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那日午後,我去書房找子晉,他正伏在案上,仿佛沉沉睡去。我輕輕走過去,卻看到他肩頭一動一動。怎麽迴事?我推了推他,他抬起頭來,清亮的眼中滿是晶瑩的淚水。


    “子晉,你怎麽了?”我擔憂的看他。


    “姊姊。”他把頭埋在我胸前,雙手緊緊環住我的腰,我感到胸口熱熱的濡濕。“父皇,父皇——”


    “皇上怎麽了?”我猛地一驚。


    “三哥來信說,父皇病重。”他的聲音哽咽地從我懷中透中,“三哥說父皇昏迷時一直叫著我的名字。父皇他——”


    皇上?病重?我的腦子嗡嗡作響,一刹那心痛如絞。那個待我如父如兄般慈愛的皇上,他還那麽年輕啊,怎麽會?


    心痛之餘,卻有一絲不安漸漸擴大。為什麽?為什麽皇上病重的消息是子淵派人送信,為什麽皇上不來信召子晉迴京?


    我輕輕推開子晉,凝視著他的眼睛,“你父皇可有信來?”


    “沒有。”他紅著眼睛搖頭,“是三哥見父皇思我心切,派人送書來的。”


    “子晉,這消息可當真?”


    “三哥不會騙我。”


    真的不會騙你嗎?我沉吟著,想起三年前皇上對我說的話。


    “姊姊,我決定了,今夜便動身迴京。”他啞啞的聲音定定地說。


    不,不要。這事好象不是這麽簡單。心頭那片不安越來越大。


    張了張嘴,我卻說不出話來。


    他看了看我,“姊姊,不要勸我。我,父皇——不管怎樣,我一定要迴去。”


    我伸手輕輕掩住他的口,輕輕卻堅定地說,“我不勸你,因為,我要和你一起去。”


    如果,真的有什麽不幸,如果,真的有什麽危難,那麽我要和你,一起承擔。


    我們隻帶了八名護衛便星夜起程。


    我曾經想要子晉命齊州兵馬隨後前來,但口唇一動,終未出口。齊州的官兵,同樣是皇上的子民,如果,如果真的如我所料,又怎能讓他們骨肉相殘?希望,隻希望我所料所想全是多思多慮。


    一路馬不停蹄,一路風霜勞頓,一個月後,我們終於臨近京城。


    但是,我們還是來晚了。


    未進京城,便已聽到傳言,皇上已於三日前駕崩。太子登基,大赦天下。


    我們,竟都未及見到皇上最後一麵。


    我轉頭去看子晉,他憔悴的臉上一片慘白。他轉頭看我,我想我的臉色也是如此。他握住我的手,顫抖著。


    隻差三天!


    子晉帶著六名侍衛進城去了。我沒有阻攔他,我知道他對他父皇的感情,既便是見不著人,他也必要去靈前哭拜。更何況,他相信他的三哥斷然不會加害於他。


    我帶著兩名侍衛留在郊外。我沒有跟他同去。京城裏,有我最怕的人。臨走前,子晉曾經對我說過,三日後,他必定迴來。


    但是,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他還是毫無音訊。


    難道真的出事了?我終日心神不定,半日後,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高侍衛迴來了。


    他的臉滿是憂慮焦急憤怒,原來,原來子淵,真的對子晉下手了。


    子晉,剛參加完先皇的祭典,便被當今皇帝軟禁宮中。


    子淵,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


    子晉迴來,並不是為了和你爭奪皇位,他隻是想見他父皇最後一麵。你、你怎能如此?


    高李兩位侍衛提議夜闖皇宮救人。我輕輕搖頭。這皇宮,禁衛森嚴,怎是說進就進?更何況他們隻有兩人,而且對皇宮地形一無所知,更不知子晉囚在何處,如何救人?


