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衝進來之前,李承明等人還以為廠區內數百人怒吼,是在毆打某些記者呢。


    別忘了門口的地上,還扔著一些采訪工具,警方不能不害怕,所以有人就亮出了槍,準備一看大勢不妙就鳴槍警告,先救人再說。


    隻是,等他們衝進來後,卻都驀然呆愣當場:拐過傳達室向北的那條廠區水泥路兩側,足足跪著數百人,都是穿著天涯集團的工裝,無論男女老少的,都在那兒瘋了似的吼叫著什麽。


    一些女的,已經哭倒在了地上。


    水泥路的中間,以高飛為首的梁明、陳鴻賓幾個人,腰身深深的彎成了九十度,動也不動的就像一尊尊雕像。


    這是怎麽迴事?


    李承明扭頭,看向了劉小龍,但接著就挪開了目光。


    從劉小龍那半張著嘴巴瞪大眼睛的傻乎乎樣子中,李承明看出他也不知道咋迴事,皺眉凝神細聽後,才聽清數百人正在高喊:“飛哥,別走,飛哥,別走!”


    李承明身為市局的局長,自然知道高飛要轉讓天涯集團的消息了,不過他從沒有隨便找高飛問過,因為他很清楚,能夠讓高飛把天涯集團這棵搖錢樹轉讓出去的原因,絕不是他這種層次的能插手的。


    隻是他沒想到,天涯集團的員工,竟然這樣舍不得高飛走,一個個如喪考妣般的悲憤,更誇張的是,還有個瘦的好像排骨似的家夥,光著膀子跪在那兒擂鼓似的砸雄膛,把幾個攝影機都吸引了過去。


    李承明右手一揮,亮出槍的手下趕緊把槍收了起來:現場數百人情緒好像完全失控了,這時候要是再被誤會什麽,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李承明攔住要過去的劉小龍,緩緩搖了搖頭,示意他先別過去,等等看再說。


    高飛閉眼彎腰垂首待了足足五分鍾後,才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他一站直了身子,立即就像標槍般那樣挺直,帶著寧折不彎的倔強,舉起雙手緩緩往下壓。


    在他接連做了三次同樣的動作後,現場數百員工的喊聲停止,隻有張妍等幾個女人的小聲哭泣聲還在繼續。


    “請大家起來。”


    高飛聲音有些沙啞的說了句。


    有幾個人緩緩站了起來,但看到別人還跪著後,又跪了下去。


    經過剛才這番情緒發泄後,所有人的心態都發生了變化,那就是從此之後,他們會把天涯集團當做了自己的家,在以後的日子裏,如果大家仍然能在一起工作的話,勢必會抱成一團,好像家人那樣相互協助。


    這,就是企業文化。


    “請大家起來。”


    高飛再次說了句。


    這次,有大部分的人站了起來,但還有人跪著,兔子更是雙手拄地。


    張妍走過去,彎腰攙扶起了他,小聲哭泣道:“兔子,別這樣。你越是這樣,高飛心裏就更不好受。”


    兔子抬起頭,還沒有說什麽,就看到高飛直直的跪在了地上,第三次說道:“請大家起來!”


    梁明,陳鴻賓,薩拉娜,剛才站著彎腰鞠躬的人,都隨著跪了下去。


    高飛很信奉‘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


    雙膝可以上跪天地,下跪祖宗,晚上跪老婆――別的人,無論是誰,都沒有資格讓他雙膝打彎了。


    但現在,他覺得這些員工們,值得他跪下,因為他感受到了員工們的心態變化,以廠為家,大家以後必定會團結一致,同甘共苦。


    他剛才沒有陪著眾人一起跪下,那是因為他要單獨下跪,感謝著些人對他的信任。


    很多老板都拿著員工當牛馬使喚,變著法的榨取他們的勞動力,殊不知這樣的自大、自私行為才是沙比行為。


    《史記?刺客列傳》中早就說過這樣一句話:彼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彼以眾人待我,我以眾人報之。


    意思是說:如果他(一般指君主)以國家棟梁的待遇對待我,我就要為他做出國之棟梁所應做的貢獻(指大貢獻);如果他把當成普通的人而像對普通人那樣對我,我也就隻為他做一些人人都能做的事情。


    一個企業的老板,如果尊重、善待,甚至討好自己的員工,那麽他得到的,絕不僅僅是更大的利益,而是最珍貴的同甘共苦,不離不棄。


    高飛或許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但無論是他,假扮他的陳果果,還是梁明,都從沒把員工們當做牛馬來使喚,而是盡可能的讓他們對能夠在天涯集團工作,會產生一種驕傲感。


    經過幾個人幾個月的努力後,他們終於看到了迴報:在集團最艱難的日子裏,除了被蠱惑的張冒之外,沒有誰消極怠工,也沒有誰擅自辭職,大家都在默默等待雨過天晴彩虹現的那一刻。


    今天,更是讓高飛看到了所有員工對他、對集團的深厚感情。


    高飛毫不懷疑,現在隻要他一聲令下,這些人能跟著他去做任何事!


    有這樣的員工,有絕對的資格,當得起他高飛一跪。


    “飛哥,可不敢,不敢!”


