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城門。


    深淵老怪物們一字排開,迎接著遠道而來的朝聖者。


    諸多酋長國王烏泱泱擠在長街,心頭的震撼始終無法平複。


    還是遠遠低估了華夏民族!


    東土神州,果真是百年前的文明巔峰,就算經曆極端惡劣的災難,還會湧出一兩個輝煌的時代人物。


    比如顧長安。


    比如即將屈服天命的神明。


    她算偉大還是卑鄙?


    “歡迎朝拜人類的燈塔。”


    凱撒大帝一身黑金色袞袍,張開雙臂時顯得那般高貴優雅,又不可一世。


    他注視著雍容端莊的婦人漸行漸近。


    其修為在神明行列,都可排進中上遊。


    簡直天賦絕倫!


    “有勞。”漁歌子麵無表情,懸停在三十丈外。


    拓拔天下冷笑。


    裝矜持?


    擺架子?


    一個低賤的投降者,莫以為自己還有什麽尊嚴嗎?


    城外頓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梅麗莎術頭皮發麻。


    這個謊言無形中已經編織成一張滔天巨網……


    笨蛋,虧你隱世修行,卻經受不住誘惑。


    她餘光打量同行的三個術士,四人暗道上帝保佑,慶幸還沒發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如果這女人始終不冒頭,深淵永遠不知道東土還隱匿一尊神明,等顧長安突破境界,那兩個文明之間的平衡就打破了。


    簡而言之,女人本是棋盤上一顆能決定勝負的棋子。


    可她偏偏加入劣勢方……


    “我等總算給神國做了貢獻。”


    四人心照不宣。


    “現在認同朕的種族滅絕政策嗎?”拓拔天下輕輕看向十二審判官,刻意拔高聲調。


    群臣很隱晦地露出讚同的眼神。


    東土漢奴,必須全部殲滅,實在是艸他媽的頑強,跟惡心的蟑螂一樣!


    稍微仁慈一點,這群蟑螂就會躲進暗無天日的臭水溝裏,無休無止地等待,直到機會來臨的那一天。


    必須屠殺滅絕,留著華夏血脈都是隱患!


    漁歌子盯了女王半晌,沉聲道:


    “小丫頭片子,你沒資格對老身陰陽怪氣,老身敬畏天道,卻視你為醜陋野豬。”


    “你……”拓拔天下肉疤抽搐。


    瑟曦譏笑。


    臭婊子還真以為自己是權威王座?


    她服的是天道,是我兄長!


    勝利者是我們盎格魯撒克遜民族,而不是你拓拔部落這個暴發戶!


    凱撒大帝挑了挑眉,澹澹道:


    “要麽同化融合,要麽迴老巢,深淵不接受異類。”


    說完伸手。


    拐杖老嫗遞過去一顆狀似黑曜石的丸子。


    “對你修行沒影響,可你若是背叛無上神國,氣海破碎經脈寸斷。”


    凱撒大帝補充了一句。


    要麽屈服,要麽死,斷然沒有斡旋餘地。


    不可能給她迴東土的機會。


    但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想浪費資源獵殺,畢竟主城門那個才是禍害,深淵也得權衡利弊。


    “上不上船,選吧。”


    瑟曦語調極快,似乎刻不容緩。


    其實大家很清楚,神國民眾隻是嘴上說說,真正的核心是不能背叛天道延伸的利益鏈條。


    漁歌子遲疑半晌,看了一眼遙遠的城堡血月,她接住丸子一口吞下,體內氣機毫無影響。


    “歡迎!”


    凱撒大帝笑得暢快淋漓。


    換做別的降者必須交投名狀或者舔鞋效忠,但神明還是得給點臉麵。


    “你是信仰上帝真主還是佛祖道祖?”瑟曦踱步近前,笑著問道。


    “信自己。”漁歌子一臉冷漠。


    “走吧。”


    凱撒大帝返迴深淵,一眾老怪物們浩浩蕩蕩離開。


    漁歌子臨走時看向歌劇院角落裏的老頭,輕飄飄道:


    “梅公爵。”


    麵對神明主動打招唿,梅壽庚抬頭露出和藹的笑臉,恭敬道:


    “謝謝你。”


    “什麽?”


    梅壽庚笑容猙獰,痛心疾首地指著她,咆孝道:


    “謝你替我成為華夏有史以來第一無恥的奸佞!”


    “畜生,狗賊!”


    漁歌子微怔,隨即搖頭失笑,踏步朝深淵而去。


    她很早以前就不在乎螻蟻的看法了,她要追求飛升,哪管故鄉洪水滔天。


    “遺臭萬年的畜生!”梅壽庚仰天悲歎,老淚縱橫。


    “公爵,你不是信奉投降挽救中原嗎?”倭國宇多天皇走過去打趣道。


    梅壽庚扭頭離開,步履蹣跚。


    那一天他在雁門關辱罵、瘋狂汙蔑顧長安,隻是希望故土修行者能放棄抵抗,保留火種。


    他否認顧長安做的事情,並不代表他否認顧長安這個人。


    兩人理念截然相反,但心裏都裝了蒼生百姓,無非是跪下和站著的道路矛盾。


    而婦人呢?


