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北風嘶吼著,在白茫茫的曠野中肆虐奔跑,刮起的陣陣浮雪讓人睜不開眼。


    雪路上,周東北奮力蹬著自行車,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


    自己高中畢業後,就接了爺爺的班,去了興安市木材綜合加工廠,才工作一年,也就是在今天,被這些人打住了院。


    第二年夏天,姐姐被逼得跳了河!


    當時自己瘋了一樣,揣著刀去了王老騷家,人一個沒捅著,隻砸碎了他家一台13寸的牡丹黑白電視,還有兩麵鏡子。


    結果是拘留罰款又賠錢,幸好嚴打剛結束,求爺爺告奶奶,又挨了個處分,才迴廠裏上班。


    可兩個月後,又被誣陷偷廠裏木材,被開除了公職。


    後來才知道,堅持要開除自己的那位廠領導,是王老騷家的遠房親戚!


    生活還得繼續,渾渾噩噩混到了三十多歲,剃過炮子頭,戴過bb機,拿過大哥大,風光過也落魄過。


    娶了個二婚頭,被窩熱乎兩年又跟人跑了。


    2000年,一個發小去世後,大徹大悟,發誓不再胡混。


    去省城、下廣州、闖京城......夜市賣過羊肉串、進過傳銷窩、開過小飯店,賣過二手車、大大小小的公司也整過六七個。


    朋友圈裏非著名行業冥燈,生命不息,折騰不止!


    錢沒賺多少,身體卻像街邊賣剩下的那個西瓜,外表光鮮,裏麵都瘺了。


    沒養過娃就開始了養生,啤酒配人參,可樂放枸杞,蹦迪帶護膝,滴著眼藥水看手機,眼睛一睜一閉,就過了知命之年。


    迴想起上輩子,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幹,靠人人跑!


    總結起來就倆字:憋屈!


    ——


    半個多小時後,天已經擦黑,周東北終於騎到了小屯,路太滑,摔了七八個跟頭,勞動布棉大衣上都是雪。


    他把自行車支好,一隻手從木門上的鎖洞伸了進去,幾下就捅開了。


    “吱呀——”


    門開了,聲音酸澀的倒牙。


    月色朦朧,拉長了他的影子,院子裏積雪很厚,走在上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大團大團的白色霧氣從嘴裏唿出,他見柴火垛上有把短柄的新斧頭,伸手拿了起來,這玩意兒好用!


    來到東屋窗戶前,彎腰側耳去聽:


    “大哥,你可真有勁兒,炕都快讓你折騰塌了......”


    聲音沙啞中透著股狐媚氣,隔著窗都聞到了一股騷味兒。


    男人說:“看著你,我就渾身是勁兒!”


    “家裏的不好?”


    “好個粑粑,木頭似得......”


    沒猜錯,是自己那個敗家爹,果然在這兒!


    周東北沒猶豫,揚起了那把鋒利的斧頭。


    “嘩啦!”


    玻璃碎了!


    繼續……


    幾斧頭下去,兩扇木質窗戶已經破爛不堪,裏麵那層防寒塑料布也被砍成了幾條。


    黑洞洞的房間裏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燈亮了。


    周旺蹲在地上,隔著炕沿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史桂香裹著條髒兮兮的花棉被瑟瑟發抖,被子有些短,顧頭不顧腚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凜冽的北風夾雜著浮雪灌進了屋裏,窗框上幾條破爛的塑料布被吹得“啪啪”作響。


    借著屋裏昏黃的燈光,周旺小心翼翼看去,不由心髒更是“砰砰”亂跳,嚇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好涼!


    窗外,一個身影又高又瘦,滿臉的鮮血,一雙大眼珠子如銅鈴一般,仿佛是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討命的小鬼......


    屋裏右側的牆上,釘著一個大陽曆牌,周東北清楚地看到上麵的紅色文字:


    1985年12月8日,宜納畜。


    他朝屋裏招了招手,“迴家!”


