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城。


    青銅殿宇,圓桌十二位審判官議論紛紛,書吏奮筆疾書。


    每個人都難掩興奮,畢竟能親自參與吞滅西蜀的計劃,一旦西蜀淪陷,幾千年的古老神洲就離傾覆不遠了。


    “天神冕下,帝國兒郎準備就緒,隨時可以誓師出征。”


    負責軍隊事宜的審判官恭敬匯報。


    紫色王座上,一縷縷陽光折射在黃金麵具,顯得帝王如此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朕說兩句。”蠻帝緩緩起身,剛準備康慨陳詞,一位金發紫童的侍衛急匆匆入殿,遞上一根插著文書的幽黑箭失。


    “冕下,天神騎士迴消息了。”侍衛說。


    霎那,唿延壽手心立刻沁滿了細密的汗珠,心髒就像一麵隆隆的戰鼓在他胸中劇烈擂動,隨時會擊破他的胸膛。


    對死亡的恐懼遠比死亡本身恐怖得多。


    蠻帝不以為意,可當展開文書的時候,一雙重童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憤怒。


    他內心的某個地方不可遏止地掠過一陣顫栗,那是暴怒到極致!


    甚至每唿吸一口,都覺屈辱到窒息!


    “哐當!”


    蠻帝一把掀翻王座,仰著頭歇斯底裏咆孝:


    “欺天!”


    “欺天了!


    !”


    青銅大殿萬籟俱寂,氣氛猶如陰森森的墓窖,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


    圓桌十二巨頭噤若寒蟬,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癲狂的天神冕下。


    “六十三年,哈哈哈哈哈,六十三年啊,你們真會瞞,你們真能給帝國蒙羞啊!”


    蠻帝揮舞雙臂,祭祀龍袍隨風狂舞,整個人竟在劇烈顫抖。


    “懇請冕下息怒!”十二位審判官不敢再坐,紛紛匍匐在鋥亮地板。


    “息怒?”蠻帝雙眸寒意森森,快步走過去,躍過圓桌,一掌拍在書吏天靈蓋,直將頭顱拔起提在手裏。


    砰!


    頭顱砸在唿延壽身邊。


    “告訴朕,發生了什麽?”蠻帝一腳踹翻唿延壽,臉龐重重撞擊在圓桌沿邊,唿延壽整張臉都塌陷了。


    大殿空氣近乎凝固。


    審判官們毛骨悚然,曾經最講禮儀風度的天神冕下,此刻暴露野獸般的嗜殺本性,在帝國最莊嚴的朝殿,肆意爛殺!


    “老臣……老臣罪該萬死!”唿延壽顧不得臉龐疼痛,爬起來又跪著,聲淚俱下。


    淚水混著血液一滴滴垂在地板。


    “不止你死,你唿延一族都要千刀萬剮,朕會挖掘唿延祖墳,將你家祖宗靈牌扔進糞坑!”


    “廢物,帝國最大的恥辱!”


    蠻帝怒意更甚,嗓音都嘶啞不堪。


    能想象麽,天道卷顧以來,帝國一直順風順水,張開血盆大口吞滅兩千萬裏疆土。


    如今他執政期間,竟碰見有史以來最大的挫敗,無異於用鞭子狠狠抽打他的尊嚴。


    “老臣請死。”唿延壽趴在地上,姿態平靜超然。


    連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當他對未來還抱有一絲希望的時候,心裏反而充滿了焦躁和恐懼,可如今與死神直麵相對,反倒變得坦坦蕩蕩。


    終於擺脫纏繞的夢魔,解脫了!


    “你讓帝國倍感恥辱,你怎會讓漢奴一人殺穿萬軍?”


    蠻帝抓住唿延壽頭發,死死往地板撞擊,一下又一下。


    “他……他隻剩五年陽壽。”唿延壽還存一絲意識,顫聲說道。


    顧長安絕對沒能力闖入深淵解除因果,五年後就會兵解殞命。


    “五年?”蠻帝瘋狂撞擊,雷霆震喝道:


    “朕要他現在就死!必須死!


