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翔住的地方靠近東風小學,離文化局不遠,中間隔著一塊空地,這塊空地是預留建鎮中心廣場的,縣政府正在廣場的東邊興建一座室內影戲院。從雨翔那裏到文化局,便經過影戲院工地前,百川好不容易在這裏追上了柳枚,說:“你看你,像啥樣子?”


    “我怎麽了?”柳枚停下腳步,看著百川。


    “你不該這樣。去看阿萍,她在坐月呢,說沒兩句話,你就變臉了,哪裏像你過去的樣子。”


    “哦,我過去是什麽樣子?”


    “你過去挺賢惠的,做事通情達理······”


    “你別說了,”柳枚打斷百川的話,說:“你這麽說是我變了,不賢惠了,不通情達理了,一切都變壞了。我是為你們陳家感到害羞!你也不想想,她們吳家當我們陳家是收容所啊。有了一個不是你們陳家的種,又撿多一個來,有沒有尊重你這個做公公的,問問我這個婆婆同意不同意,啊。她們會做人,我不會,我沒什麽好心情。”


    “你沒聽見阿萍說嗎,撿來的孩子不是我們陳家的,是他們吳家的。”


    “你呀,心地太善良了。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說的好聽,他們吳家的,還說給她二哥做女兒,是這樣,為啥不抱迴他們吳家去?”


    百川見有幾個人向他走來,忙對柳枚說:“你先迴家去,免得被熟人看見笑話。”


    話剛說完,那幾個人中有一個人說道:“老陳,兩公婆ng漫啊,影戲院還沒建好,就跑到影戲院門前談情說愛來了。”


    百川看去,說話的人是長安公社劉興平書記。長安公社和新建的影戲院隔著水溝,文化局又在影戲院的右前方,中間建有一座小橋,從影戲院文化局走過小橋,就到了長安公社。這一日,劉書記等人從公社那邊走過來,要到縣教育局去,這縣教育局就和文化局一排並列著,一個頭一個尾。劉興平書記是個轉業軍人,在部隊裏原來是個營長,迴到地方當上了公社書記。公社下麵的生產隊,逢年過節的有時會請縣劇團去演出,也請公社領導到場觀看,這樣,百川和柳枚就認識了劉書記。


    百川迎上前去,說:“劉書記真會說笑話。我們倆去看兒媳,剛走到這裏說幾句話,就碰到你了。”


    劉書記笑說:“不是說笑話,看見你們倆,就想起黃梅戲裏唱的夫妻什麽的···想不起來。這唱戲啊,舞文弄墨的,我是最怕的,不像你們一家,都是文人,特別是你的公子。唉,說起你的公子,你的公子現在幹什麽?”


    “在影戲院看場收票。”


    “啥,他在影戲院看場收票?不會吧,老陳,你兒子寫的文章我經常看,寫的有水平。文化館不是你們文化局管的嗎,怎麽不把他調到文化館去?老陳啊,我看你和你們文化局太不重視人才了,都什麽時代了,思想要解放,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書記,說是這麽說。文化館是文化局管著,可人員編製是人事局的,工資吃財政的,文化館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茅廁裏你也別管他占著位拉屎不拉屎,占著的人沒走,你也就進不來。”


    百川形容茅廁裏的文化館,眾人聽了都笑了。劉興平笑說:“好好,那地方臭,不去也就罷了。可惜在影戲院裏待,埋沒了人才。”


    百川說:“啥人才,書記你別抬舉他,特別是見了他別在他麵前說這話。年輕人,尾巴容易翹。”


    “錯。你這種想法是錯誤的。我在部隊當兵,誰好就表揚誰,誰有能耐就提拔誰。年輕人有此才學,不僅要多加鼓勵,還要提攜,方可成才。老陳啊,還有嫂子,你們倆若不嫌我那地方是農村,讓你兒子過來,怎麽樣?”


    “有書記栽培,去哪裏找?”柳枚笑道。


    “這事還得問問阿翔自己。”百川說。


    “行,你們考慮。我到教育局找局長說點事。”


    百川柳枚和劉書記等人分了手,迴到文化局的家裏,沒一會雨翔過來,對母親說,媽你沒事吧?百川拉著兒子到客廳小聲地說:“你媽更年期的人,脾氣不好,叫阿萍和你嶽母不要怪她。”


    “看媽剛才的樣,嚇人呢。媽是誤解了阿萍和她媽,這事爸你要跟媽解釋,免得誤會越來越深,我夾在中間難做人。”


    “阿翔,這些豬肉證你拿去。”柳枚手裏拿著豬肉證走出來。


    “媽,我不用,你留著用。”


    “我和你爸還有你妹妹,你不用愁沒肉吃。你拿去給阿萍買來吃,這坐月的人不能省,多吃些肉。”


    “知道了。”雨翔接過母親給的豬肉證,說:“媽,爸我走了。”


    “慢點走,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百川叫住兒子。


    “什麽事?”雨翔迴過頭問父親。


    “你先坐下。”


    雨翔坐了下來。百川說:“你對現在的工作有什麽感想?”