    高飛跪下後,沒有起來的兔子等人,慌忙都站了起來,連說不敢。


    等最後一個人站起來後,高飛才站起來,緩緩看了眼眾人說道:“請大家都去職工餐廳,我有話要對大家說。”


    “大家都去職工餐廳,聽飛哥講話!”


    兔子撿起地上的衣服,披上後當先走向餐廳那邊。


    在他的帶動下,員工們分列兩隊,沿著路邊走向了餐廳。


    “快,快,跟上,跟上!”


    也被現場這一幕給感動了的牛副台長,連忙大聲命令手下跟上。


    他覺得今天來對了,真來對了,因為他在宣傳口工作了那麽多年,從沒有過今天的感受:不管是老板,還是員工,所流露出的感情,讓他懂得了什麽才是人世間最珍貴的。


    牛副台長發誓,一定得讓今天所采訪到的這一切,出現在省電視台七點的晚間新聞聯播中――這,也許是他宣傳生涯中,最用心最真摯的一次采訪。


    看著那些扛著采訪工具跑起來的記者們,高飛笑了下,轉過了身。


    趙嫻靜就在他身邊,低聲說:“高飛,這些記者是我帶來的,我隻想幫你,沒別的意思。”


    高飛沒說話,隻是伸出了右手。


    趙嫻靜毫不猶豫的,伸手和高飛重重晃了幾下。


    鬆開趙嫻靜的手後,高飛對李承明說:“李局,讓你擔心了,不好意思。”


    “沒什麽,就是門口那個記者不好說,我先把人送醫院,具體事情稍後再說。”


    李承明是那種工作作風相當幹脆利索的人,說完這句話,就帶著眾手下轉身快步走向了門口。


    他得派猛子帶幾個人親自把守天涯集團門口,搞一些殺氣騰騰的保安在那兒站著,影響不好。


    天涯集團的職工餐廳,是與廠區辦公大樓一起建好的,有著為上千人提供用餐的寬闊場地,東麵牆根下有個高一米的大平台,上麵放著桌子和麥克風等東西,專門為召開職工大會而準備的。


    把餐廳搞的這樣大,是劉小龍的主意。


    反正天涯集團不缺錢,無論做什麽按照最好的去做沒錯。


    “下麵,有請高總為大家講話!”


    等高飛走上台子上後,梁明介紹了一句後,就鼓著掌的走了下來。


    一時間,餐廳內是掌聲雷動,無論高飛怎麽揮手往下壓,都經久不息,他隻好深深鞠躬。


    幾分鍾後,掌聲停住,諾大的餐廳內,唯有記者們按下快門時發出的啪聲響起,鎂光燈一閃一閃,所有鏡頭和目光,都對準了高飛。


    高飛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下麵一張張激動的臉龐,緩緩的說:“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把感謝放在嘴上的人,我隻會用心記住這些,一輩子不會忘記!”


    嘩!


    掌聲再次響起,這次掌聲響起的時間更長。


    等人們把手掌拍紅,掌聲逐漸小了時,高飛才猛地抬手握拳,在空中狠狠砸了一拳,高聲喝道:“一句話,你們不負我,我絕不負你們!”


    “同甘共苦,風雨同舟!”


    兔子蹭地蹦上台子,高舉著右手嘶聲喊著。


    “同甘共苦,風雨同舟!”


    “同甘共苦,風雨同舟!”


    喊聲仿佛直衝雲霄,讓天上的陰雲為之顫抖,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一道刺眼的陽光。


    ――


    今天,絕對算得上是牛副台長的幸運日:他在天涯集團采訪後剪輯的新聞,竟然被華tv給轉播了,全國人民都在電視中看到了這一幕,感受到了天涯集團員工相互尊重,眾誌成城的真摯感情。


    現場報道的女記者,幾次在鏡頭麵前擦淚水,帶著濃濃的鼻音。


    這條被華夏最高電視台插播的新聞,名字就叫:風雨天涯!


    “風雨天涯?嗬嗬,這個題目起得好,高飛的表現更好。”


    這幾天情緒不怎麽樣的高老頭,看完了這段新聞後,把手伸向了高雲華:“煙呢,給我來一顆。”


    高雲華趕緊拿出香煙,正要遞過去時,卻又忽然縮了迴去:“爺爺,您老那天可是說,以後不會再吸一顆煙了。”


    “我有說過那句話嗎?”


    高老頭吧嗒了下嘴巴,一瞪眼說道:“我隻是要你一顆煙叼在嘴上玩兒,又沒說點燃。”


    高雲華苦笑,隻好把煙遞了過去。


    他以為老頭會不要臉的再點上,卻沒想到老頭還真沒點燃,隻是叼著,喃喃的說:“唉,可惜了,可惜了。”


    高老頭說什麽可惜了,高雲華心裏明白,廖水粉卻不這樣認為,隻是在看完新聞後,黛眉微微皺在了一起,臉上浮上了從沒有過的凝重。


    賀明珠依舊冷冰冰的樣子,坐在那邊沙發上,雙手抱著膀子,微微閉著眼好像睡著了那樣。


    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廖水粉說話了:“明珠,你從這段新聞中看出了什麽?”


    “一群人在高飛的蠱惑下,做最後的垂死掙紮罷了。”


    賀明珠淡淡的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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