    周旺愣了,沒想到竟然是自己兒子,頓時來了精神,“嗖——”的一下竄上了炕,光著屁股插腰跳腳,破口大罵:


    “小逼崽子,你他媽瘋了?”


    “你是不是虎?”


    “滾!麻溜給老子滾......”


    “......”


    罵了幾句覺得冷了,彎腰扯起棉被披在了身上。


    周東北一揚手裏的斧子,語氣冰冷,“穿衣服,不走的話,今晚就把你公母倆砍死在炕上!”


    周旺裹著棉被喘著粗氣,看著兒子血紅的眼珠子,有些陌生。


    他喃喃道:“瘋了,這是撞著啥了……”


    “嘩啦,嘩啦!”


    周東北懶得廢話,開始用斧子清理窗戶上的碎玻璃,抬腿就要上窗台。


    “我走,我走!”


    他見這是來真的了,慌忙滿炕找他的褲衩子。


    周東北冷眼看著。


    很快他就穿好了棉襖棉褲,史桂香在被窩裏縮成了一團,顫著聲問他:“死鬼,你走了我咋整?”


    “西屋睡去!”


    說完他就跳下了火坑,趿拉上棉鞋,抓起櫃子上的棉大衣和狗皮帽子,推門就走。


    院子裏,爺倆對視著。


    “行,”周旺眼角直抽搐,咬著後槽牙,“小兔崽子出息了,敢來攪合你老子的好事兒!”


    周東北拎著斧子,大眼珠子死死瞪著他。


    “咋滴?”周旺斜著眼睛,“還敢打老子?”


    周東北一聲不吭,眼前像放老電影一樣,好多片段一一閃過:


    小時候,父親常牽著自己的小手去遊泳、抓林蛙,帶著姐姐上山采蘑菇;好不容易吃上一次肉,也會把肥肉給自己,瘦肉給姐姐,而他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


    他想不起來了,父親是從什麽時候起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片段又是一閃,那是17年後,他躺在炕上口角流涎的邋遢樣子,還有姐姐荒涼的墓地......


    “來,砍我?來砍我!”


    周旺梗著脖子叫囂著,側過身子用肩膀撞他,“來呀,不怕天打雷劈,你就動手!來!”


    周東北被撞得後退了好幾步,手裏的斧子越攥越緊。


    見兒子果然不敢動手,周旺朝雪地上啐了一口,伸出手,一下一下用力懟著他的腦袋:


    “老子把接班的機會給了你,又辛辛苦苦供你上學,怎麽著?還想砍老子?把你出息的......”


    “你以為我願意接這個班?”周東北終於忍不住了,眼裏仿佛要噴出火來,“要不是你沒正事兒,我又怎麽不去上大學,去接我爺的班?”


    “你供我上學?你一天天不著家,除了賭就是胡搞,田裏的活都是我媽在幹,你動過一根手指頭嗎?”


    他上前一步,周旺心虛地退後了一步。


    “你也好意思說?這些年你賺過一分錢嗎?你拿什麽供我?”


    “是我媽在田裏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兒,是我姐初中沒畢業就去磚廠風吹日曬雨淋,是她們!是她們供我讀完的高中!”


    “家長會你去過嗎?我班主任是男是女你知道嗎?我學習是好是壞你知道嗎?高考多少分你知道嗎?”


    “你?!你放屁!”周旺已經詞窮,伸手又要懟他的腦袋。


    周東北嘴唇顫抖,眼角已經濕潤,見他還要動手,一抬腿,就把他絆倒在地。


    “你個畜生!”周旺沒想到平時蔫頭巴腦的兒子真敢動手,躺在雪地上就開罵。


    小屯村長的兒子王木生要娶閨女,人家出了600塊錢彩禮,那可是整整600塊錢哪,這小畜生天天攪合,不讓他姐同意。


    這火氣應該是從這件事情上來的,看來今天要集中爆發了?


    “唿——”


    周東北手裏的斧子飛了出去!


    m.23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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