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櫃非常愛好京劇。


    閑來無事,他常會在影青閣哼唱兩句。


    尤愛唱《空城計》。


    有一次在影青閣,他還曾跟我討論:“當年若隱隴中臥,不到秋風五丈原。諸葛亮不應該出山,在臥龍崗讀書寫字吟詩就挺好。他出山之後,人生就注定是個悲劇,無論他多大的本事。”


    當時,我僅僅以為這是一位憨厚酸腐的老掌櫃在吊書袋。


    今天,宋掌櫃用《空城計》這句唱段,為自己人生進行了注釋。


    他一身本事。


    但或許,他僅僅隻想當一個老掌櫃而已。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公家來了人之後,我和陸岑音被帶去做了筆錄。


    出來之後,我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的傷,坐在車上昏迷過去。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陸岑音不在旁邊,應該是給我去拿藥或者繳費了。


    我腦中反複想著宋掌櫃臨死前的話語。


    宋掌櫃雖然已死,但事情並非沒有收獲。


    至少有一個最大的目標浮出了水麵。


    老司理。


    司理、掌櫃、朝奉、司櫃,這是古董行當的專屬詞匯。


    陸岑音就是影青閣的大司理。


    事情千頭萬緒,但脈絡卻非常之簡單。


    成神、報仇,是我唯二目標。


    九兒姐故意將最後一站放在了金陵,要在古董界成神,絕對繞不開金陵古董第一世家陸家。


    花老頭千方百計助推讓我幫陸岑音奪得陸家家主之位,並故意向我露出了我母親才會的拈花佛手絕技,這等於告訴我,要為死去父母報仇,線索一定藏在陸家天下至寶裏麵。


    無論是九兒姐、還是花老頭,他們全指向了陸家這個線索。


    但這個老司理,卻費盡心機地阻止我接近它。


    從這裏判斷,老司理與我父母死亡脫不開幹係。


    甚至可以初步揣測,老司理就是殺我父母的兇手。


    但現在,他失敗了,我成功了。


    當務之急,就是要抓緊解開地主老財扛米袋雕像的機關。


    陸岑音從外麵拿著藥進來了。


    她眼睛紅腫,神情憔悴,看著讓人無比心疼。


    這個善良的姑娘,一直人別人局中的一枚棋子。


    某種層麵上,她也是我破局的一枚棋子。


    可她是無辜的。


    陸岑音輕聲說道:“醫生說了,你內傷比較重,要注意休養。”


    我迴道:“不礙事,你一直沒合眼?”


    陸岑音幽幽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沒法合眼……我一直在做心理建設。”


    我安慰道:“不是每一位身邊之人都是宋掌櫃。比如王叔,他肯定會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陸岑音聞言,怔怔地盯了一會兒我,問道:“那你呢?”


    “我也會!”


    “萬一陸家是殺你父母的仇人呢?”


    “與你無關,你那時還小,我也還小。”


    “若是和我爸爸有關呢?”


    “……”


    陸岑音見我不吭聲,神色無比黯然,柔聲說道:“你好好養病,我還要去處理宋掌櫃的後事。”


    講完之後。


    她轉身離開了醫院。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丫頭性格中的包容與隱忍。


    宋掌櫃死得無比慘烈,陸岑音並沒有再追究當年他下毒害陸知節之事,也沒有將此事真相告訴陸家人,隻對外宣稱宋掌櫃患抑鬱症自焚身亡,還打了一筆不小的補償金給宋掌櫃賬號。


    那個賬號,一直是宋掌櫃在國外的老婆小孩使用。


    宋掌櫃死後,若老司理講江湖規矩,便不會再挾持宋掌櫃的老婆小孩,挾持也無用,但他老婆小孩卻還要生活。


    陸岑音此舉,彰顯了人性最良善的一麵。


    當天我就匆匆出院了。


    因為我接到了胡三秒的電話,開機關的鑰匙圖已經全部畫好。


    到了鎖龍巷胡三秒家中,小竹竟然在院子裏的小煤爐前熬湯。


    她見到我之後,甜甜地笑了:“哥。”


    胡三秒手中正拿著一張圖,對著夕陽,神情非常滿意地瞅來瞅去。


    聽到聲音之後,他轉過頭來,指著小竹說道:“小蘇,這丫頭說是你妹妹,長得不像啊!”


    “她那天晚上替我趕走了一個小偷,然後就不願意走了,說你交待了她,這個機關事關你們家一件大寶貝,怕還有小偷會惦記,來偷鑰匙圖,要保護我,是不是這樣?”


    小竹聞言,神情有一些羞赧。


    她隻要一撒謊,就是這副表情。


    我迴道:“是的。”


    胡三秒說道:“不過,這小丫頭我挺喜歡的,長得漂亮、做飯好吃、說話也甜,我讓她做我幹女兒,但她不幹。”


    小竹翹起嘴巴說道:“胡爺你別再說啦,做你的幹女兒要學你解機關,還說要刨十年木頭,我才不幹呢!”


    胡三秒聞言,皺眉道:“你這丫頭……江湖上想拜我為師的人多如牛毛,我都不願意收,你咋還不肯呢?”


    小竹迴道:“就不肯!”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太奇妙。


    胡三秒如此大怪人,與小竹短暫相處,竟然會主動提出收她為徒。


    我笑著說道:“胡爺你別強求了,她沒那個心性。”


    胡三秒神情顯得非常遺憾,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這門手藝怕是要失傳了。”


    講完之後。


    胡三秒將圖拿了過來,放在了茶桌上,讓我看。


    這是一把小小的鑰匙結構圖,除了畫出整體外形,旁邊還用工筆畫線,標注了澆築所需要的各種金屬材料和具體配方。


    如同印刷出來一樣工整。


    我對胡三秒的技藝,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旁邊標準的那些材料和具體配方,我完全看不懂。


    但我總覺得這把鑰匙好像似曾相似,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胡三秒向我解釋道:“這幾天我會按照這裏麵的澆築配比收集金屬材料,鑄摸打造。小蘇,你放心,胡三秒答應了的事,一定會將這把機關匙給打造出來,不管需要花費多少時間!”


    小竹閃著大眼睛問道:“胡爺,你大概要多長時間啊?”


    胡三秒迴道:“這個說不定,也許很快、也許幾年……”


    小竹聞言,嘴巴又翹了起來。


    我知道小竹的心思。


    如果胡三秒一直打造不出來,那小竹就隻能一直在這裏保護著他。


    這丫頭其實想跟著我。


    我再盯著圖看了幾秒,閉上眼睛,仔細迴憶了一下。


    腦子突然一炸。


    這鑰匙怎麽與上次我在抱古軒清理古董找出來的那把魯班匙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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