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官走到捧花的婢女麵前,示意她將花盆放到桌上。


    婢女不知他意欲為何,見眾人皆向她往來,捧著花盆的手也不由抖了抖,依言將花盆放了下去。


    醫官俯身湊到聖蘭旁,伸手輕輕扇了扇,清幽的香味便絲絲縷縷地鑽入他的鼻腔。


    “怎麽?沈醫官,可是這花香有異?”其餘醫官見狀,也跟著上前細細查看那亭亭而立的聖蘭。


    雖說醫毒不分家,但大部分朝中醫官還是以醫術為長,唯有麵前這位沈醫官,尤愛鑽研些稀奇古怪的毒物,在毒術一道上要高於諸人不少。


    或許,他發現什麽旁人忽略的異樣了?


    幾人圍著研究了一圈,擰眉道:“這花香雖然極為獨特,可似乎並非有毒之物……”


    若不然,方才這殿中諸人也有不少都聞到香味,早該如蕭令薑一般了才是。


    那姓沈的醫官醫官未曾答話,伸手取了一小撮聖蘭根部的泥土,在指間撚了撚,而後又湊到鼻尖輕嗅,眉心皺得愈發緊了。


    其他醫官依樣而行,不由奇道:“怪了,這盆中泥土的香味似要比花香還濃鬱幾分……”


    見幾位醫官將目光聚到那盆神山聖蘭身上,不知怎地,蔡邦氏心底突地生出一副不好的念頭來。


    她強自壓下心頭異樣,故作平靜地道:“我這聖蘭本來因著照料不當,就要沒了,是公主方才施術才使得聖蘭重獲生機。或許是因著術法之故,才會這般吧……”


    幾位醫官輕輕點頭,向著沈醫官看去,那姓沈的醫官卻沒有理會眾人目光,而是徑自迴身走到蕭令薑先前坐的幾案旁,提起酒盞在杯中又斟了一杯。


    清亮透明的酒液在杯中微微蕩漾,湊到鼻尖,可以嗅到果酒特有的醇香、清甜。


    此酒喚作雪山醉,乃是由西蕃特有醉果釀製而成,由於果樹僅生於雪山懸崖峭壁處,三年才結一次果,可謂極為難得,這酒自然也十足珍貴,王宮之中也不過隻存了幾壺罷了。


    除此之外,此酒酒勁極小,具有滋補溫養、養顏嫩膚之效,用它來招待生了紅疹初愈的蕭令薑,可謂十分適宜。


    然而……


    姓沈的醫官盯著杯中清透的酒液,眼中微眯:“還請世子命人尋兩隻活物來。”


    裴攸抬手,便有侍從依言而去,不多時便拎著兩隻雪兔進來了。看樣子,當是養在這西蕃王宮後廚之中留作膳食用的。


    這兩隻雪兔幾乎一模一樣,除卻一隻尾巴上帶了點灰色。沈醫官從侍從手中接過兔子,放在地上輕輕安撫,而後便舉起酒盞湊到雪兔麵前。


    兩隻雪兔先是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見味道似乎不錯,便放心地舔食了起來。


    各自喂了半杯,沈醫官便將杯子從它們麵前移了開去,而後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將尾巴帶灰的那隻抱至雪山聖蘭旁,撚了撮泥土放在它麵前。


    雪兔聳了聳鼻子輕嗅,又伸出舌頭試探著舔了一下,而後便扭頭蹦跳到旁處和另一隻兔子一道玩耍去了。


    沈醫官也不管它們,眾人隻見兩隻兔子在殿中蹦跳,卻不知他到底在折騰些什麽。


    蔡邦氏正要開口講話,卻聽得人群中有人猛然驚叫了一聲,連連後退了幾步。


    她側首望去,便見那人一臉驚慌,在他麵前,一隻唇角溢血的雪兔靜靜躺在那處沒了動靜,鮮豔的血跡沾濕了它身前半邊皮毛,卻不及它尾部那幾縷灰色刺目。


    裴攸眉眼登時一厲,如寒冰般直刺蔡邦氏而去:“次妃如何解釋?”


    同樣的兩隻雪兔,僅喝了果酒那隻無事,嗅聞舔食聖蘭根部泥土的那隻卻突然吐血昏死過去。


    事到如今,蕭令薑到底因何吐血昏迷,已經不言而喻了。


    那聖蘭盆中分明被撒了不知名的藥物,其味清幽,與花香無異。若是單單吸入些許,對人體也無大礙。


    可若是同雪山那醉果釀成的果酒一道,便成了要人性命的劇毒!


    “這……我……”蔡邦氏不由一愣,神色無措地看向木赤讚普,“王上,妾當真什麽都未做……”


    “什麽都未做?”那囊氏譏道,“不是次妃硬要將這神山聖山搬出來,逼得公主不得不施術救它嗎?”


    “再是珍貴,也不過一株花罷了,我說次妃怎會如此堅持,卻原來還有這般打算……”


    “你閉嘴!”蔡邦氏看她眼中隱隱流露的看好戲之色,心頭忍不住急怒,“明明是你給公主備下的酒水有問題!說不得,我這聖蘭也是你暗中下了毒!這是陷害!”


    “陷害?”那囊氏忍不住冷笑出聲,“方才次妃怎麽不說是有人陷害我呢?如今大周的醫官查明了公主中毒的真相,你倒是說我陷害你了。”


    “那神山聖蘭可是一直在你殿中,我素來未曾見過、碰過。還有,這花兒也是你自己席間突然叫人硬搬過來的吧?”


    “倒是我這席間所備茶果酒水,對次妃而言,卻不是什麽秘密。你事先知曉了我特意為公主備下由雪山醉,再尋了與之相融生毒的藥物,設局下毒。謀害永安公主的,是你!”


    是呀……搬花請永安公主施術這事,可是她臨時起意,甚而這花也是她最為信任的婢女親自搬過來的……


    那囊氏這一番話噎得蔡邦氏啞口無言。


    然而,她雖然忌憚永安公主容色手段,可確實未曾想過要下毒謀害永安公主啊……


    蔡邦氏看向木赤讚普,一雙眼睛泫然欲泣:“王上,妾著實冤枉……”


    事情幾度變幻,縱然先前那囊氏攀咬蔡邦氏,但木赤讚普知曉她沒有證據不過想攪渾局麵罷了,可他是如何也不曾想到,這謀害永安公主的罪名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結結實實地落到了蔡邦氏頭上。


    木赤讚普心中暗歎,可惜了他原本的推波助瀾。


    這個蔡邦氏,他原本見其家族乃密宗一係,又還算善解人意,這才多寵愛了幾分,也好借勢動搖那囊氏在王宮之中及王嗣上的地位。


    因而,對她今日給變相為難蕭令薑、暗中上眼藥的行為,他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沒想到,她今日這一小小的舉動,壞了他一盤好奇不說,恐怕還要將蔡邦一族甚至密宗牽扯進來!


    還有那囊氏,他確實小瞧了她。


    他原還說,那囊氏此番行事太過魯莽,竟明晃晃地讓蕭令薑在殿中出了事,旁人追查起來豈不方便?誰料,事情兜兜轉轉地竟然落到了蔡邦氏頭上。


    恐怕,她早便設想好了今日局麵。


    蕭令薑未必是她此間目標,這宴席,實則怕是衝著蔡邦氏而來的!


    可是……他卻是如何也不能如了她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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