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柱繼續說:“爺知道你不想占鄉親們這個便宜,更沒看上那點利息!可事情必須得這麽辦,為啥呢?因為你得讓人知道這筆錢得之不易!也得想辦法堵住那些想借錢,卻根本不幹正經事的人張嘴!”


    “這鄉下呢,有時和城裏還是有點區別的,爺不是看不起農村人,往上查八代,都他娘的是泥腿子……”


    “可你不得不否認的是,就有那麽一些人目光短淺,見便宜就上,要不怎麽會有這麽一句話:窮山惡水出刁民?”


    “想想小蘭河沙場的事兒,如果你不是聯合了派出所,把鄭老屁和馮嘎子他們震唿住,麻煩的事情在後麵呢!”


    “這人哪,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什麽寡……”


    “不患寡而患不均!”


    “對!”周國柱繼續說:“他們哪怕都窮掉了底兒,依舊裹著棉襖曬著太陽抓著虱子,每天無所事事,左看看右瞅瞅,無所謂了,反正大家都一樣窮!”


    “可如果有一天生活發生了變化,他們就會擔心自己得到的太少,懷疑分的不公平也不公正!”


    “你無償借給一個人錢了,這個人又用你的錢發了財,肯定就會有第二個來找你借錢,接著就是第三個、第四個……”


    “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拿到這些錢幹啥,可他也得爭著搶著來借,唯恐落人一步!為啥?因為他覺得這是天大的便宜,有便宜不占,那就是王八蛋!”


    周東北嗬嗬笑了起來,爺爺說的道理他都懂,隻是剛剛沒想那麽多。


    “爺,我明白了,放心吧!”


    周國柱閉上了眼睛,輕聲說:“你能想著鄉親們,這叫不忘本!爺很開心,這才是做人的根本,否則真有了錢也不過就是個暴發戶而已!好小子,這才是我老周家的種!”


    初三上午。


    周東北在院子裏劈柈子,很快棉帽子就戴不住了,摘下後放一邊,頭上唿唿冒著熱氣。


    隔壁傳來盛夏的喊聲:“哎,走啊!”


    “嘎哈去呀?”他拄著斧把,笑嗬嗬看了過去。


    盛夏用一條白手絹紮了條馬尾巴,頭發順直,又黑又密,小臉蛋更是白裏透紅,大眼睛裏都閃著光。


    “你個周扒皮,忘了今天啥活動了?”她撅起了粉紅的小嘴。


    周東北沒去迴答她的問題,皺著眉問:“我咋就成周扒皮了呢?我扒誰皮了?我隻會扒褲子好不好!”


    盛夏剛想說是聽滿囤說的,沒想到他說著說著就下了道,氣的一跺腳,“臭流氓,愛去不去!”


    周東北朝她背影喊:“我幹完活就過去——”


    她去老嫖家了,今天她們幾個初中同學聚會。


    他笑了兩聲,小丫頭看似潑辣大膽,其實特別的封建保守,這與家庭教育、時代背景以及本人品質都有著很大的關係。


    繼續劈柴,他真不想湊這個熱鬧,可知道如果不去的話,小丫頭肯定會生氣。


    又劈了一個多小時,劈好的柈子堆得像小山一樣高了。


    周旺出來了,爺倆開始往西側杖子邊摞。


    “秦老三來借錢?”他問。


    “嗯!”


    “多嗎?”


    “至少得一兩萬!”


    周旺愣了一下,“這兩口子是要幹點啥?”


    周東北彎腰抱起一大捧柴火,笑道:“猜猜!”


    周旺想了想,把懷裏的柴碼好,“養雞?”


    “厲害!”周東北嗬嗬一笑,豎起了大拇指,“爸,你覺得應不應該借?”


    周旺從棉襖兜裏拿出煙,爺倆點了起來。


    “老三唯一的毛病就是愛玩,如果能戒了,就沒問題,他那個媳婦厲害,撒起潑來,還真能管住他!不過……”


    周東北看著他。


    “不過這得取決你自己用不用錢,咱不是菩薩,如果自己還沒整明白呢,拿什麽幫其他人?”


    “錢不多,倒是可以借,不過我也是有條件的……”周東北把自己的兩個條件說了一遍。


    周旺蹲在了地上,連著抽了幾口煙,“老二,我比你更了解這些人,要我說,先別想著幫其他人家,還是要讓他夫妻倆先幹起來,不然沒用!”