    她明明有能力,這一生哪怕站出來一次就能改變許多百姓的命運,可她冷漠自私到骨子裏!


    如果屠殺千萬華夏百姓能夠飛升,這個畜生絕對毫不猶豫,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靠這種人投降保留神州文明,想都別想,她腦海裏已經沒有家、國,民族的念頭。


    “顧長安,老夫為你不值啊!”


    “事實證明,你錯了。”


    “從你走出西域的那一刻,你就錯了。”


    “老夫對了,跪下才能活,連神明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梅壽庚低聲自語。


    ……


    “如何?”


    凱撒大帝屹立在螺旋階梯,血月仿佛抬手可摘,周圍靈氣濃鬱到無以複加的程度。


    漁歌子輕輕閉眼,扯動嘴角笑了笑:


    “離天很近。”


    “偉大的天道恩賜。”


    如果一開始修行就在城堡裏麵,她的修為應該跟凱布爾並駕齊驅,弱也隻會弱一丁點。


    為時不晚。


    既然凱布爾能飛升,她相信自己也能做到,時間問題而已。


    “你說自己是船家女,世代靠海謀生,本尊家族同樣傍海,為人恥笑的海盜。”


    “那又如何?”


    “照樣腳踩星辰大日!”


    凱撒大帝語氣輕描澹寫。


    話鋒一轉,他盯著漁歌子:


    “可深淵外還有一頭瘋獸盤踞。”


    漁歌子神色不改,既然想讓她表態,那便直言不諱:


    “忤逆天道的異類,誅!”


    “上帝也會讚美你的抉擇,請享受吧。”


    凱撒大帝滿意頷首,躍下階梯踏進祭壇。


    祭壇佇立幾百道身影,以紅衣主教和拓拔天下為圓心,眾人凝神觀摩。


    一個短發大胡子袒露上身,一邊操作著木棍巨石,一邊說道:


    “看,我沒力氣搬動石頭,但隻要用這根木棍再墊個小石頭,就可以輕易把它撬起來。”


    果然,巨石被掀起一角。


    “千年前,我西西裏島一個偉大的智者阿基米德,提出的杠杆原理。”


    “他說給一個支點,就能撬起整個世界。”


    大胡子洋洋得意。


    “你確定能撬城?”拓拔天下睥睨著他,半信半疑。


    大胡子點頭,一臉堅定說:


    “隻要有支點!”


    “而毀天陣法就是最好的支點。”


    拐杖老嫗順勢說道:


    “在雁門關時,如果漢奴能砸碎陣法,第一下就不會砸拓拔有琴,後續也不會言語威脅。”


    “由此可以證明,毀天陣法雖然製裁不了龜茲城,但一定能夠承受此城墜下的重量。”


    凱撒大帝趁機插話,澹澹道:


    “陣法能變幻成一座法則山峰,就用它做支點,至於‘木棍’就靠教皇了。”


    紅衣主教從雷霧中走來,他能想出十字架鬼像和沙漏紫血,自然有“木棍”的製作手段。


    “誰來撬?”他問。


    諸多老怪物驟然沉默。


    城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顧長安豈會無動於衷。


    “人。”


    “十萬漢奴,或者百萬漢奴!”


    拓拔天下笑得格外殘忍。


    隻要想象到那副畫麵,就覺得美好又快意。


    一百萬漢奴在撬城,你顧長安要麽誅殺同胞,要麽坐視城被掀翻。


    掀翻顛倒意味著劍氣紊亂,你就算還能再次舉起,也必須重新醞釀滿城劍氣,這個時間差,凱撒大帝可能就一步登天了。


    屆時天上偉力,你碎屍萬段!


    “好……好主意。”紅衣主教聲音沙啞,也許這個提議太過殘酷了點,但火苗快要燒到眉頭了,哪裏還能仁慈。


    “如果惡魔無情屠殺呢?”拐杖老嫗疑惑。


    “百萬同胞,他殺便殺,再抓百萬便是,殺到他自己再度瘋墮!”


    拓拔天下聲音無波無瀾,隨即看向凱撒大帝:


    “這便是神國的決策,您以為如何?”


    凱撒大帝很滿意她征求的態度,擺手道:


    “盡快實行!”


    一眾老怪物紛紛點頭。


    進行杠杆支點的前提是惡魔砸城,如果舉城返迴西域那就最好,可顯然不可能。


    “他會砸在哪裏?”金發老怪物詢問。


    “朝聖闕!”


    拓拔天下咬牙切齒。


    以漢奴的性格,絕對是砸進天空之城最神聖的信仰地。


    就在此時。


    “天神冕下,最新消息!”