    雨翔不知道父親怎麽問起他的工作來。他能有什麽感想,說:“過一天算一天。”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你對現在的工作滿意嗎?”


    “爸,是你問我。要是我們領導問我,我得說滿意了,我會努力工作,好好工作的。跟你說實話,我做那工作,傻瓜都會做,有什麽了不起的。”


    “這麽說,你是不滿意了?”


    “還用多說。比起在林場做芽接技術活還要枯燥。”


    “好,現在有一個機會,給你調換工作。我和你媽剛才碰見長安公社劉興平書記,劉書記說想要你去長安公社,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去?”


    “去長安公社?我去長安公社幹嗎,迴到農村去,修地球?”雨翔糊塗了。


    “誰讓你修地球了?”柳枚說,“聽劉書記的口氣,不會讓你去做修地球的事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去長安公社能幹什麽?媽,爸,你們沒搞錯吧,我現在吃的是商品糧,要我到公社去,不是倒退嗎。”


    “什麽倒退的,跟倒退沒關係。你不明白,公社裏頭也有很多吃商品糧領工資的。你看人家劉書記,還當過兵,是個大幹部,轉業了不一樣到公社來,你怕什麽。我看人家是有意栽培你,他經常看你寫的文章,對你很欣賞呢。”


    百川正說著話,門外一男的叫道:“陳科,在不在家?”話落人就走了進來,看見陳百川,笑說:“陳科,哎呦,柳指導也在啊?”


    “張團長,坐坐,喝杯茶?”百川說,柳枚拿來熱水壺,百川要衝茶,張團長不肯。百川問:“有什麽事嗎?”


    “我是想問陳科,這山歌劇《甘園相會》明年初要參加地區匯演,已經定下來的事,可是這資金還沒到位,我是想知道什麽時候這筆錢可以撥下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雨翔見父親和縣劇團的張團長在談工作,便站起來,說:“爸,媽,我走了。張團長,你和我爸好好聊。”


    “好好,你慢走啊。”張團長一番客套。


    “記著考慮爸媽跟你說的事。”柳枚送兒子到門口時對兒子說。


    雨翔說好,我會考慮的便離開了父母。


    屋裏百川對張團長說:“資金的事我跟局長匯報了好幾次,也跟局長到縣裏宣傳部,甚至到縣政府找鍾縣長的,都沒一個迴答啥時候有錢。難啊,我看縣長也難。誰叫咱們是窮山區縣,一個廣東省,七千多萬人口,就咱們這地方人窮,還排上不是頭號就是二號座椅的貧困縣,縣長縣委書記的臉往哪擱?你走出去看看,海南、湛江、韶關、清遠、深圳、廣州的哪裏沒有咱們縣的人?不說在廣東省了,全國各地都有。舊社會這地方窮,都跑南洋去;現在說不好聽的,新社會,人還是往外跑,什麽原因,不就是窮嗎。一個縣隻有幾個算的上是廠的,一個麻袋廠,造紙廠,還有半死不活的化肥廠,農機配件廠,陶瓷廠,就這麽幾個廠,縣財政從哪裏來?靠上麵,還不夠發行政人員的工資,難啊,當這個家難。”


    “百川,難不難是當家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柳枚衝了功夫茶給團長。


    “對,那是當家的事。這些人說起話做起報告來,振振有詞的,要大力發展社會主義文化事業了,注重發掘人才培養人才了,可落到實處,沒一個會說話的。陳科,不是我對社會主義不滿啊,劇團的工資一個月沒發了,再這樣下去,人都要走了,戲還怎麽唱?”


    “縣裏正建影戲院,這也是搞文化建設,需要錢。等等吧,看看怎麽樣。”


    “陳科,時間等不了呀。還有幾個月,你算算,就要過年了,再不撥些款下來,添些設備,布景的,最重要的是還有團裏職工的工資,我看這《甘園相會》也沒戲了,參加什麽匯演也不用了。”


    “別這麽灰心嗎。你是一團團長,精神振作一點。大家先排練,錢一到,大家就有精神了,時間也不會耽誤。”


    “你問問柳指導,這行嗎?”


    “團長,這是你們領導的事啊,可別問我。你團長說行,就行;你團長說不行,就不行。”柳枚可沒那麽傻,她不會說些行或不行的話的。


    張團長笑道:“柳指導真是滑頭。好了,聽天由命吧。劇團要散就散吧,娘要嫁人,天要下雨,由它吧。”


    “哎,這就對了。來喝茶。”


    百川又衝了茶給張團長,張團長喝了茶便離開了。


    張團長走後,百川想起兒子工作的事,對老婆說:“劉書記也沒說阿翔到他哪裏安排些什麽工作,是不是?”


    “是啊,這麽多人麵前,他怎麽會說呢。這是人家會當官,哪裏像你,直腸子,有啥說啥。”


    “那他是什麽意思?”