    除非——有人在宮中接應。


    抬起頭來,我對他們一字一頓地說,“我要進宮。”


    再入都門,恍如隔世。


    曾經,我是那麽期盼逃離的地方,如今,我卻這樣不得不再次的踏入。


    城門口,有一張畫影圖形,幾個大大的字寫著懸賞黃金萬兩。在追拿要犯麽?竟然值如許的銀兩。那畫上的人,不是我麽?子淵,原來,在你心裏,我竟然價值黃金萬兩啊。


    緩步走到城門下,麵對著守門的兵,我靜靜地說,“畫上的人,就是我。”


    青鸞宮。別來無恙。


    房中一切如昨,仿佛我從來不曾離開。簫和笛都擺在幾上,半絲灰塵也無。想來定是有人天天拂拭。


    沐浴過後,我靜靜地坐在桌前化妝。一月來的勞頓讓我的臉色蒼白憔悴,我不想讓子淵看到我這個樣子。我淡淡的塗上一層粉,唇上塗了紅紅的胭脂膏,鏡中的我看起來鮮豔奪目。


    小蓮在我身後不停的流著淚。我站起身來,輕拍她背,她伏在我懷中抽泣著。我將嘴唇湊在她耳邊,輕聲囑咐幾句。她驀然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我。我對她輕輕點頭,她咬著嘴唇看了我一眼,轉身去了。


    我便在房中靜靜地等,等著那個人的到來。


    三年,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變了,但是,眼前的這個人,真的變了。


    他沉靜地站在門口,那雙眼睛深不見底,麵上毫無表情,風拂動他黃色的衣角,他隻默默地站著,不說不動,但那一股懾人的氣勢卻撲麵而來。


    我輕輕站起來,靜靜凝視他,一如四年前我們訂情的那個夜晚那樣深情對視。


    深情麽?此刻,他的眼中何嚐有情?我的心中,又何嚐有情?


    他不動,我也不動。


    然後,他忽然大步走過來,伸手便去擦我唇上的胭脂,“塗了這些東西,都變得不象你了。”


    我後退一步,抬手握住他伸過來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說,“子淵,你瘦了。”


    這句話象一道符咒,他的手立刻僵硬。


    他冷冷地抽迴手,冷冷地看著我。“你是在關心朕麽?”


    朕!眼前的人,已經不是太子,而是當今皇帝了。但是,我卻無法開口叫他一聲皇上。


    我不語,靜靜看他。


    “你為什麽迴來?”他的聲音冷得象冬天的冰。


    “你在找我,不是嗎?”


    “所以你迴來了,你以為朕還會要你嗎?朕現在後宮佳麗三千,朕還會要一個父皇廢黜的女人?”他冷冷的笑。


    “我迴來,是因為我想你。”我一字一字的說。


    “你想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不再稱自己為朕了。“怎麽想我,如何想我?”


    我忽然拉起他的手,按在我狂跳不己的胸口,“我用我的心,想你。”


    他立刻呆住了,他的眼睛深思地看著我的眼,仿佛在判斷我這句話的真偽。


    我深深地看著他,我想我的眼中一定是柔情萬種。因為他忽然一把蒙住我的眼睛,一如那夜所作的那樣,“我說過,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這讓我覺得象是個夢。”


    “這不是夢,”我清清楚楚地說,“我在這兒,就在你麵前,活生生的,真實的在你眼前。”


    “你要如何證明?”


    “你要我如何證明?”


    “我要你——”他咬著牙說,“這樣證明!”


    他拉住我胸口的衣服狠狠一撕,我身上的衣服頓時裂為兩半,飄落在地。


    他呆住,目光死死地盯著我。


    沐浴過後,我什麽也沒穿,隻披了這件白袍。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一任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


    他忽然深深吸氣,手指死死地抓住我的左臂,他的聲音不可抑製地顫抖,“這是,這是——你


    和父皇沒有——你還是——”他不置信地盯著我的眼,“為什麽?”


    “因為,你說過,”我含淚瞅著他,“我——隻是你的。”


    他眼中的冰冷瞬間崩塌,昔日的柔情刹那滿溢。


    他的手,輕柔的撫上我的臉,他的唇,輕柔的蓋上我的唇。


    淚水,順著眼角靜靜地流。


    他溫柔的吻去我臉上的淚,溫柔的把我抱上床,溫柔的輕撫我全身。他的動作是那樣輕,那樣柔,仿佛我是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閉上眼睛,我默默地說,對不起,子淵,原諒我,又一次欺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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