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元歡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將幾位見多識廣的太醫也搞得暈頭轉向摸不著頭腦,原先估計淤血消散至少得三到四個月,可這才不到兩月的時間,就莫名其妙的能瞧見東西了。


    稀罕之餘,又是更多的不解疑惑。


    建章宮裏,沉香四溢,地龍燒得極旺,窗外邊儼然是寒冬臘月,飄著漫漫揚揚的雪絮,屋裏卻如暖如初春,萬物伊始。


    元歡睜著眼,目光專注地望著那撫著灰白胡須思忖不語的老太醫,最後免不得問:“我這問題十分嚴重嗎?”


    那太醫實則也是頭一迴遇到這樣棘手的病症,按理說這失明與失憶皆是因腦後淤血而起,現在淤血未徹底消去,眼睛能瞧見東西了,記憶卻遲遲迴不來。


    這是個什麽道理?


    “公主不必憂心,這眼睛恢複了是好事兒,證明腦後的淤血正在漸漸消散,另外除了每日保持心情暢快外,臣開的方子還是要照常熬煮,過不了多久,便能徹底恢複如初。”


    最後,那太醫院院首如是寬慰,又細細問了元歡一些問題,這才提著藥箱踱入瑟瑟寒風中。


    元歡倒不在意那麽多,她現在滿心滿眼惦念著的都是幾日後的徐州之行,這時候眼睛恢複,簡直是上天送來的意外之喜。


    能出宮,能瞧見異於京都的壯麗景象,能感受一年中最熱鬧場景,甚至親自參與其中,身邊陪著的又是輕易就能叫她歡喜莫名的人,此般情景,光是想想,便覺得如在做夢一般。


    嚴褚來的時候,風雪已經停了。


    殿外幾竿翠竹竹葉青黃斑駁,上邊覆了一層雪,經風一吹雨一淋,便又結上了冰,葉片下垂著一溜的冰棱子,琉璃一般晶瑩剔透。


    珠簾掀起又落下,清脆的一聲響動裏,元盛正要替嚴褚解下那件盤金鑲銀雀金裘,手才剛放上去,就聽到清軟女聲緩然逼近。


    “我來吧。”


    元盛顧不上訝異,隻與在殿裏伺候的其他人對視一眼,隨後極有眼力見地退了下去。


    男人身上尚帶著外邊的風雪寒氣,自身又緊繃著一張臉,便是越發的清貴疏離,元歡卻半分也不畏懼,她的目光極清澈,又蘊著軟軟的笑,哪怕夢裏見了他千百迴,此刻見了,卻像是人生頭一遭。


    有些緊張,又有些憋不住想笑。


    他比夢中所見還要俊朗。


    嚴褚的目光落在她巧笑嫣兮的小臉上,從眉眼到下顎,想從她的表情中窺見她內心所思所想,可最終,還是頓在了她唇畔溫軟笑容上,心驀地一痛。


    太醫已與他稟報過她的情況。


    可照他所想,她既然眼睛都好了,記憶不可能一點也沒蘇醒,哪怕隻是一點點,她又該以什麽麵目什麽表情麵對他呢。


    她這個人,最是要麵子的。


    所以饒是她每日夜裏蹭著磨著窩在他懷中,嬌音軟語糯聲糯氣地撒嬌,他做得最多的便是及時扼住她的手腕,說些話嚇唬著叫她閉上眼歇息。


    自己一夜夜忍得輾轉難眠,在她一迴迴蹭上來時咬碎了牙,心裏暗念再也不這般縱著她,哪怕他在禦書房將就也比這樣的煎熬來得好許多。


    可到了第二日用完晚膳,她拽著他的衣袖一下下地扯,神情委屈,再不濟就顫著聲說句害怕,他便又無計可施了,再如何冷著臉告誡自己,也會捏捏她的臉告訴她別怕。


    能怎麽辦呢?


