來,咱們離開金陵那晚,你發現有人偷聽,追出去查看,又沒發現人影,咱們也就沒當一迴事。現在想起來,恐怕真是有人聽去了咱們的行蹤,這才一路跟蹤,又比咱們提前一日趕到杭州,殺死一十三條人命,又在牆上留字陷害於你。咱們不知所以,貿然而入,正中了人家的圈套。細想起來,這夥賊人莫非真是李興周他們不成?”


    全江銘想了一會,搖頭道:“李興周雖然野心勃勃,但還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


    南燕樓冷笑道:“李興周是甚麽東西,你現在還不清楚嗎?他視你作眼中釘肉中刺,是他圖複大業的最大障礙。他殺你不成,便要陷害於你,成為中原武林的公敵。哼,他是武林盟主,下令追殺你自是名正言順。如此以來,使你在江湖上無處容身,無奈之下,隻好投靠於他。這樣以來,他便掃除了圖複大業的最大障礙。唉,恐怕此案已傳遍江湖,各大門派都要向你討個公道了。”


    張雨晴說道:“南大哥說得有道理,不過,沒有確鑿證據,也不能輕易下結論。要想查清此事,咱們必須返迴金陵,探查李興周近日的動靜。”


    全江銘雙眉緊戚,說道:“你們說得對,幫王老伯辦完喪事,咱們便馬上返迴金陵。哼,如果真是李興周所為,他李府縱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進去將他揪出來


    一刀殺了,為珍珍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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