    “說不準。”


    “說吧,老夫老妻的,又沒別人,把你的看法說出來看看。”


    柳枚手指點著他笑道:“你也,百川,我今天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麽隻能當個小科長,也就是當個小科長,奮鬥到頭了。你想想,劉書記說阿翔是個人才,到他那裏去工作,沒說去了做什麽工作,話藏了一半。第一,他一個書記,和你沒沾親帶故的,憑什麽幫你的忙,你以為搞調動是件容易的事嗎?劉書記說這話,可能是官話,說說而已。你要把這事當真了,和他認真,他會說,好,這事我請黨委研究,看黨委們什麽意思,再通知你·····”


    “阿枚,你的想象裏力太豐富了吧,這事也黨委研究。”百川覺得柳枚說的沒理,插口說道。


    “你別插嘴。”


    “好好,你說下去。”


    “這第二嗎,看你的了。”


    “看我的?”百川被柳枚搞糊塗了,說:“這怎麽說?看我的。”


    “當然是看你的了。人家會當官,就會這點上。劉書記要是真的想幫你,還留下一半話幹什麽?目的就是要看你的表現,知道嗎?”


    “跟我表現有什麽關係?”


    “說你腦瓜子不開竅就是不開竅。怎麽沒關係呢?現在什麽時代,改革開放啊,搞活經濟。你沒去拜訪人家,人家白白幫你。天下哪裏有這樣的傻瓜。”


    百川終於明白了,笑道:“你這是要我送禮啊。”


    “送不送就看你的了;阿翔去了幹什麽也看你送的禮怎麽樣了。人家不說,是明擺著的嗎。”


    “行,我什麽時候去拜訪人家,先探探口氣。”


    “媽,我迴來了。飯菜做好了嗎?”曉燕一進門便問道。她在農機配件廠上班,剛下班迴來,“哎呦,你看看,一上午,光顧說話,都忘記做飯了。”柳枚忙起身要去做飯。


    百川說:“還做啥飯,菜都沒買。煮些麵條吃行了。”


    “都是你害的。行,煮麵條就煮麵條,取方便的。”柳枚去煮麵條了。


    曉燕跟著母親到廚房,問道:“媽,嫂子迴來了?孩子長得像誰?”


    “像誰,還能像你哥啊!”


    曉燕一聽,媽的口氣火藥味挺濃的,嚇了一跳,說:“我吃了飯過去看看。”說完出了廚房。


    過了幾日,百川打聽到劉興平家住在建新居委,吃了晚飯,在街上買了三斤蘋果去劉興平書記家裏。從文化局到建新居委,百川走路去,五分鍾就到。劉書記剛好在家,見到陳百川,說:“你這是幹什麽?老陳,來了就好,還提禮來。”


    “小意思,一些蘋果,給小孩吃。”百川笑說,把蘋果放在桌上。


    “坐吧,老陳。那天跟你說的,等了你幾天,沒見你來找我。你兒子的事怎麽樣?考慮好了嗎?”


    百川想了一下,說:“沒什麽考慮的,就等書記安排了。”


    “哦,那好。來,先喝杯茶,這是鳳凰單叢茶,看好不好喝。”劉書記衝好茶後端了給百川。


    百川是第一次上劉書記家裏,他的家沒啥新式家具,茶幾和百川家的差不多,都是杉木板做成,一個一米高的櫃子上放著一部兩個喇叭的三用機,三用機還用白色的紗巾蓋著。這是一間兩層的樓房,一進門就是廚房,然後是客廳,客廳十平方多點,樓梯挨著左邊的牆,樓上是住房。房間的牆壁灰暗,一隻四十瓦的熒光燈,照得客廳還是暗沉沉的。百川喝著劉興平的茶,笑道:“書記的茶就是不同,好喝。”


    “哈哈,借你好嘴,好喝就多喝幾杯,來。”劉興平又倒茶給百川。


    百川心道,茶確實是好茶,自己家都沒這樣的茶喝,可就不知道阿翔的事他會怎麽安排,他沒明說,百川心裏沒底,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劉興平似乎看出百川的心思,笑說:“老陳,你讓你兒子過來我這裏吧,當秘書,寫寫報告材料什麽的,你看怎麽樣?”


    百川一聽,長安公社的劉興平書記要兒子到公社去當秘書,大喜過望。說:“劉書記,多謝你栽培阿翔。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謝謝。qb5200你才好。”


    “你別客氣,這是你兒子的本事,沒本事的送我也不要。”


    劉興平的軍旅生涯,養成了他直爽,說話幹脆利落的性格。他從軍隊轉業迴到地方工作,被安排在長安公社當書記。正逢時代大變革之際,他對機關裏的一些老麵孔很不滿意,用起來不能的心用手,又不能把那些人開除了,於是心想隻能有原則試探性地招進一些新人進來,但能否就此改變公社機關鬆散辦事效率低下的作風,他心裏也沒底。


    百川離開劉書記家,心想事情沒想到這麽順利,這麽簡單,柳枚想象的太複雜了,不禁搖頭笑了笑,真有點小人度君子之腹的意思。迴到家裏,百川跟老婆一說,柳枚還不敢相信呢,百川說,劉書記是金口玉言,還叫我盡快去辦調動手續,等辦好了手續,你就相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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