    她都送到跟前了,他也仍是束手束腳,不敢妄動分毫,一絲辦法也沒有。


    元歡身子嬌小,就這樣跟他麵對麵站著,也才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清冽的竹香繚繞在鼻尖,她踮著腳,突然像喝醉了酒一般紅了臉頰,手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動作生澀又可愛,等她將嚴褚身上披著的裘衣解下,光潔的額心都布上了一層細汗。


    許是地龍燒得過旺,她突然覺著唇舌發幹,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氣力。


    殿裏陷入了死一般寂靜,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嚴褚目光深邃,如同潑了墨的濃黑,元歡偷偷瞥了他幾眼,最先招架不住,便低垂著眸捏了捏他大拇指上的扳戒,似嗔非嗔地問:“皇上怎麽不說話?”


    她這話一說出口,嚴褚心底的大石便轟然落地,他溺寵地揉了揉她烏黑柔順的發,出口的聲音極啞:“能瞧見東西了?”


    元歡沒有迴答,兩汪杏花眸笑成了彎月,她突然踮起腳,將自個那張怯生生嬌俏俏的桃花麵送到他的跟前,馥鬱的玉蘭香四散,嚴褚瞳孔一縮,尚來不及反應,便被她捧了臉細細端詳。


    嚴褚自出生到現在,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然他們此刻唿吸交纏,她手腕上帶著的珊瑚手釧紅得似血,點點蹭在他的下顎骨上,驚起一串冰涼的酥麻。


    他那聲即將出口的胡鬧便這般銷聲匿跡,被灌了啞藥似的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如何?


    朕的容貌可能入公主的眼?”


    片刻後,他攏了她有些涼的手,沉聲問。


    元歡心情本就極好,這會聽了他這般玩笑話更是樂不可支,她學著話本裏的公子哥兒,分外輕佻地抬了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才點頭道:“姿色尚可。”


    想了想,元歡又接著誇了句:“聲音也尚可。”


    嚴褚無奈,肅著一張臉點了點她的額心,輕喝:“就你最無法無天。”


    元歡早早的就摸透了他口是心非的別扭性子,倒也不拆穿他,隻笑著將十根嫩生生的手指湊到他眼前,掰著同他細數:“等過些日子,後腦的傷徹底好了,我便不用再天天喝那些苦汁兒,也不用見天兒的縮在屋裏。”


    說起這個,她越發的不滿起來,“今年下的第一場雪,宮女太監都能出去踩踩,團個雪球兒扔著玩,偏我好不容易能瞧見了,還得聽著太醫的話,這不能那不能的……”


    嚴褚好笑又好氣,拉著她到了碳火爐邊,將一身的寒氣散盡,這才抬了抬眸,不急不緩地道:“若還想跟著去徐州,便好生養著身子,若再染上個風寒病痛,朕絕不帶你。”


    一擊斃命,元歡徹底老實下來。


    元歡原先瞧不見的時候,也不覺得這人如何的清貴出塵,但現下麵對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再與夢中的人一一重合起來,她竟無端地生出一種畏懼來,隻是這畏懼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須臾間,就被她忘了個幹淨。


    她轉而安安靜靜地坐在軟凳上,不錯眼地望著嚴褚的臉走起了神。


    元歡從前是個極安靜沉穩的性子,論起疏離冷漠來,絲毫不遜嚴褚,甚至猶有過之,但這段時間性子委實與以前天差地別,話多,愛笑,會撒嬌能逗樂,最喜歡跟在嚴褚後邊做小尾巴,看他無可奈何又硬不下心趕她走的妥協模樣。


    “瞧什麽?”


    嚴褚見她傻愣著又不說話,不由掀了掀眼皮問。


    “我在想,徐州好玩嗎?”


    她美目裏點綴著星光,“有京都好玩嗎?”


    “京都繁華,徐州風景秀美,各有各的好,但任何一個地方,待久了都不覺驚豔。”


    嚴褚話音還未徹底落下,就見她一隻嫩白小手胡亂貼上他的半邊臉頰,緊隨而來的話語又惱又急。


    “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嗎?”


    小姑娘眼睛睜得圓溜溜,聲音雖急,但臉上的笑意卻如同漣漪一般越漾越大,也不怕他著惱,圍著他可著勁的鬧,直到累了,歪在墊了褥子的躺椅上,露出半個小腦袋,拽著他的衣袖東說西說,就是不肯撒手。


    直到徹底睡著。


    嚴褚將人抱到榻上,瞧著她鬧騰勁過後的寧靜模樣,低眸沉聲笑了笑。


    “帶你出去玩,就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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