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能讓蘇俞一門心思栽在她身上,恩恩愛愛二十多年再未納妾,這梧氏的容貌可見一斑。


    哪怕現在年近四十,乍一看去,哪怕此刻是暗暗垂淚的,都是別一般的溫柔寬和,她眼見著蘇誠仄跪下,又側首朝芳寧院裏頭瞧了一眼,眼淚簌簌而下,道:“柔兒服了藥,這會已經睡下了。


    宮裏來了太醫,說她受了驚,身子情況是越發差了,這些日子得靜心調理修養,故而聽不得吵鬧之音,怕又引發心悸之症。”


    蘇俞這才明白為何這烏泱泱一大幫人都聚在廊外。


    他的神情太過駭人,禾氏也是一路跟著他到老的,自然知道他的禁忌在哪,蘇誠仄再是獨苗,那也是庶出,哪家的庶出敢這般放肆,大庭廣眾之下對嫡母嫡妹出口不遜,甚至還撞傷了病秧子嫡女,且不說蘇俞內心如何作想,這隻怕明日成武帝的案頭就會擺上參奏的折子。


    思及此處,禾氏身子軟得和麵條一樣,她神情悲戚,拍了拍蘇夙的手背,跪在蘇俞麵前,也不為蘇誠仄求情,哀哀道:“都是妾身管教不嚴,妾身該死。”


    哪怕是多年陪伴感情,蘇俞這一刻也拉下了臉,半分顏麵也沒給禾氏留,他沉聲怒道:“你確實該罰,當初蘇誠仄生下來,就該養在嫡母名下,當初若不是夫人求情,他又怎會放在你身邊長大,養出如今這樣的性子出來?”


    橫行跋扈,不學無術,還沒頭腦,文不成武不就,整日跟著一幫狐朋狗友亂來,殊不知那些自命清高的世家嫡子,哪個真正看得上他一個庶子?


    自古嫡庶之分,宛若天塹般不可逾越。


    這樣的話不可謂不重,禾氏脊背都彎了下去,蘇誠仄瞧著互相扶持站著冷眼旁觀的蘇俞和梧氏,手慢慢地握緊幾分,耳畔又迴響了那人誅心般的話語。


    字字都戳在他的心坎上。


    想要變強,想要出人頭地,想要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想要成為高高在上令蘇俞側目的存在。


    他隻有鋌而走險,劍走偏鋒。


    今日若他有功勳權勢在身,這些人又如何敢半句不聽他解釋就問罪姨娘?


    蘇柔也是他的妹妹,他當時若不是心急如焚,一時失了方寸,怎可能會磕碰到她?


    不得不說,將軍府裏到底不如別的世家,這兄妹四人一起長大,加之梧氏並未強調嫡庶之分,雖不說如一母同胞般親密,也斷不存在刻意的齷齪算計。


    蘇柔與蘇槿都未曾排擠過他,一日日兄長兄長叫著長大的。


    蘇誠仄目光隱晦地落在蘇俞那張威嚴不減的臉龐上,內心裏簡直如百爪撓心般的痛苦不堪。


    父親為何就那樣不相信他,因為沒有嫡子,竟要從宗室裏選一個過繼另養。


    將來繼承爵位,接管將軍府的一切。


    這一切,竟要留給一個外姓的人。


    蘇誠仄不是聖人,他不明白,自然也不能釋懷,心中憤懣不平,為自己尋條出路是人之常情。


    事情的結局就是蘇誠仄人生頭一迴跪了祠堂,而蘇俞和梧氏相挾去裏頭看了蘇柔後,又去靜合院瞧了蘇槿。


    待蘇俞迴到正廳的時候,就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聽心腹手下說完,想起蘇誠仄那副窩囊的樣子,仍是心氣難消,問:“查清楚今日珍寶閣裏那男子的底細沒有?”


    “去查了,是羅侍郎家的庶子。”


    那下屬想著自己親自去查的東西,皺眉接著道:“說來也是奇怪,這羅侍郎平時不顯山露水的,也沒聽說過有什麽風流債,這庶子竟是近日才認迴來的,又聞臉上生有惡瘡,故而走到哪都是掩麵見人。”


    “珍寶閣是少爺曆來愛去的地,閑時就愛買些古董名畫擺在屋裏,今日恰巧在西街遇上了羅家公子,便順道一路而行,遊到了珍寶閣。”


    “隻是不知少爺是何時與此人認識的。”


    “羅侍郎那邊方才也傳來了消息,說明日親自上門來帶著那庶子賠罪。”


    蘇俞眼底精光一現,他揮袖將管家遞來的熱茶拂開,大步朝書房走去,邊走邊道:“此子不簡單,繼續追查,有何動靜,第一時間告知。


    往後多派人跟著蘇誠仄,他那種榆木腦袋,最容易被人拿著當槍使。”


    管家才要張嘴為蘇誠仄求情,就被這句榆木腦袋堵了迴去,到底還是沒能開口。


    作為蘇家的獨子,蘇誠仄確實差了氣候。


    這樣的一幕,同樣也上演在了皇宮裏。


    夜幕降臨在樹梢瓦頭,宮燈爍熠,秋風瑟瑟。


    京都氣候分明,夏季熱得不像話,冬季又冷得出離,這一入了十一月,溫度驟降,許多人都開始往裏加衣裳抵禦即將來臨的隆冬時節。


    元歡午間小憩睡得格外久,嚴褚便乘著這段時間,將這兩日堆積下來的奏疏過目了一遍,自然也知道了今日發生的這件事。


    元盛一邊為他研墨一邊感慨:“想不到羅大人也有這般風流逸事。”


    這羅侍郎能一步登天有現在的名譽地位,其夫人和嶽家功不可沒,兩人成婚時便是門不當戶不對,算是個倒插門,因著這事,當時還被人恥笑了許久。


    可這羅大人也是個知道感恩的,飛黃騰達之後潔身自好,對自家夫人可謂百依百順,如今年過半百,卻不知從哪尋出了個庶子。


    也不知羅府此刻,鬧翻了天沒有。


    嚴褚眼眸低垂,嗤笑一聲,對這些亂七八糟的瑣碎破事毫無興趣,現如今他自己的亂賬尚未理完,橫在心裏膈得血肉都發疼,自然沒那閑工夫插手臣下的家務事。


    誰惹出來的事誰就把屁股擦好,鬧到他跟前一律沒好下場。


    嚴褚停筆,想起如今霸占著建章宮的人兒,到底又分了神,默了半晌後問:“她還睡著未醒?”


    這個她指的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元盛早就時時派人盯著,就預備著這茬迴話呢,他一下都未停頓,點頭道:“自未時睡下,便一直未醒,這個點了連晚膳都沒用過。”


    嚴褚這會是真有些頭疼了,他推開椅子站起身來,神情冷然,輕嗤道:“還真能睡。”


    元盛低著頭笑笑。


    皇上嘴上嫌棄著,心裏稀罕得不得了,連晚膳都沒傳等著那位醒來一同用,他又不是沒有眼力見,哪敢湊上去接這話頭。


    “皇上可要迴建章宮?”


    嚴褚踱步出殿,半晌無聲。


    庭外,冷風拂麵,又值月初,天幕上一輪慘淡的彎月懸掛,男人負手而立,身如山岩巋然,不怒而威,銀白常服清冷出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畫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畫七並收藏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