    “哦,為什麽?”周東北奇怪起來,蹲在了他身前。


    “因為眼見為實!”


    “隻有看到他們兩口子賺到錢了,鄉親們才會動心,那時候都得哭著喊著要幫幫他們!”


    “現在紅口白牙的用嘴去說沒用,他們還會覺得你要害他們,而且一開始也不適合帶著這些拖油瓶,那樣的話,他兩口子恐怕都幹不好……”


    周東北抽著煙沉默起來,看來自己果然是沒想明白,也太想當然了。


    父親是從人性角度分析的,非常有道理。


    其實這些自己都懂,隻是自己總下意識的用幾十年後的思維去看人看事,以為鄉親們會有十幾年後思想覺悟。


    改革開放還沒幾年,幹半年歇半年,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他們的理想日子,所以這個時代隻有很少一部分人先富了起來,而不是所有人。


    “爸,我明白了!”


    周旺笑了,“你不是說要去滿囤家嘛,去吧,我自己一會兒也幹完了!”


    這時,周國柱也出來了,“玩去吧,我和你爸整!”


    “爺,不用,你快歇著吧!”


    “扯淡,”周國柱脫了羊皮襖,“天天躺炕上那叫混吃等死,這身子骨從來都是越動越結實,否則就生了鏽,去吧!”


    周東北清楚爺爺什麽性格,知道勸也沒用,又抱起一抱摞好,這才拿起地上的棉帽子,“那行,我玩去了!”


    “你個癟犢子,穿大衣呀!”周國柱朝他背影罵了起來。


    周東北揚了揚手,喊:“就後院,跑幾步就到了!”


    老嫖家西屋。


    五個女生圍坐在炕頭嘰嘰喳喳,老嫖、二虎還有四個男同學在打撲克,賭注是喝涼水。


    圓臉的胖子掐著牌,笑嘻嘻說:“薑科長這身行套可是夠牛逼的了!”


    家住北山的薑銀山哈哈一笑,伸手彈了彈西服左袖口上的商標,“還行,說是國外的大牌子,我也不認識……”


    二虎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裝逼!”


    薑銀山也不當迴事,“你小子這是嫉妒!”


    老嫖暗笑,屁的科長,木材加工廠的副科到政府機關的話,連特麽股長都算不上。


    二虎又輸了,望著大盆開始肝兒顫。


    “喝!喝!喝!”


    幾個小子起著哄,二虎隻好拿起大搪瓷缸子,在盆裏舀了多半缸。


    “不行!”薑銀山不幹了,擼胳膊挽袖子,“必須滿上,我剛才都是滿的……”


    二虎苦著臉,“不行了,我特麽都喝六缸子了,真整進不去了!”


    老嫖半躺在枕頭上,笑道:“願賭服輸,誰讓你笨得像豬似的,快喝!”


    胖子勸道:“算了,歇一會再喝,可別灌壞了!”


    戴眼鏡的四眼也說:“就是,稍等一會兒!”m.23sk.


    “不行,”薑銀山瞪起了眼睛,“誰都別玩賴,四眼你倆也別和稀泥,你倆灌別人的時候咋不這麽說呢!”


    甜杆兒嘴裏叼著煙,笑嘻嘻的也不說話。


    這小子之所以有這麽個綽號,一是因為他特別瘦,二是嘴甜,愛拍馬屁,尤其是薑銀山的馬屁。


    “操!”二虎罵了一句,懶得再說什麽了,伸手舀滿水,咕咚——咕咚——幾大口就喝了進去。


    薑銀山哈哈大笑,還鼓起了掌。


    其他幾個人沒吭聲,看著都覺得自己肚子直難受。


    二虎放下缸子。


    呃——


    打了個飽嗝,隨後一張嘴……


    噗——


    肚子裏的水就噴了出來,噴了薑銀山一頭一臉。


    胖子、四眼和甜杆兒都愣住了,老嫖抱著肚子哈哈大笑,炕頭的幾個女生也懵了,連忙看了過來。


    “我草泥馬二虎!”薑銀山急了,張嘴罵了起來。


    二虎剛要說我不是故意的,聽到他罵人,臉就變了……


    這時,周東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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