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天氣陰沉,一場大雨即將落下。


    周東北拿著《木材調撥令》正從木材調運局大樓台階往下走,一輛白色拉達開進了大院。


    車在樓前停好,眼看著張大蛤蟆下了車,後麵下來一個身材消瘦的男人。


    副駕駛門開了,小地主,也就是現在陳一刀大夫下了車,用力關上了車門,發出“砰”的一聲。


    張大蛤蟆腋下夾著個黑色小皮包,剃著板板正正的方寸,穿了件淡藍色半袖襯衣,灰色西褲加上黑色皮鞋,大老板氣質十足。


    周東北恍惚了一下,難道胳肢窩夾手包這個形象,是從他這兒開始的?不對呀,印象中這副打扮應該是九十年代才有的,這家夥可夠超前的了!


    “瘋子老弟?!”張大蛤蟆微微揚著頭,臉上的驚訝轉瞬即逝,笑嗬嗬揚起了手。


    台階有些高,周東北腳沒停,同樣一臉陽光地揚了下手,馬上又被張大蛤蟆身旁那個男人吸引了……


    這人好熟悉,看年紀約有三十七八歲,小身板挺單薄,白白淨淨的一張臉,小分頭油光水滑……自己肯定見過,隻是一下懵住了。


    兩個人的大手握在了一起。


    也不好直愣愣地盯著人家看,周東北和張大蛤蟆寒暄起來,“張哥這是來辦事兒?”


    “嗯,過來辦那個什麽調撥令。”


    “張哥也開始做木材生意了?”


    張大蛤蟆打了個哈哈,“外地來的朋友,幫著忙活忙活……那行,我們就先進去了!”


    “好,改天喝酒!”周東北客氣了一句,微笑著看他往上走。


    陳一刀始終沒吭聲,斜著他一眼後,快步跟了上去,那個小分頭目不斜視,蹬蹬蹬,上了台階。


    望著他從身邊走過,周東北又開始琢磨起來,誰呢?


    張大蛤蟆這麽八麵玲瓏的人,今天竟然一反常態地沒介紹這個人,明顯是怕自己搶他的生意呀!


    木材這塊肥肉,他到底還是咬了上來!


    大樓前,三個人高高在上,仿佛在俯視著芸芸眾生,看著那輛全市聞名的跨鬥子出了大院,張大蛤蟆問小分頭:“楊老板認識這個周瘋子?”


    小分頭麵目陰冷,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小赤佬,比毛麽多來象沒有淨化好額黑猩猩……要西!!”


    張大蛤蟆沒聽懂他說的是什麽,但罵人是肯定的了!


    剛才他就察覺到了這位楊老板有些不對,沒想到這兩個人還真認識,難道他找自己之前找過這個周瘋子?


    梳著小分頭的楊老板氣都喘不勻了,胸口一起一伏,上次那兩個著裝的如狼似虎,自己要五千塊錢的醫藥費,結果硬生生地壓到了二百塊錢,還說如果不要的話,這點錢都沒有!


    “張老板,”他看向了張大蛤蟆,壓低了聲音,“一條腿一千,要了他命我就拿出來五千!能做嗎?”


    張大蛤蟆眼角就是一縮,隨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著哈哈:“楊老板真會開玩笑,走吧!”


    當天晚上,陳一刀返迴了鬆雪賓館,敲開了四樓楊老板的房門,在裏麵坐了二十幾分鍾才走。


    ——


    1987年7月7日星期一,小暑,暴雨傾盆。


    興安市第十中學三層大樓上,紅條幅被雨打得蔫頭耷腦,早就看不清上麵是什麽字,雙開的大鐵門前站著好多家長,穿著雨衣,打著雨傘,一個個都凍得瑟瑟發抖。


    周東北緊緊摟著盛夏的肩膀,手上的那把雨傘隻能勉強讓頭發不濕,盡管他把傘都遮在了盛夏的頭上,可兩個人身上也早就濕透了。


    “放心,”他安慰著盛夏,“老弟肯定能考好!”


    盛夏嘴唇發白,“奇怪,記得去年和前年高考也下雨,也賊大……”


    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


    兩個人翹著腳往校園裏看,終於找到了盛春的身影,他穿著軍綠色的雨衣,剛剛挽起褲腳,遠遠就咧開嘴笑。


    “姐,姐夫!”他喊了起來,跑的雨水四濺,“這麽大的雨,你倆傻呀?一直等著了?”


    盛夏掏出已經濕透的手絹,用力擰了擰,伸手給他擦臉,“考的咋樣?”


