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賀令薑用過早膳,便隨著孫如錦往孫夫人的院子離去。


    剛到院落門口,便見一個身姿苗條的年輕娘子低頭匆匆走出來,差點撞到賀令薑身上。


    她腳下微旋,側身避過那名娘子,阿滿卻來不及反應,手上的大傘未曾及時跟上,讓她半個肩膀暴露在了日光下。


    “七娘子!”阿滿不由一驚。


    賀令薑隻覺渾身一痛,還好阿滿立時將大傘移過來,遮住了她。


    她擺擺手,沒有說話。


    孫如錦眉頭一豎:“趙妾侍!莫要衝撞了貴客。”


    那妾侍抬起頭,她看著約莫花信年華,容貌昳麗。


    聽到孫如錦的嗬斥,她也不生氣,眼中帶著幾分歉意:“錦娘,真是對不住,是我大意了!”


    說罷,她雙手合握胸前,低頭向賀令薑行了一禮:“這位娘子,妾險些衝撞了您,對不住了!還請娘子見諒。”


    她言辭懇切,嗓音更是清婉好聽得緊,倒叫人不好再出聲指責。


    賀令薑也隻是微微一笑,道:“無礙。”


    趙妾侍見她不曾見怪,這才鬆了一口氣,重又抬起頭來,好奇地問:“娘子容貌氣韻如此出眾,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賀府七娘。”賀令薑淡淡開口。


    趙妾侍眼中一亮,笑著道:“竟是賀氏的七娘子,妾方才失禮了!”


    對賀令薑春日撐傘的舉止,倒不曾多問。


    這些世家大族的小娘子們各個生得金尊玉貴,脾氣秉性不一,有什麽怪癖也稱不上奇怪。


    孫如錦神色間有些不耐,賀家七娘子要來府上小住兩日的消息,怕是已經傳得闔府皆知,她此時又在這裏裝什麽不知情?


    “趙妾侍,我與令薑尋阿娘還有事,便先行進去,不與你閑聊了。”


    趙妾侍被她下了麵子,也毫無氣惱之色,隻笑著道:“是妾擾了你們,這便先迴去了。”


    說罷,她又衝著二人施了一禮,這才離去。


    孫如錦看著她的背影,不由輕哼一聲。


    賀令薑正盯著那位妾侍逐漸遠去的身影看,聞聲眉梢微揚:“錦娘似乎不喜這位趙妾侍?”


    “自然不喜。”


    孫如錦難得有人陪著說話,心裏的鬱悶之氣也便盡數吐了出來:“她素來會裝模作樣,表麵上看上去溫柔小意,背地裏是個什麽樣子,誰又知道呢?因著她,阿娘先前不少生氣。”


    “這位妾侍看上去倒也年輕。”


    如此年輕秀麗,舉止之間又盡是溫柔,自古男子皆好顏色,想來那孫郡丞必然喜歡。


    “是呀,她比我阿娘要小上十來歲,正是容貌正盛的時候。”孫如錦心下歎息。


    她阿爺出身寒門,阿娘與他是少年夫妻,伴著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阿爺曾言,此生絕不納妾辜負了阿娘。


    後來阿爺科舉得中,仕途上雖不算平步青雲,但也做到這一郡郡丞的位子上了。


    他本就出身臨川郡下的潯陽縣,如今既在臨川任職,便就這麽一待近十年。


    他與阿娘兩個也算是琴瑟和鳴,夫妻和順。


    眼看著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好。哪成想,去年春上,阿爺去郡守府中赴了迴宴,歸來時,身後卻跟著一個麵容昳麗的娘子。


    阿娘的麵色當時唰地一下便白了。


    自此後,這孫府便多了個趙妾侍。


    阿爺待阿娘雖是一如既往地敬重,然而這夫妻之間既然插入了第三人,再濃的情分也會日漸消磨掉。


    更何況,阿娘年紀益長容顏漸衰,府中又有這麽一個年輕貌美、溫柔小意的在旁,阿爺眼中,也便漸漸地看不到阿娘了。


    時間久了,這夫妻之間便隻剩下相敬如賓。


    她曾無數次聽到阿娘私下歎息,心中為阿娘暗暗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如今阿娘病重,她與兩位兄長皆是憂心不止,但這趙妾侍怕是在暗自高興了吧?


