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老人在臨終前,眼神會發亮,臉上的皺紋會忽然綻開,皮膚光滑紅潤無比,這就是老百姓常說的迴光返照之相。


    老道士就是這種情況,在聽到第二聲道號響起後,他忽然頓悟了過來,知道一甲子的修行並沒有白費,他終於參透了魔道,踏進輪迴六道之列了。


    他的笑容很欣喜,也很坦然,甚至是慈祥,讓人根本不敢相信就在剛才,他曾眉頭不皺的連殺兩人和上百條蛇。


    老道士輕輕推開了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踉蹌後退幾步,隨即跪在了地上,雙手合十垂首聆聽老道士的最後遺言。


    老道士身板筆直,雙手捏訣,麵帶微笑和聲說道:“我要走了,羅公來接引我了。”


    老實和尚頓首於地,恭聲說道:“恭喜道長,賀喜道長,終成大道。”


    “嗬嗬,何為大道?何為魔道?魔由心生罷了,相由人為而已,你終有參透的那一天。”


    老道士深吸了一口氣,就像在水下憋了幾分鍾那樣,渾身透著泰然舒暢。


    老實和尚卻問道:“道長,弟子還有一事需要您指教,那本《安歸經》又該如何處置?”


    老道士慢慢吐出一口氣,淡淡到:“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一切最終會流水般的逝去,何必為未來而心憂?”


    “一切最終會流水般逝去,不用為未來而心憂?”


    老實和尚喃喃重複了這句話後,慢慢抬頭正要再問什麽時,卻發現老道士已經合上了雙目,再無聲息。


    “恭賀道長駕鶴西歸。”


    一個聲音,從老實和尚背後響起,帶著誠摯的祝福,和陽光般的平和。


    --


    不管是佛門還是道家,都講究一個‘視天下萬物為一般’。


    以人的身份來舉例子,就是不管是將相王侯,還是販夫走卒,身價其實都是一樣的,道家和佛門都該對他們一視同仁才對。


    不過話雖然這樣說,但很多事卻不是這樣做的,就拿方小艇來說吧,她來白雲觀上香許願,就可以隨手拿出十幾萬的香火錢布施,就能得到杜道長的親自招待。


    如果是一個最多拿出幾十塊的販夫走卒呢?還能被杜道長親自招待?


    哪怕是個超級暴發戶,砸出幾百萬的香火錢,恐怕也沒資格被杜道長親自招待的,最多也就是讓接待道士狠拍那人幾句馬屁罷了。


    所以說呢,佛門和道家所講究的萬物平等,隻是存在於佛經和道經的精髓中,或者幹脆說是傳說中,畢竟大家都是紅塵世人,能有和大身份的人交往,以後就能過得舒服一些。


    人活著,不就是為了過得舒服麽?


    別的,都是假的。


    所以杜道長能親自在寒舍中,招待方小艇用午餐。


    午餐過後,兩人在盤膝而坐等待高飛迴來的空蕩,杜道長又說了很多讓方小艇聽後喜上眉梢的話,無非就是說她苦盡甘來,以後就隻管仰著身子享清福罷了。


    就在方小艇聽的很舒心時,卻看到杜道長花白的眉頭猛地一皺,騰地站起身來。


    方小艇被嚇了一跳,趕緊跟著站起身:“道長,怎麽了?”


    杜道長卻沒有說什麽,抬腳就向門口走去,因為走的急,腳下還踉蹌了下,差點摔在地上。


    倆人正好好的說的話呢,杜道長卻忽然急吼吼向外跑,方小艇肯定會莫名其妙,卻也來不及說什麽,趕緊站起來跟著跑了出來。


    杜道長出了寒舍後,並沒有去前麵道觀,而是直接向西而去,腳步匆匆。


    他越是這樣,方小艇就越好奇。


    女人都是好奇的,方小艇也是這樣,發狠要搞清楚杜道長為什麽忽然這樣失態。


    默不作聲下,杜道長沿著後觀房舍急速西行,很快就出了一個小門,走進了一片古樹參天的樹林中。


    方小艇猶豫了。


    她雖然很好奇,想搞清楚杜道長為什麽這樣失態,但她終究是個女居士,擅自跟著一老道士進這種寒森森的樹林,肯定會有許多顧忌:要是那老家夥再有啥想法咋辦?


    就在這時,方小艇忽然聽到樹林深處,傳來一聲轟雷般的道號:“無量天尊!”


    疾步前行的杜道長,身子猛地一震,再次加快了腳步。


    “哦,裏麵原來還有道士在啊,隻是這道士的嗓門也太高了些,好像打雷那樣。”


    聽到這聲道號後,方小艇反而放下心了。


    既然樹林深處還有人,那麽就不用擔心杜道長會有啥子齷齪想法了,她完全可以跟著去看看嘛,反正左右無事不是?


    方小艇剛走進樹林不遠,就看到前麵有人從對麵快步走了過來。


    樹林中光線有些暗,但現在終究是白天,方小艇一眼就認出迎麵而來的人,竟然是她寶貝兒子高飛了。


    “咦,小飛,你怎麽會在這兒?”


    方小艇有些納悶的加快了腳步時,杜道長已經擦著高飛的肩膀向那邊疾奔了。


    方小艇更加納悶,卻來不及問什麽,問走過來的高飛:“小飛,那邊還有人呀?”


