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在失蹤了十一年後,再度出現,你一定會以為自己見鬼了。肖笙在野外拍攝工作時,意外脫離團隊失蹤。人們都以為他死了,就連等了她三年的陳綺嵐最後也不再抱期望。可是,誰又想過,若幹年後,他就那麽出現了,不過不是以鬼的形態,而是以有血有肉,能活動的人類的形態。


    也許大多數閱曆豐厚的人都覺得這世上不存在什麽奇跡。這個詞語不過是人們對無法左右的情況生發出的妄想。不過,盡管這種妄想概率極低,還是有它發生的偶然性。


    耗費了十年的光景,肖笙從渺無人煙的荒郊野嶺,到達繁華喧嚷的都市。長久以來支撐他迴來的信念,是對女兒的承諾和對妻子的誓言。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沿途經受了多大折磨,也不知道他是靠什麽活下來的,人們紛紛揣測推理,不過一切猜測都在新聞登報後的數天時間,被世人遺忘。


    當他一身灰頭土臉,穿著比乞丐還肮髒的行頭,瘦得皮包骨的移動在美國街頭時,人們像看怪物野獸一般,避之不及。他亦步亦趨,憑借這些年深深刻在頭腦裏的生活信息,終於在十一年後的某一天,出現在了過去的那幢老房子前。


    如今這棟房子已經易主,裏麵早已不見他的妻女。警察得到周圍群眾的報警,來到他麵前,這才知道原來這名可疑男子就是十年前報意外失蹤的攝影師肖笙。


    聞訊的陳綺玲帶著肖琳來見他。肖笙聽說女兒會來,主動要求洗澡理發,並換了件幹淨衣服。他想在女兒麵前留下一個好印象。可令他想不到和傷心的是,一路被強迫拖過來的肖琳拒不承認自己有父親,不僅如此,還公然在他麵前做侮辱性的手勢。


    不過這些並不能阻止肖笙愛護她,隨著往後對肖琳細致入微的關懷,他花費了近一年時間,終於漸漸被她接納。


    盡管肖笙剛迴來的時候潦倒不堪,甚至與人會話都成問題,在通過他努力適應和鍛煉月餘後,很快迴到正軌。他找迴了從前做攝影工作的手感,開始繼續攝影師的工作。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女兒在沒有了母親後,能過上好生活。


    就這樣,肖琳被肖笙從姨媽家接走了。肖琳以為自己終於不再是孤兒,終於有了父親的時候,數月後的一天,打破了一切美好期許。


    那天,成為她一生中的裂隙。從此以後,她便開始了長達七年的痛苦之路……


    關於那天的大體情況,實在不值贅述。一如往常那樣,肖琳去上學,下午時間一到,準時放學迴家,照舊讀讀書,吃吃飯。平平淡淡的一天,本該平平淡淡地過,就像一年之中絕大多數時間那樣,在不久就會遺忘的行為模式中重複再重複。


    多麽希望那是一日無關緊要的重複。


    時間往後推移五個小時左右,肖琳被一陣急促鈴音叫到屋外。原來過幾天就是萬聖節了,周圍鄰居小朋友專門來找她商量怎麽過。她很高興地接受邀請,征求肖笙同意後,隨同他們出了院子。


    大概一個小時以後,她迴到家門口,按了幾次門鈴,屋內無人響應。她隻好掏出備用鑰匙,將大門打開。


    “爸爸?”


    屋內靜得出奇。


    “爸爸――”


    她一邊脫鞋,一邊把鑰匙隨手丟在門口櫃子上。換好拖鞋,走上樓梯,朝肖笙工作的暗房走去。


    “爸爸,你在這裏嗎?”拉開房門,裏麵空無人影,隻有幾張正晾曬的照片懸掛在繩子上麵。


    撓撓頭,把房門關嚴,她又來到肖笙的臥室門前。


    “爸爸,不要玩捉迷藏了!我知道你在這!”她邊笑邊拉開這扇厚重的木門。


    眼前的是什麽?依舊空蕩無人?惡作劇?驚喜?還是驚悚?恐怖?離奇?


    強大的,前所未見的視覺刺激,正殘忍無情地破壞肖琳的腦部構造,破壞她對人體的認知。尖叫已經沒有了,地板被無力的身軀砸出哐當一聲。


    隻有門梁上懸掛的一顆無眼頭顱,正用他那深不見底的如同兩個黑洞一般的雙目,俯視發生的一切。


    洞內,還在不斷往外流血,潺潺而下的兩行血淚順著麵頰,“滴答、滴答”地流下,好像會說話似的。


    那副麵容依舊保留溫度和鮮活。那是生物還沒有死透的狀態。


    血……到處都是鮮血……還來不及幹變成灰色的,血紅血紅的鮮血,蔓延在房間內的每個角落……


    血……是夢境中的鮮血……顏色,是夢境中的顏色……


    肢體……是夢境中的肢體……


    支離破碎,散布各處……


    肖琳昏死過去的身體,被流淌過來的血液沾濕手臂,袖口,腰身……一點點加劇她腦部的化學反應。


    原來那顆飄蕩的頭顱,是她父親。是她父親對慘死的控訴,是她父親,在喚醒她的記憶!


    這起惡性殺人案驚動了當地警方,警察設立專案調查小組,力求早日查出真兇。然而這起案件雷聲大雨點小,在新聞報刊刊載餘溫退散後,調查進展也隨之悄無聲息,冷卻殆盡。


    陳綺玲發覺警察的不作為,曾多次提出要求重新查找。可惜年月久遠,現場證據已經無從勘察,案情也就不了了之。


    她隻能巴巴地望著自己可憐的外甥女,為她的遭遇默默心痛。


    醒來的肖琳,沒有了認知能力,開始神誌不清。六親不認的她,被迫送進專門治療此類病症的療養院治療。沒想到一進去,就是七年。


    七年間,她都活在仿若牢籠的院子裏。她的姨媽經常會來看望她。前幾次,她極度渴望肖琳能夠認清自己,恢複記憶,忍不住在患者麵前提起舊事。此舉被醫務人員發現後禁止,從此她再沒了衝動。


    經過細心調養,漸漸地,肖琳恢複一些認知,在此基礎上,又恢複了一些記憶。她就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在自我的世界裏擺拚積木,試圖重建記憶之塔。可惜創傷太大,不足以彌補缺失的縫隙。每每她覺得就要看清楚過去的時候,一股強烈颶風般的阻撓便會越過塔頂,將它攔腰斬斷。


    就這樣,她展開了西緒福斯般的無用勞作,在那座四望無際的山頂,重複那如同滾石起落一般的記憶勞作,無休無止,往複循環。


    最後,她終於被那顆無邊巨大的滾石壓在了山底,從此不再掙紮。被選擇性遺忘的記憶,也隨著不抵抗政策“永久”地逃離了腦海。


    如果沒有強烈的使命驅使,如果沒有對身世的好奇,肖琳的記憶,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尋迴。也許這樣,她才會如姨媽說的那樣“幸福”地生活下去。


    真的會幸福嗎?她允許這虛偽的幸福存活下去嗎?


    答案在她決心踏上中國之旅的那一刻,就已經揭曉。


    肖琳頭上的光束刷地熄滅,麵前的肖笙也逐漸分解成一顆顆光子微粒,彌散在空間中。直到最後一刻,他依舊保持溫柔的微笑,臨消失前,似乎想伸手撫摸肖琳的頭,不過轉瞬變作一陣粒子微風,飄向遠處一片片花海。能見到其中一片幻化成了金色,隨著光耀一閃而逝,恢複它的本來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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