    就連著阿娘這病久久不愈,她都覺得定有些積鬱在心的緣故。


    進了孫夫人屋中,孫如錦忙收了麵上的憂色,笑著迎上去施禮:“阿娘。今日身子可覺得好了些?”


    孫夫人眼中含笑,拍拍她的手:“挺好。你怎地又帶賀七娘子過來了?”


    “我們來看看阿娘。”


    “對了,阿娘。”孫如錦問,“那趙妾侍方才來做什麽?”


    孫夫人輕咳一聲,道:“她不過來請安罷了。”


    孫如錦暗自撇撇嘴,沒有說話。


    “好了好了,你們也看過我了。錦娘,你帶著賀七娘子到府中逛逛吧,她初次來,你可要好好招待。”


    “知道了,阿娘,兩位兄長可曾迴來?”


    “沒呢。你阿兄他們都在江州讀書,還未到休假的時候,迴來作甚?”


    孫如錦皺皺鼻子:“阿娘身子不舒服,也不派人通知阿兄,讓他們迴來陪您。”


    孫夫人一笑:“喊他們做什麽?你兄長都有正事要做,阿娘這身子一直如此,又有什麽可陪的。”


    她看向賀令薑:“今日春光正好,七娘子便讓錦娘陪著,到府中逛逛。雖則還是初春,府中花卉還未盛開,但草木抽條生綠,也算有幾分看頭了。若是閑來無事,也可讓錦娘陪你在亭中烹茶下棋。”


    “多謝夫人。”賀令薑笑著點頭,“不過說到春光,夫人這院中倒是有一處開得正好。”


    孫夫人恍然,她差點兒忘了,院中的那株辛夷今年早開,此時正是花期正好。


    “七娘子若想賞花,我便讓人備些茶點擺在樹下,賞景喝茶品香,倒也算有一番意趣。”


    賀令薑淺笑著頷首:“如此便有勞夫人費心了。光我與錦娘兩人,總歸有些冷清寂寞,今日外間無風,夫人不如與我二人一道?”


    孫如錦看到她的眼色,也忙道:“是呀,阿娘你就陪著我們一道吧。”


    孫夫人笑著擺手道:“我身子不行,近日來更是不愛見亮光,還是不去影響你們了。”


    “夫人身子虛弱,更該多見見日光才是。”賀令薑開口勸她,“人都說,陽氣不足百病生。日光屬陽,是世間一切熱量、陽氣的最根本來源。夫人多曬曬太陽,這病興許好的便快了。”


    “是呀,阿娘。大夫之前也跟您說要多出門曬曬太陽,您偏不聽,隻整日悶在屋中。”


    孫如錦拉著孫夫人的袖子晃了晃:“您聽聽,如今連令薑都這麽說。您便同我們一道去院中坐坐吧,您不是最愛那辛夷花嗎?每日隻坐在屋子裏,隔著窗戶看看又有什麽意思。”


    “我近來見了日光便不舒坦,還是不去了吧。”孫夫人麵有難色,她也不知怎地,近來總不愛去光亮的地方。


    孫如錦聞言看向賀令薑。


    “這一點上,夫人與我可謂是同病相憐了。”賀令薑眉心輕蹙,輕聲歎謂道,“錦娘也知曉,我近來曬到日光便容易長疹子,所以進出皆需撐傘。夫人如若不去,獨我一人倒是還要叫人折騰了……”


    孫夫人朝她身後的婢子看去,果見身後黑壯的那個懷中環著一把大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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