    高飛臉色不是很好看,伸手攬住了方小艇的肩膀說道:“媽,那裏麵就一個墓塔,還有個老道士和老和尚,沒啥好看的,我們走吧。”


    “哦。”


    方小艇隨口哦了一聲,正要轉身走時,卻又說:“啊,不對,那邊肯定出事了,要不然杜道長不會那樣慌張,我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方小艇不由分說,掙開高飛的手,加快腳步向樹林深處走了過去。


    望著方小艇的背影,高飛歎了口氣,卻沒有再迴去,邁步走出了樹林。


    方小艇在看到那座石屋時,恰好看到杜道長躬身對一個盤膝坐在地上的老道士,恭聲說道:“恭賀道長駕鶴西歸。”


    “啊,原來有道士在這兒羽化了,那我還在這兒幹嘛?”


    聽杜道長這樣說後,方小艇心中吃了一驚,匆匆掃了眼跪在地上的老和尚,然後轉身順著原路返迴。


    同時她再次為杜道長高深的道行所折服了:“高人就是高人,距離這麽遠都能察覺出有前輩羽化了,了不起。”


    白雲觀號稱天下第一大道觀,道士上千,但能夠讓杜道長感悟到要羽化仙去,急匆匆趕來恭賀的道士,卻沒有幾個人。


    由此方小艇可以判斷,剛才羽化的那老道士,絕對是白雲觀的元老級人物,隻是納悶那老道士怎麽會住在這樹林中。


    胡思亂想中,方小艇出了樹林卻沒有看到高飛,於是就拿出手機撥打他手機號,提醒他該迴家了,但鈴聲響了好幾遍,卻沒有人接。


    “這熊孩子,也不知道等等我。”


    方小艇也沒在意,以為高飛是去道觀前麵了,那邊遊人如織的,聽不到手機響聲也是很正常的,聳聳肩順著青石板路向前觀走去。


    方小艇多次來過白雲觀了,對這邊的道路還算熟悉,知道沿著這條路向前走,就能抵達文昌殿,穿過大殿就算是前觀了。


    午後不久的白雲觀內,遊人依舊不少,不過大多數人都找地方用餐去了,所以文昌殿後門還是很清靜的。


    方小艇走進文昌殿後門,正要繞過文昌帝君的神像走到前麵時,一個女人卻從前麵走了過來。


    可能是因為神像後麵光線比較黯,那個女人沒有看到方小艇,不小心撞在了她肩膀上:“哎喲!”


    方小艇下意識的伸手去扶,嘴裏道歉:“對不起啊,不要緊吧?”


    這是一個穿著很土氣的賣菜大嫂,個子不高,一臉憨厚的模樣,連連搖頭:“不要緊的,我沒事--哎喲。”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又是一聲哎喲,充滿了痛苦之意。


    方小艇趕緊問道:“怎麽了?”


    賣菜大嫂聲音發顫的說道:“可能,可能是崴了下腳……”


    “不好意思啊,都是我沒注意,才害你崴了腳。來,我扶你去山門前的醫院看看。”


    方小艇本性還是很善良的,再說她也是鄉下人出身,和鄉下人有種天性的親切感,雖說賣菜大嫂崴了腳和她關係不大,她卻覺得有責任得幫人家。


    賣菜大嫂謙讓了幾句後,見方小艇是很有誠意的樣子,隻好被她挽著胳膊,一瘸一拐的繞過了神像,來到了文昌殿大殿中。


    大殿中的光線就相當明亮了,裏麵人也不多,方小艇一眼就看到高飛正從前麵走進來,看到她--確切的是說,看到方小艇攙扶著的那個賣菜大嬸後,臉色猛地一變,隨即就恢複了自然,緩步走了過來:“媽,這是怎麽了?”


    “剛才我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呢?”


    方小艇埋怨了高飛一句,這才說:“我在進大殿時走的匆忙了些,不小心把這位大妹子撞了下,讓她崴了腳,要帶她去山門那邊的醫院看看呢。”


    “哦,是嗎?”


    高飛心中冷笑,走過來盯著微微垂頭、一臉痛苦之色的賣菜大嫂:“還是我來攙扶她吧,你先走著。”


    方小艇還沒有說什麽呢,賣菜大嫂說話了:“這是你兒子呀?”


    方小艇說:“是啊。”


    “你、你兒子的眼神好嚇人,俺、俺有些害怕。”


    賣菜女人怯生生望了眼高飛,身子稍稍後仰,躲開了他伸過來的右手。


    “嗬嗬,不會吧?我兒子其實很善良的--嗯,高飛啊,你先走吧,我扶著這個大妹子就好了。”


    在聽賣菜女人說自己兒子眼神嚇人時,方小艇心中很是不喜。


    不過她也清楚,自己兒子是那種雙手沾滿鮮血的主,殺人無數,身上肯定會有種無形煞氣之類的氣質,一個鄉下女人能感覺得到,並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算了,還是一塊走吧。”


    高飛見賣菜女人不動聲色的站到了方小艇另外一側,也就不再勉強要扶她,卻不肯一個人先走。


    方小艇也沒多想,點頭說好呀,那就一起走吧。


    三個人出了文昌殿後,高飛轉到了賣菜女人身邊,低聲說:“你最好別給我玩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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