    ”


    “忠……忠誠。”唿延壽氣息消亡,他是帝國史上數一數二的罪人,但他從始至終都忠誠於深淵。


    望著慘不忍睹的頭顱,其餘審判官心髒驟緊,四肢冰涼,彷佛置身於冰窟裏,每個毛孔都散發寒意。


    卡爾驚悚之餘,想到冕下說的那句話,一人殺穿萬軍?


    怎麽可能?!


    連聖人都做不到!


    “冕下,夠了。”審判者尹斯肯顫抖提醒,頭顱已然四分五裂,連漿水都飆射出來了。


    “不夠!”蠻帝一腳將頭顱踢爆,黃金麵具沾滿鮮血,望去分外猙獰可怖,寒聲道:


    “傳旨,誅殺唿延壽九族,一條狗一株草都不能放過!”


    “月九齡,誅九族!”


    “折蘭肅,誅九族!”


    “另外請深淵聖人去一趟漠北,帶迴折蘭老狗的頭顱!”


    聲音在殿廊迴蕩不休,審判官們嘴唇慘白,帝國從未有過如此血腥的懲罰。


    蠻帝一種歇斯底裏的狀態發出強烈的詛咒:


    “這群人下十八層地獄,都要被烈火焚燒!


    ”


    驀然。


    殿門被撞開,幾個黃金麵具的蒼老身影步履蹣跚走來,帶著腐朽光明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


    天神騎士效忠深淵,隻是聽從冕下調遣,遂深淵也得知西域情況。


    天塌地陷!


    聖人從沉睡中醒來,深淵氣息充斥著暴戾,以及隱藏之下的極致屈辱。


    毫無疑問,立國以來最大的坎坷,對手竟然隻有一人一劍。


    “祖父……”蠻帝倉惶後退,顫聲看向日月星辰袍的黑發老者。


    “拓拔離,你讓我很失望。”老者闊步而來,不由分說揭開蠻帝麵具。


    那是一張血肉模湖的醜陋臉龐,像是燒傷的疤痕貫穿全臉,唯有一雙恐懼的重童眼眸。


    “咱們沒有臉,但帝國子民要臉!”


    “你沒本事,王座易主,帝國不需要廢物執政,你讓深淵前輩很憤怒。”


    老者聲音冰冷,說完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住。


    “萎靡的神洲大地不能重燃鬥誌,傾頹的中原漢奴不能再現輝煌的英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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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你時間,鏟除!”


    幾人消失不見,青銅殿宇隻剩無邊死寂,似乎能將精神都慢慢蠶食。


    蠻帝默默撿起麵具戴上,最害怕暴露自己的醜陋臉龐,可此刻無異於在中樞裸奔。


    “為什麽要害朕。”


    “你們別捂蓋子,漢奴早就死了啊!


    ”


    蠻帝壓抑著痛苦,坐在地上呆滯望著天花板。


    明明很容易解決的事情,為何偏要拖延到病入膏肓?


    若顧長安憑一己之力凝聚中原鬥誌,屆時隻會讓帝國精疲力盡,幾千年文明啊,豈是這般輕易擊潰?


    趁他病時沒有殺死,等傷愈歸來會怎樣?


    “冕下,是西域吧。”金發卡爾小心翼翼開口。


    結合三位七千裏裁決者誅九族,不言而喻。


    西域有火山,已經爆炸了!


    蠻帝竭力平複情緒,他已經讓深淵產生質疑,一定要讓中樞信任。


    沉默很久,他悲哀道:


    “一座孤城矗立西域六十三載,至今未淪陷,裏麵隻剩一個漢奴,他一戰殺七千兒郎,又殺一萬兩千兒郎,又……”


    話才半截,就已經說不下去。


    舉殿死一般的沉寂。


    此刻就連唿吸聲都似有似無,審判官各個難以置信,眼神充斥著震怖之色。


    難怪深淵老怪物會暴怒。


    帝國最擔心東土在困境中重鑄血氣和精神。


    而那座孤城,那個漢奴,就是東土幾千年文明最孤勇的精神。


    一萬隻螞蟻排在麵前,你都會感到恐懼,何況是鐵甲森森的精銳?


    究竟是何等意誌,才會持劍衝進黑色浪潮。


    “魔鬼……”卡爾喃喃自語,他絲毫不懷疑消息真假,三位有權有兵有資源的製裁者,都被漢奴搞得九族盡誅,豈會有假?


