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綿綿細雨緩緩停止,金黃色的斜陽終於透出雲層,染紅了雨後初晴的天空。夕陽毫不吝嗇把餘輝灑向了大地,灑向了濕漉漉的海邊幽靜小漁村。


    淡淡的金色光芒籠罩著一間簡陋的小木屋,幾縷斜陽射入破舊的窗欞,灑向靠窗的木床上昏迷不醒的洛清儀。她長發披散,殘破的臉蒼白如紙,毫無生氣。厚重衣被下的身體滾燙殘破,拖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地獄。床頭放著碧玉簪,依舊晶瑩剔透,泛出碧綠光華。


    床邊立著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滿是皺紋的臉上憂慮重重。牆角,火爐上的藥罐沸騰著,往外冒著熱氣。老者端起藥罐,往床頭的碗裏倒下黑色的藥汁。


    老者俯身扶起昏迷的洛清儀,端起藥碗,給她喂藥。發黑的藥汁緩緩進入她的嘴裏,卻又緩緩的順著嘴角掉落了下來,浸濕了衣裳。


    “姑娘,你一定要把這藥喝下,不然你我算是白救了。”老者憂心忡忡道,臉上的憂慮更深了。


    老者繼續喂藥,他要挽救她的性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但他也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他救洛清儀,也是因緣際會。二十天前,他祭拜完結發四十年的亡妻,便爬上海邊岩石,傾聽海的聲音。他的妻子說過,在她死後,他想聽她的聲音,就到海邊,聽聽海的聲音。她是漁家女,視海為生命,視海為歸宿。因此,小漁村的人常常能看到老者坐在海邊,一坐就是大半天。


    那天,他獨坐在一塊岩石上,望著遼闊的海洋,傾聽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望著落日沉沒,望著晚霞鋪展。


    突然,他驚奇的發現,在那海灣邊的海浪裏,正有一樣物體在浮沉,隨著海浪的衝擊,那物體時而浮上沙灘,時而湧向大海。他挺直了身子,集中了目力,對那物體望過去,在逐漸明亮的日光下,那物體也越來越清晰,於是他猛的驚跳了起來,那竟是一個人!


    一個人!那黑發的頭顱,那白色的衣裳,以及那隨波浮沉的軀體。他立即從岩石上急忙奔向沙灘,對那人體的方向跑去。那是個人,正仰躺在海浪裏,身子已經擱淺在沙灘上了,海浪淹過那人的身子,又退迴去,那長長的黑發鋪在沙灘上。


    他直奔過去,又有人被淹死了?他一輩子與海打交道,深知海的力量。任何人在海洋的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踩進海水中,撲過去,想抓住那人的衣角,但是海浪來勢太猛,那人又迅速被海浪卷去,他也被浪頭打了個蹌踉,栽進水中。他掙紮著站起身來,搜尋著那人的身影。那人的軀體被浪卷至海灣的岩石邊,老者連忙下水,一把抓住那人的軀體。


    人被拖上了沙灘,老者已是渾身濕透。撥開覆蓋住麵容的黑發,老者愣住了。是個女子,還是個年輕女子。年輕女子臉上的傷疤,胸前的傷口,讓老者觸目驚心。震驚之餘,老者試了試女子的鼻息,尚存一絲氣息。


    老者立即救迴了女子,請來大夫診治。大夫麵對如此嚴重的傷勢,無能為力,更是下了斷語,她活不過三日。但老者堅持為她診治,隻有一息尚存,他都不會放棄救人,畢竟人命關於。靠著藥物和堅強的毅力,倔強的生命力,她竟奇跡般的撐過了二十天。


    暈暈沉沉間,洛清儀感到渾身巨痛,全身仿佛被撕裂開。胸口處傳來的疼痛,痛的她如在火在烤燒。她痛得想使勁大叫,可身體猶如七魂丟了六魄,僅能殘喘。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緊,而後,一股苦澀的藥汁緩緩流入她口中。她使勁的想張開嘴,可渾身無力,身體仿佛癱瘓了般。莫地,她的嘴被撬開,藥汁緩緩的流入從她的嘴中,順著幹燥的喉嚨,進入了身體。慢慢的,洛清儀又暈迷了過去。


    模模糊糊間,她感到自己的身體像堆破棉絮般,越來越輕,似乎越飄越遠。身體似乎飄過藍天白雲,穿過高山大川,蕩到風景秀麗的故鄉—龍國京都。她似乎看到,霧氣升騰的浴房內,一個粉雕玉琢如瓷器漂亮的小女孩。母親正用浴巾將她小小的身子擦淨,長長的裹布帶將她的胸部纏纏圍繞。母親說,儀兒,你將是洛家唯一的男丁,你要繼承和發展洛家的百年基業。洛家,全靠你了。


    牐牶麵波光粼粼,堤旁垂柳依依。他們相約在荷花綻放的湖邊,相攜共遊。剛及笄的洛清儀超凡脫俗,靈性與才情兼具。經過戰火洗禮的楚少揚,儒雅帥氣中,散發出軍人特有的鐵質和剛毅。他們泛舟於接天蓮葉中,在簇擁的荷花前,她嫣然一笑,雙眸清如一潭湖水。她的笑,如荷花般純淨,如荷花般溫婉,令他目炫。她就是他的新娘,永生永世的新娘。


    牐犕蝗唬一片黑暗撲來,將她淹沒。瞬間,群山聳立如鬼,一崖突起。風從崖下深淵唿嘯而上,如千鬼啼哭。她站在懸崖邊,她的身後是百具血淋淋的屍體,身首異處。狂風唿卷著要將她吞噬,重重黑霧之中似有一雙手,拖拽她的腳踝,撕裂她的肌膚,扼住她的咽喉,拉扯她的頭發。她一寸一寸被拖過去,俯麵深淵,風更狂烈奔襲而來,夾雜著厚重的血腥與腐屍氣味。她大聲唿喊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冰冷的風卷著黑霧灌入她嘴裏來,從她心裏生生紮出冰淩來。


    牐犕蝗唬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濃濃的溫暖從掌心透來,瞬間心頭寒冰和恐懼盡皆消融,生出無限暖意和希望。那隻手將她從崖邊拉迴,她一下撲進了那溫暖的懷中,緊緊的摟住了這懷抱,這溫暖的身體。突然,她緊抱的身體如雲煙般漸漸透明、消失。她慌亂四張尋找,狂風唿卷著黑霧陣陣襲來,她不斷的向前奔跑。


    牐牽穹綰諼碇校重重人影中,她看到那令她溫暖的身體立於從懸崖之上,她拚命的向他飛奔而去,朝他拚命的唿喊。瞬間,那身體如飛鳥般從懸崖之上掉落了下去,跌落進了波濤洶湧的深淵。


    牐犚簧撕心裂肺的仰天長叫從崖下傳來,穿破天地,穿破時空,飄到她的耳邊:“儀兒———”


    牐犚嵌——儀兒——儀兒————


    牐犅邇逡敲偷卣隹眼:“少揚!”卻發現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如死灰般的眼眸直愣愣的盯著破舊的房頂。額頭滲出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不斷的滴下。莫地,她又緩緩闔上雙眼,暈迷了過去。


    “姑娘,醒醒,醒醒。”老者撲到床前,喚道。


    蒼老的喚聲入耳,洛清儀掙紮著出聲。喉嚨緩緩動了下,便再無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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