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嘉偉處得來的銀子,終究還是落到丁當手裏了。


    一家人見丁當做派,著實有種當家娘子的派頭,雖然她過年也不過十一歲罷了。


    丁氏雖然有心把著銀子,奈何丁當不撒手,鬧了一頓,也隻得由她去了。


    一連幾天氣得丁氏都不理丁當,見麵就陰陽怪氣兒的損丁當一頓。


    丁當自不放在心上。


    “奶奶!”


    還未進屋,丁芝兒就是一聲嬌唿,蹬蹬蹬地便往屋裏跑去了。


    這些日子的丁當的表現,丁老太太都看在眼裏,態度也不像之前僵硬。


    況且接連幾次丁家小院兒出事兒,丁老太太都沒獨善其身,丁當覺得這個奶奶是個仗義之人。


    更往這老院兒裏跑得勤了,加上前些時候兒又日日跑來讓丁建鄴畫圖紙,間或帶些吃得過來,關係著實緩和了不少。


    “誒!”


    屋裏傳來丁老太太的聲音,丁芝兒跑得更歡了。


    新做的棉襖將她整個兒裹了起來,嘟嚕嘟嚕跑起來像個小球一樣,兩個羊角辮兒紮在頭頂上,跑起來一顫一顫地,頗有喜感。


    丁當看著也扯出個笑來。


    兩人進了屋,丁老太太照舊在炕桌兒上納鞋底兒,這會兒正半坐起來往屋兒外瞅呢。


    見丁芝兒過來了,丁老太太趕緊張開手兒。


    “芝兒,過來讓奶奶看看!穿新棉襖了!”


    “嗯,奶奶好看不?二姐做得!辮子也是二姐給紮的,頭花兒也是二姐給做的!”


    丁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兒,看了旁邊兒的丁老頭兒一眼,丁老頭兒也嗬嗬直笑。


    “什麽都是你二姐做得,你二姐疼你不?”


    “疼!我二姐對我可好了,二姐這次還給叔叔做了新棉袍!”


    一聲聲童言稚語讓老兩口兒老懷欣慰,這會兒聽見丁芝兒說丁當給叔叔做了新棉袍,丁老太太才注意到丁當手上拎了東西。


    “說多少次了,來就來了,別老破費,你叔叔的舊棉袍也是新翻的,不冷!”


    如今丁老太太對於丁當的態度跟之前可是大有不同,待丁當越發親近了。


    “誒,奶。這次是因為有喜事,所以才做了新的。”


    知道丁老太太嘴硬心軟,也是為了自己好,丁當笑著應了,接著道,


    “奶,讓叔叔進學吧。”


    誰知這話一提,滿屋的熱鬧都被壓下去了。


    丁老太太也是滿麵愁容,那模樣像是瞬間便老了幾歲。


    不解丁老太太為何反應如此強烈,不妨下一刻這位一向幹練的老太太竟然流下淚來。


    “哎,老二心裏苦啊!”丁老頭兒歎了口氣終歸無奈地說道。


    許是覺得在小輩兒麵前掉淚不像話,丁老太太趕緊擦了擦眼淚。


    “原先村兒裏先生在的時候兒,總是誇你叔叔學問好,老念叨著過幾年便給他寫了舉薦信讓他去參加鄉試,隻是還沒等到建鄴長大,這先生便去了。”


    說起來,這些事丁當竟是從未了解過。


    “我跟你爺爺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下人兒,連個正經名字都不起,你叔叔六歲了去學堂還叫鐵蛋兒,他這名字還是那先生給起的。”


    人老了總愛跟小輩兒們叨叨些往年的事兒,之前不喜丁當,如今越發親近了,便覺不吐不快了。


    丁當在一邊兒聽得也是一陣心酸,丁老太太摸摸眼淚才繼續說下去。


    “大冬天的,村兒裏的孩子都不願起床,你二叔早早地便起來踏著大雪往學堂去了。那時候兒也不交束脩,隔三差五兒你二叔就給先生帶個餑餑,揣在懷裏拿到山上去還是熱的。”


    丁老太太自顧自地說著,


    “他疼先生,先生也疼他。隻是那先生身子不好,到底沒捱過那冬天,就這樣去了。你二叔死活在山上不下來,勸了三天。好歹說著把那先生入了土。”


    丁當一邊聽也是一邊兒流淚,原不過是心疼叔叔難得好學問卻沒有進學堂,沒想到竟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打那兒起,這麽些年了,他就沒放下過書。都快弱冠了,連媳婦兒也不娶,說是沒出息,對不起先生。”


    丁老太太眼淚嘩嘩的,


    “隻是這讀書向來是有錢人家的差事兒,哪裏是咱們這村兒裏人兒能供得起的,我跟你爺爺又不是那不通情達理的。”


    說著丁老太太看了丁老頭兒一眼,丁老頭兒低著頭兒也不吭聲,顯然都沉浸在過往的迴憶裏。


    “那年你爹娶了你娘,我跟你爺爺便把你爹分出去了。你二叔這路不好走,我跟你爺爺能給他鋪路就給他鋪路,成不了也不能讓他埋怨。”


    丁當萬萬沒想到,原來分家竟是為了這樣的理由,也難怪不管這個奶奶怎麽說,娘都不曾反駁過半句。


    就連家裏買了肉,丁氏都每每留出一半給丁老太太送過來,從未短過半分。


    果真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敬,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都是人心換來的!


    “奶..”


    丁當剛要說話便被丁老太太打斷了。


    “奶奶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你二叔的事兒,奶奶也是盡力了,他學了這麽多年也沒放下,奶奶也知道他受了委屈。”


    聽到這裏丁當才知道丁老太太敢情是誤會了,想來丁老太太以為這幾天她跟丁建鄴接觸時,丁建鄴說了什麽。


    “奶,不是。叔啥也沒說。隻是頭前兒叔幫忙畫了圖紙,如今得了銀子,我尋思這銀子不若就送叔去進學得了。”


    “啊?這是真的?”


    丁老太太似乎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嗯,嗯。”


    丁當點頭,便將那張銀票從懷裏掏了出來,遞給丁老太太。


    丁老太太的手微微顫抖,想接過來又不敢接過來。


    “奶,叔是個重情重義的,如今這錢花在叔身上,我放心!就連夫子我都打聽好了,是鎮上的李瀚文夫子。”


    丁當趕忙寬慰。


    “想來叔也聽過的,過幾天我還過來,若是叔同意了,我便帶著叔去鎮上拜夫子去,這棉袍就是準備那日穿得。叔如今用功讀書,我跟芝兒就不過去了。”


    說著丁當便扯了丁芝兒往外走了。


    丁老太太兀自拿著那張不知麵額的銀票錯愕不已,丁老頭兒這才抬起頭來,


    “這丫頭是個好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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