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前飯店。


    桌子上四個菜一口沒動,單間裏坐著三個人,楊曆年坐在首位,左側是二爐子,右側是老四陳軍。


    外麵大廳裏坐著土豆和大頭,就連收破爛的趙光腚也來了。


    三個人悶著頭抽煙,菜同樣一口沒動。


    “二驢,你先說!”楊曆年說。


    “七哥,你別聽他的,他怪我和小紅好了,就一直和我暗中較勁兒……”


    啪!


    楊曆年重重一拍桌子,“我問你這個了嗎?”


    二驢子低下了頭,不敢吭聲。


    房間裏安靜的可怕,好半天楊曆年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二驢,還記得當初怎麽跟我玩的嗎?”


    二驢子點了點頭,嗓子有些啞,“七哥,沒有你的話,我可能早就橫屍街頭了,我知道,都知道……”


    楊曆年也不看他,煙霧模糊了他的眼睛,“現在我還記得第一次去你家的情形,大冬天的,你家北山牆都是霜!”


    “你媽一雙眼睛基本上已經看不清人了,你姐撿煤核硬生生凍掉了兩根腳指頭,還流著膿……”


    “那天,是我背著她去的鐵路醫院,你姐到現在走路都不利索……”


    “哥……”二驢子哭了,哽咽著求他不要說了。


    “我知道你窮怕了,可我能把三個貯沙場交給你,就是因為你平時最厚道,是我信任你!二驢呀,你辜負了七哥對你的信任……”


    楊曆年夾煙的手開始顫抖。


    二驢子站了起來,拉開身後的椅子,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七哥,我對不起你!任打任罵任罰,你隨便!”


    楊曆年還是沒看他,“一共動了多少錢?”


    二驢子嘴唇發白,聲音小了很多,“三、三千一百二十塊錢!”


    “記得還上,去吧!”


    “七哥……”


    “我不給你期限,自己看著辦!湊齊了以後親手交給瘋子……從今天開始,咱們兄弟恩斷義絕!”


    “七哥!”二驢子嚎啕大哭起來,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完全不管不顧。


    外麵三個人都聽到了,心下黯然。


    趙光腚小聲問:“到底他媽咋迴事兒呀?”


    土豆說:“記不記得站前賣瓜子的那個小紅?”


    “嗯,小丫頭挺水靈,就是有點羅圈兒腿。”


    “以前她跟陳軍兒好過一段時間,今年二驢子來貨場這邊看沙子,離的近了,兩個人就骨碌一起去了……”


    趙光腚一頭霧水,“掛馬子而已,不至於吧?”


    大頭舉起一隻手,感受了一下大廳的氣場,隨後放下手歎了口氣,“主要還是二驢瞎嘚瑟,每天把賣沙子的錢偷著留下三塊五塊的,有了幾個錢就不知道姓啥了,上個月摟著小紅逛街,趕巧兒碰上了陳軍兒……”


    “就因為這個,陳軍兒就把事兒捅出來了?”趙光腚驚訝道,“他怎麽知道的呢?”


    土豆說:“他啥性格你不知道,暗中調查唄,有時候還搞跟蹤,一來二去就看明白了!”


    “艸!”趙光腚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罵誰。


    三個人罵歸罵,心裏卻都十分難受,這幾年他們基本上天天形影不離,怎麽就能鬧到今天呢?


    單間裏。


    二驢子見七哥心意已決,咚!咚!咚!用力磕了三個頭,抹了一把眼淚,起身出去了。


    好半天,陳軍站起身,拿出一根煙遞了過去,輕聲說:“七哥,別生氣了……”


    楊曆年抬起了頭,一臉淚水。


    陳軍就是一怔,“七哥……”


    “別叫我哥!”楊曆年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睛,“還是那句話,從今以後,咱兄弟恩斷義絕,你也走吧!”


    “七哥,不是……我……我沒……”


    “陳軍兒,別解釋,你心裏應該清楚我為什麽這麽做!如果不知道,這輩子很長,你慢慢想,走吧!”