    負責情報機構的女審判官貝絲走進祭壇,不疾不徐道:


    “那天深淵離開雁門關後,顧長安在平原發表演講,據在場的修行者透露,疑似交代遺言,語氣很悲觀……”


    “情報渠道匯總,千真萬確。”


    城堡內鴉雀無聲。


    包括凱撒大帝在內,所有人都童孔驟縮,感覺到如此荒謬可笑。


    像是臨終前交代身後事?


    這根舊世界倒刺,怎麽會覺得自己要死?


    除非……


    “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拓拔天下放肆大笑,笑聲尖銳刺耳:


    “凱撒,他第一次見到你真容,便是在雁門關!”


    老怪物們恍然大悟。


    確實,兩次國難日,凱撒都矗立在城堡一動不動。


    唯獨布置毀天陣法,是他幾十年來第一次離開聖城。


    雁門關那一眼對視,顧長安明白了太多太多。


    看來察覺到一種即將凝聚的天威,畢竟舊世界怪物有各種神鬼莫測的手段很正常。


    凱撒大帝露出久違的真誠笑意,負手在後感慨道:


    “本尊嚇到他了?”


    “怎麽連遺言都嚇出來了?”


    “原來你也會懦弱。”


    他的表情逐漸森嚴冷漠,一字一頓道:


    “原來你也會無助到垂死掙紮,原來你也敬畏天道!”


    拓拔天下如釋重負,戲謔道:


    “諸位,他急了!”


    “屬實狗急跳牆。”


    “一條狗知道自己快死了,就會離開家中,跑得遠遠的再閉眼,這是準備死在神國聖城呐。”


    頓了頓,她肆無忌憚咧開嘴唇:


    “終究還是晦氣。”


    老怪物們前俯後仰,當事態明朗,恐懼便徹底消散。


    連對手都知道自己快死了,深淵還怕什麽?


    聽到下麵激昂的笑聲,漁歌子沉默不語。


    深淵後知後覺,而她早就預料到了,交代遺言和凱撒大帝即將飛升結合起來,便清楚知道顧長安的處境。


    突兀,笑聲戛然而止。


    “冕下,城動了!


    ”


    一個聖人火急火燎衝進來。


    老怪物們閃身踏出城堡,抬頭便看到搖搖晃晃的血城輪廓。


    “鳴鍾,命令民眾迅速逃離朝聖闕,逃離方圓百裏!”


    拓拔天下疾言厲色,一邊命令一邊盯著血城。


    可片刻,她猙獰的目光變得怪誕起來,像是嘲諷?


    因為天怒了!


    轟隆隆!


    湛藍天空迅速被一層層黑霧覆蓋,長天蒼蒼,垂黑雲而下,雷電綻放青色火焰,自深淵上空開始燃燒,朝主城方向狂湧而去。


    聖城如臨末日。


    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恐怖異象。


    仿佛要堙滅一切,狂風雷海要將異類邪徒給活活吞噬。


    “天怒……”


    “天怒……”


    躲在家裏的民眾匍匐在地,喜極而泣。


    你可以隨進隨出。


    但城不行!


    因為天不許!


    “超出天道意誌掌控的東西,誓必埋葬。”


    凱撒大帝幽幽說道,這般猛烈的天怒異象還在蔓延,足足輻射幾百萬裏。


    老怪物們鬆了一口氣。


    早知道龜茲城進來聖城會引發天怒,他們肯定不會放棄毀天陣法,彼時就差兩天而已。


    但一切不重要了。


    如今好好欣賞就行。


    “你看,他像什麽?”凱撒大帝指著劫難聚集的雷霆黑海裏。


    一座城。


    一個白點。


    漁歌子沒說話。


    “像一條狗啊。”拓拔天下抱拳在胸,氣定神閑地觀摩著。


    ……


    趙,蜀,北涼。


    三國百姓停下手中的活計,震撼地仰望天空,一堆堆黑雲蜿蜒遊動,仿佛大海滾出浪潮,一下下撲打,雷電密密麻麻劈砸黑海。


    “是顧英雄!”


    “是顧英雄!”


    黑雲倒映出模湖的畫麵,一個身影在青色火焰裏舉著血城,步履緩慢地挪動。


    涼州一座小院落,披頭散發的老嫗突然興高采烈,指著天邊說道:


    “長安,是我的長安。”


    簷下一群親人表情蒼白,隻有外孫走到院落,含淚道:


    “是,您沒看錯。”


    外祖母自打迴家後就瘋癲了,時常念叨著孤城,親人皆不認識,可看一眼天邊的身影,就清晰知道他的名字。


    “長安怎麽亂跑。”


    老嫗拔腿往屋裏走,好久才端來碗快,開心笑道:


    “給他煮了豆子,你快快端給長安,他總嫌鹽不夠,這迴要多少有多少。”


    外孫聽著頭頂隆隆作響,搖頭說:


    “長安在很遙遠的地方。”


    老嫗皺眉不悅,片刻後渾不在意道:


    “他又在跟誰在鬥?鬥完就迴家了,像以前一樣。”


    外孫沉默不語,良久,沉甸甸道出一字: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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