    “挺好的,不難!”


    周東北笑道:“我就說老弟牛逼,走,姐夫請你吃好吃的,敞開了隨便點!”


    十中距離旭日飯店最近,他早就訂好了單間,吃完飯以後,又把椅子靠在了一起,“大春兒,躺下眯一會兒,到時間我喊你!”


    “不用!一點兒都不困!”


    “不行!”盛夏撂下了臉,“麻溜給我躺上去,閉上眼睛!”


    盛春鼻子有些發酸,這兩個人身上的衣服還都濕著呢,卻完全不管不顧,隻想著自己……


    “姐,姐夫,謝謝!”他輕聲說。


    “別整沒用滴,刹愣兒躺下睡覺!”盛夏吼道。


    “嗯!”他躺在了那些椅子上,又側過身麵朝牆,背對著他倆,眼淚就流了下來。


    兩個人躡手躡腳走了出去,坐在了大廳靠窗位置,飯店總經理楊大國端過來兩杯熱水,聊了幾句就迴去了。


    “去換件白大褂,我都打過招唿了!”


    盛夏搖了搖頭,“都快幹了,沒事兒!”


    這個強丫頭,周東北也沒招兒,望著外麵的瓢潑大雨,兩個人良久沒有說話。


    “哥,你後悔沒上大學嗎?”


    “後悔!”


    “那為什麽不去?”


    “因為怕失去你!”


    “滾蛋!”盛夏臉紅了,輕輕打了他一下,“如果……我說如果以後你有孩子了,會讓他考大學嗎?”


    “會!而且是必須,因為隻有好好讀書,才能逆天改命……”


    她有些不解,不明白他既然什麽都明白,為什麽自己不去讀大學?自己是沒考好,可他不一樣!


    周東北深情地看著她,卻沒解釋什麽。


    連續三天,兩個人都一直站在考場外,高考結束了,盛夏卻發起了高燒,打了兩天點滴才去上班。


    小丫頭住了兩天院,區人事局來了好多人,他們科室的人都來了,第二天老區長李大宏和陳敏一起來的,還拿了好多補品。


    盛夏上班後,周東北趕快往紅星林業局跑,那邊的木材要裝車了。


    周旺不想見周達和弟媳婦,找了個周一上午,蹬著自行車把父親接迴了紅升鄉,老頭每天拎著用柳條兒自製的魚竿,到小藍河沙場找他,爺倆一起去釣魚。


    馮嘎子記著瘋子哥的話,遇到車排隊的時候,他就介紹一下東山蘭花岸沙場,還是會有等不及又圖便宜的車去。


    就在周東北往紅星局去的路上,楊曆年在將軍背沙場的河裏遊泳。


    坐在岸邊的老四陳軍猶猶豫豫,見他上了岸,一咬牙說:“七哥,我想和你說個事兒!”


    “你小子肯定沒憋好屁,說!”楊曆年抖著身上的水,笑罵起來。


    那邊土豆在指揮車,孫廣誌孩子發燒請假沒來,他扯著脖子喊:“大頭,你他媽快去幫忙,一會兒我就把你那鍋砸了!”


    大頭腦袋上頂著鋁鍋,正躲在陰涼處接收宇宙氣場,聽到七哥的喊聲,“嗖——”的一下就蹦了起來。


    “來了,來了,人家撒泡尿……”


    “說吧,啥事兒?!”楊曆年彎下腰,用力擰著大褲衩子的褲襠位置,上岸站了一會兒,這裏的水最多。


    “七哥,你發現沒有,最近二驢子的手賊大方?”


    楊曆年手就停住了,直起了腰,斜眼看向了他。


    決定幫瘋子以後,跟著自己蹬三輪的五個老弟都一起過來了,轉眼就是一年,現在每個月的工資漲到了一百,入冬停工和年三十前兩次紅包,瘋子待他們不薄。


    五個人中,土豆於江飛、大頭張濤和自己關係最近,一起玩的時間也最長;剩下三個人都是被自己歸攏老實了,才跟著蹬起了三驢子。


    其中趙光腚趙有田收破爛去了,二驢子孟偉被自己打發去看三個貯沙場地,老四陳軍一直在這邊忙活。


    五個人裏麵,土豆有點小心眼,大頭是個二皮臉,趙光腚最務實,二驢子孟偉很機靈,而老四陳軍的性格最不好琢磨,有時蔫,有時卻又張揚。


    現在他說這個話,什麽意思?


    楊曆年狐疑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迴1985:東北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賊並收藏重迴1985:東北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