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解釋過。


    鑒寶其實就是靠身體在吃飯。


    講究五官、手腳、心來感受、品鑒寶物。


    在古玩行當,認為身上的器官都具有靈氣,因此也叫做靈官。


    徐老在江湖竄貨場打了眼之後,鑒於我當時維護了他麵子,曾單獨約我,向我行“靈官拜退”大禮。


    前麵同悅古玩提出讓我們三人享香受供,就是要我們的命。


    要命太簡單了。


    雙眼一閉不睜。


    啥也沒了。


    可我現在主動提出自廢靈官、守店千年,意思是拿著刀,自己動手,廢了五官、手腳,成為一尊不死的人彘,隻要有一口氣在,就永遠在店鋪的後院待著。


    這事情的殘忍和痛苦程度。


    比丟掉性命高出萬倍不止。


    什麽叫生不如死?


    這就是典型生不如死!


    當然,我也不是傻子。


    胡三秒的景泰藍葫蘆對鎖,以雜項閻王的本事,他絕對能判斷出來這是一把古鎖留今字。


    也就是說。


    雜項閻王若敢砸開對鎖,他絕對可以鬥贏。


    但是,我賭他不敢砸!


    他是一位退隱江湖十年,每三天都要見一次寶貝女兒的老父親。像這種曆經風霜的人,隻想遠離是非、守成安怡,絕對不可能拿女兒的前途性命來博。


    哪怕僅僅是百分一失誤的概率,他也不敢。


    我賭他在最後的時刻,一定不會砸對鎖,而會選擇撤鬥行百步香。


    寧願折了自己一輩子的江湖名譽,來換取自己女兒。


    古玩就是玩人。


    玩人就是玩心理。


    若是麵對十年前的雜項閻王,我絕對不敢這樣下注。


    但現在,這一定是他最大的軟肋。


    顏旺父女在我說出自廢靈官之後,頓時臉色陡變。


    我見到顏旺神情突然陰沉萬分,變形的十指關節發出了輕微格格響動,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關節響動、推金絲眼鏡,這些微小的動作,證明他現在心中緊張而糾結。


    緊張在於他根本摸不清我的來路。


    糾結在於接了鬥之後,贏了一切都好說。若是輸了,到底是講江湖規矩,還是直接弄死我拉倒,存在選擇。


    我相信他有充足的考量,但不管他作任何選擇,這會是對老江湖心中的信仰產生強烈的衝擊。


    “顏先生,接鬥嗎?”我冷冷問道。


    顏旺微閉了一下眼睛,驀然睜開,雙目如炬。


    “柳先生,師承何門?!”


    “無門無派!”


    “緣何敢賭?!”


    “八字夠硬!”


    “老頭子人稱閻王,有時會不講規矩!”


    “你來試試看!”


    這一番對話結束之後。


    我知道自己已經穩了。


    雜項閻王第一次稱唿了我的母姓,但卻表現出一副咄咄逼人之姿,甚至已經直接攤牌,說他會不講江湖規矩。


    這雖然是對我的一種震懾。


    但與此同時,也是他內心對結果不確定的一絲恐慌。


    色厲內荏!


    顏旺陰瘮瘮地冷哼一聲:“好!接鬥,上鬥物!”


    我將木盒子拿了出來,打開了盒蓋,抬手說道:“請掌眼。”


    顏旺淺淺地瞄了景泰藍葫蘆對鎖一眼,立馬閉上了眼睛,摘下了金絲眼鏡。


    顏小月見狀,趕緊拿了一根纖細若絲的長繩子,遞給了顏旺。


    顏旺閉著眼睛,用繩子拴起了葫蘆對鎖,十根變形的手指,突然以一種非常古怪的姿勢迅疾交叉。


    繩子綁著葫蘆對鎖,騰空而起,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轉動。


    他雙目依然不睜,旁若無人、物,身子似乎進入了一種完全入定的狀態,但手中扯細絲的動作卻不停。


    景泰藍葫蘆對鎖依然在瘋轉!


    我見到顏旺的鼻翼、耳朵、嘴唇、眼簾,若蜻蜓點水一般在微動。


    傳說中的心鑒!


    鑒師靠的是五官、手腳。


    但往往最會欺騙人的,也是五官、手腳。


    老一輩的頂尖鑒定大師,如果對某一項領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可以完全擯棄五官和手腳媒介,讓寶物在自己眼前不斷地晃動,用心去感受它的外形、色澤、氣息、寶光……


    說起來神乎其神。


    但其實也很好理解。


    失明畫家能夠通過筆摩擦宣紙之聲判斷所畫的具體東西,失聰音樂家可以通過別人彈琴鍵之手認定哪個調子失真,無味覺廚師可以通過菜色澤推測五味哪項出了問題……


    還是借用《賣油翁》裏麵的一句話。


    無他,但手熟爾。


    我心中暗自震撼。


    其它方麵不好說,但在雜項領域,我不如顏旺。


    半晌之後。


    他將景泰藍對鎖放了下來,拿起了桌子上的眼鏡,嘴對著鏡片嗬了兩口氣,再從懷中拿出鏡布,仔細擦拭了一下鏡片,緩緩將眼鏡給戴了上去。


    直到這個時候,顏旺才將眼睛睜開,神情無任何變化,死死地盯著我。


    我無比淡然。


    與他對視。


    忽然!


    顏旺臉色陡變,顯得極為憤怒,抬手猛地一拍茶桌:“好小子!”


    “你竟敢以真充仿,假仿騙鬥!”


    茶桌上的杯子被他突然一拍,震得彈跳滾動,茶水橫潑,杯子紛紛摔落,發出了“哐哐哐”碎裂之聲。


    此話若憑空一道驚雷。


    旁邊的顏小月頓時驚得呆住了。


    之前說過。


    賭鬥秉承的一個原則便是“斷舊不如斷新”。


    我們拿景泰藍葫蘆對鎖,上門明確告訴同悅古玩其為明神宗期間對鎖仿品,考驗的就是對方斷新的眼力。


    但前提是拿來賭鬥的東西必須要為仿品。


    否則,這個局就不存在。


    若拿真品來賭,就是騙鬥。


    騙鬥之人,舊社會可是要剝皮銼骨遊街的。


    顏小月一張俏臉通紅,滿副肺都要氣炸了的模樣,轉頭說道:“爸,我叫人進來收拾他們!”


    顏旺聞言,抬手製止,冷冷地說道:“等會兒!”


    “死犯尚有一辯,讓他先解釋!”


    我心中暗暗冷笑。


    雜項閻王不愧是老江湖。


    他心裏清楚知道,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拿真品來騙鬥華東雜項第一贗品製作巨鱷。


    這其實就是仿品。


    但他通過心鑒,卻愣是沒看出名堂來。


    於是,他在反賭。


    賭我其實也不知道裏麵的道道。


    爾虞我詐。


    可惜,他詐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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