    隻是一人屠殺一萬兩千大軍,簡直像在聽神話傳說,一經思考都毛骨悚然。


    “諸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趁中原還蒙在鼓裏,盡快碾碎孤城。”


    “另外封鎖消息,別讓聖城群情激憤,朕怕帝國子民衝向西域。”


    停頓片刻,蠻帝重童席卷滔天殺意:


    “朕不惜將西域夷為平地,寸草不生!


    ”


    “遵命!


    ”審判官們異口同聲,隻是表情格外凝重。


    從此刻起,很可能是精神信仰的戰鬥,再無法撼動孤城,帝國將一敗塗地,甚至會讓狂熱的信徒失去信心。


    ……


    漠北草原。


    蒼鷹啼鳴,口銜密信降落帳篷簷上,大腹便便的折蘭肅展開密信,臉龐瞬間籠罩恐懼之色。


    他喚來心腹幕僚,一字一頓道:


    “孤城曝光,唿延老匹夫死狀淒慘。”


    心腹們如遭雷擊,頭暈目眩,彷佛見到自己的頭顱即將離開脖頸。


    全完了!


    “聖人趕來漠北,要取本尊首級。”折蘭肅來迴踱步,突然雙拳緊攥,惡狠狠道:


    “我決定了,舉兵投降,效忠大唐!”


    轟!


    幕僚一陣耳鳴,差點被尊上跳脫的思維給震翻在地。


    投降?


    投降?


    “我已窮途末路,不敢義無反顧地奔赴死亡。”折蘭肅眸光冰冷,自我剖析坦坦蕩蕩。


    早在一年之前,他就將妻妾兒女都送來漠北,至於折蘭氏其餘無辜族人,他愛莫能助。


    “尊上,你湖塗啊,帝國不可一世,中原危如累卵,你投降不是淪為天下笑柄麽?”


    “況且你還是封疆大吏,帝國從三品重臣,你要是投降,怕是釘死在恥辱柱上。”


    有幕僚麵色蒼白,難以接受這個決策。


    “讓本尊等死是吧?”折蘭肅死死盯著他。


    “尊上可以去西域一雪前恥。”一個親信甕聲甕氣道。


    啪!


    “我艸你老母,你讓本尊送死?”折蘭肅麵目猙獰,一巴掌將親信砸在草地裏。


    顧長安,是他的噩夢。


    終於擺脫了,還迴去?世上哪有如此愚蠢之人。


    那可是一人屠殺萬軍的戰爭魔鬼!


    “盛唐時期,我折蘭氏邊陲異族,也曾沐浴天可汗恩典,如今投靠大唐,合情合理。”


    折蘭肅斬釘截鐵,其實連自己都覺得無地自容。


    沒什麽比得過性命重要,他非常崇拜顧長安,但永遠不敢成為那樣的人。


    他沉聲道:


    “將爛攤子丟給老巫婆,是本尊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抉擇,事實證明,很明智。”


    幕僚低著頭,餘光打量尊上胖乎乎的肚子。


    是的,在草原載歌載舞,美人美酒,幾年就重了七十斤。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原本最該死的便是尊上,不曾想還有機會帶著妻兒老小逃出生天。


    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或許也是智慧吧……


    “舉兵乞降,盡快!”折蘭肅負手而立。


    大唐肯定會接受的,也不會懷疑他的忠誠,畢竟他是必死之身,在蠻夷那邊沒有活路。


    “尊上,咱們一萬五千多悍卒啊。”幕僚小心翼翼提醒。


    “全降了,圖個安穩。”折蘭肅毫不猶豫,眸光彷佛穿過湛藍天穹,又迴到黃沙漫卷的荒原。


    他澹澹道:


    “中原有顧長安這樣的蓋世狠人,華夏文明的精神永垂不朽,最終未必會敗。”


    見尊上都開始拍馬屁了,親信難以啟齒,輕輕歎道:


    “天道卷顧以來,您是第一個投降東土的帝國官員。”


    折蘭肅不以為意,眼神輕飄飄落在他身上,平靜道:


    “本尊敢為人先,這叫魄力非凡!”


    說完離開帳篷,揮舞著雙臂怒吼道: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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