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令薑半蹲著身子,與籠中的貓兒齊平對視,似要望進它眼底。


    “做一隻家養的貓兒,還是要聽話些。”她眼角微彎,聲音溫柔,“性子太野了,不好。”


    說著,她屈指在貓兒的頭上輕輕一彈,那貓兒卻似被火灼傷,嘶厲地叫了一聲,跳起來就伸爪往賀令薑身上撲,卻被鐵籠擋了迴去。


    孫如錦麵上一白,連忙護到賀令薑身前:“令薑,你沒事吧?”


    賀令薑一臉無辜地搖搖頭。


    孫如錦向著孫夫人道:“阿娘,煤球兒這兩日性子著實有些不好,方才竟是連我都要抓。您不可再這般寵著它了!”


    孫夫人蹙眉,低聲歎氣:“是我太過寵它了!竟讓它接連兩次驚擾了賀七娘子。七娘子,我在此處便向你致歉了。”


    說罷,她就要起身朝著賀令薑施禮。


    賀令薑連忙止住她的動作:“夫人是長輩,這禮可是要折煞我了!貓兒調皮是尋常的事,隻需好好管教一番便是,夫人不必如此介懷。”


    孫夫人語氣微沉,吩咐身旁的仆從:“將煤球兒拎下去,就關在籠中,餓它兩日,勢要讓它長長記性。”


    因著這事,她賞景的心思也淡了幾分,又坐了一會兒,便擺擺手道:“我先迴房去,便讓錦娘繼續陪著七娘子吧。”


    幾片花瓣卷到孫夫人身畔,繞著她打了幾個卷兒方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似是不忍她就此離去。


    孫夫人抬頭看去,院中的辛夷依然如記憶中那般高大挺拔,自她病後,已經不曾這般近距離地好好看過這株辛夷樹了。


    她不覺間提步走至樹下,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身,樹上的枝杈在風中微微擺動,花瓣輕顫,似是有風吹過,紫紅的花瓣如雨紛紛而下,落滿她的衣衫。


    霎時間,花瓣紛揚,芬芳四溢,縈繞她周身久久不散。


    孫如錦不由屏住唿吸,輕聲道:“好美呀。”


    是很美。


    賀令薑盯著那株辛夷樹,心中暗道。


    不知過了多久,風靜了下來,紛揚的花瓣緩緩落於地麵,隻留下一地歎息。


    孫如錦小跑著過去,聲音滿是雀躍:“阿娘,你方才站在樹下,恰值花瓣如雨紛揚而下,當真是好看極了。”


    孫夫人迴過神,放下撫摸著樹幹的手,這才發覺腳邊已經落了一地花瓣。


    她聞言一笑,日光映照下,整個人不見了先前的那股頹弱,顯得容光煥發起來。


    “你們小娘子啊,就知道這些。行了,我不與你們多說了,你好好陪著七娘子。”說罷,便迴了自己屋中。


    孫如錦坐迴帳內:“令薑,我方才覺得阿娘的精氣神似乎好了許多,你可曾察覺了?”


    “確實好了許多。”賀令薑微微點頭。


    “這是為何?難道是今日心情好的緣故?”孫如錦好奇地問道,“如此說來,隻要讓阿娘心情愉悅,她的病也便很快就好了?”


    賀令薑看向風中顫抖的辛夷花,它似乎已在方才那一瞬耗盡全部的韶華,紫紅的花瓣上泛出幾分暗淡的褐黃來。


    “你若想知道,我晚間帶你看看。”


    孫如錦不知她賣的什麽關子,但見她閉口不再多言的樣子,也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作罷。


    用過晚膳,孫如錦便催著賀令薑,要去看看她口中所說的緣由。


    賀令薑看看天色,不過戌時的樣子。


    “再等等。你房中可有棋盤,我們對弈幾局如何?”


    孫如錦急於知道真相,卻也知道她不想說,便是逼著也無用,隻得搬出棋盤,耐著性子陪她下棋。


    夜色漸深,整個孫府逐漸安靜下來。


    孫如錦撐著下巴,強自撐起沉沉的眼皮:“還要下嗎?”


    賀令薑拾起一枚黑子,放到棋盤上:“下完這局就行了。”


    “那便快些,再這般下去,我可要忍不住睡過去了。”孫如錦不由打了聲哈欠。


    此局結束,正至子時。


    賀令薑將棋子丟到棋簍中,起身道:“走吧。”


    “去哪裏?”孫如錦撐著眼睛問。


    賀令薑打開房門,迴身道:“去看看你阿娘今日突然好了幾分的緣由。運氣好的話,或許,也能看到令你阿娘生病的緣由。”


    孫如錦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整個人都清醒起來。


    賀令薑低聲叮囑她:“莫要驚你的侍婢,有阿滿和青竹兩個跟著就行。”


    孫如錦點頭。


    賀令薑帶著她,一路出了院子。


    孫府之內一片靜謐,隻偶有風吹樹葉的簌簌聲傳來,人們都已陷入了夢鄉。


    孫如錦跟著她逶迤而行,便發覺這是往自己阿娘的院中去。


    她不由問道:“令薑,我們這是要去阿娘院中?”


    “對。”


    孫如錦垂眸,不再多言。


    孫府的各處院落在夜間也是要落鎖的,她剛想上前叩門,喚值夜的老嫗來開門,卻被賀令薑止住了動作。


    “噓。”賀令薑將食指豎在唇前,輕聲道,“我們偷偷進去,莫要驚動旁人。”


    孫如錦看看高築的院門和牆垣,麵有難色。


    “青竹,你帶四娘子進去。”說罷,賀令薑已當先一步躍入院中。


    孫如錦反應過來,這位賀家七娘子不僅精通玄術,還是有著一身好武藝的。


    阿滿緊跟其後,她許是剛學不久,動作間還有幾分生疏,看得青竹暗自歎息,看來迴頭還得好好教教她。


    “四娘子,當心了。”


    孫如錦隻覺腰間一緊,而後身上一輕,整個人便騰空而起,落到高牆的另一麵來。


    “走吧。動作輕些。”


    孫如錦茫然地緊跟著她,穿過遊廊,迴過神,便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阿娘鍾愛的那株辛夷樹下。


    她剛想開口說話,餘光瞥到地上,不禁一驚。


    辛夷周遭的地上不知何時竟鋪了一層厚厚的花瓣,她動了動腳,踩上去軟軟的。


    月色之中,這一地花瓣毫無白日的那股旖旎之色,反而呈現出一種褐黃,盡是凋零枯敗之姿。


    孫如錦猛然抬頭,便見先前還如煙如霞,花霧籠罩的枝頭,已經變得光禿禿的,在慘白的月光顯出幾分清冷蕭索來。


    花期正好、芬芳襲人的辛夷,卻突然一夜之間盡數凋零,徒留一地殘瓣了。


    她眼中一震:“令薑,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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