    “七哥!”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眼淚也湧了出來。


    楊曆年不想再看他,更不想再說什麽話,輕輕擺了擺手,意思很明顯,走吧!


    陳軍轉身往出走,伸手拉開門,迴過頭又說了一句:“七哥,你保重!我永遠都是你的兄弟……”


    門關上了。


    “我他媽就沒你這樣的兄弟!!!”


    楊曆年大聲嘶吼著,脖子上青筋暴露,抄起一盤菜用力摔在了門上,嘩啦——鍋包肉灑了一地,酸甜味道撲鼻。


    門外的陳軍身子就是一頓,隨後大步往出走。


    “老四——”


    “軍兒——”


    大頭和趙光腚喊他,他頭也沒迴。


    十幾分鍾後,土豆他們三個人推開了房門,看到一臉淚水的七哥和滿地的菜,都愣在了那裏。


    “讓我自己喝口酒,你們先迴去吧!”楊曆年頹然坐在了椅子上,揮了揮手。


    三個人一直坐在外麵等,直到飯店關門,才看到踉踉蹌蹌走出來的七哥。


    那晚,四個人都哭了,抱在一起,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


    這天半夜。


    老嫖和孫廣誌晚上喝了一點酒,兩個人天天在裝修現場,造得灰突突的。


    孫廣誌讓他迴公司睡,自己留在了飯店,裏麵裝修材料太多,不在這兒睡心裏不踏實。


    老嫖花五塊錢打了輛大發,在公司院外下了車,遠處路燈下有個烤羊肉串的,煙霧繚繞,大蒲扇一扇,香氣直往鼻子裏鑽。


    這玩意兒是今年夏天開始興起的,有人說是看了小品《羊肉串》學的。長條的鐵皮爐子裏麵放上炭,肉串烤得滋滋冒油,一毛錢一串,上麵的肉不多還挺小,可吃著賊香。


    這麽晚了,還有三個小子一手拎著啤酒,一手掐著串,蹲道牙子上喝著。


    老嫖嘴裏哼著《外麵的世界》,晃晃悠悠往公司大門位置走……


    “天空中雖然飄著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我擁有你……”


    這首歌是今年夏天火起來的,勢頭很快就壓過了《冬天裏的一把火》,走進商業街就能聽到,賣磁帶的地攤翻來覆去一播就是一整天。


    專輯《冬雨》賣到脫銷,好多小販就用雙卡錄音機自己翻錄,盡管音質差了一些,也是供不應求。


    好多小混子放下了手裏的西瓜刀,四處淘弄六根弦的吉他。


    黃昏傍晚,抱著吉他靠著老牆,牛仔褲、長發和憂鬱的臉,琴聲一響,吸引姑娘無數。


    公司大門距離馬路有二十幾米,左右兩側是臨街門市的山牆,這條路黑漆漆的,老嫖嘴裏哼著歌,剛要揚手敲門,後腰一涼,手就僵住了。


    我艸,劫道的?


    “小逼崽子,想我沒有?”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小地主?


    不對,應該叫他陳一刀了!


    他很快就穩定了心神,咧嘴笑了笑,“是陳哥呀,來了咋不進去?”


    “進你麻痹!?”陳一刀手上的刀用了一點力,刀尖刺穿襯衣,紮進了他腰裏大約一厘米。


    老嫖疼的一咧嘴,強忍住沒叫出聲。


    “我問一句,你就迴答一句,如果有一句不是實話,我就往裏捅一點兒,咱們慢慢玩兒,聽明白了嗎?”


    “你問!”


    “周瘋子下林業局了?”


    “對!”


    “啥時候迴來?”


    “不知道!”


    陳一刀手上用了一點力,老嫖低哼一聲,“你媽……瞎捅啊?我他媽真不知道!”


    “給你個任務……”


    “說!”


    “殺了周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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