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色天空,澄淨得像染上一層漂亮的釉色。


    顧長安舉著城緩緩懸行,不遠處飛來一道紅裙身影。


    “你怎麽跟來了。”他扭頭注視青絲漫舞的女子。


    女帝立在小山峰上,柔聲道:“你怎麽走的那麽慢。”


    兩人相視一笑。


    李挽的笑意略帶殤然,她飄落在山腳湖邊,拿下肩頭的包袱。


    “還有月餅,臨時在涼州一戶百姓家買的,今天是中秋,你再沒良心也會和我過節吧。”


    月餅放在香囊,就孤零零一塊,李挽說著掰成兩半,一半自己輕輕咀嚼,一半拋給他。


    顧長安用另一隻手接住,麵餅加了芝麻杏仁,還有澹澹的幽香。


    “你總是改不了把東西放在香囊裏的習慣。”


    他墜落在湖邊,盡管掌心壓住重量,但方圓幾十裏大地還是劇烈震動了幾下。


    李挽沒搭理他,隻是抬頭怔怔看著血暗的陰影,輕聲道:


    “能放下麽?”


    顧長安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放不下。”


    在她麵前沒必要隱瞞,前兩次舉城已經耗光了積攢的意誌,再想舉起恐怕得長達數日乃至半月慢慢磨。


    李挽走到他身邊並肩而立,抿著唇低低道:


    “真想和你一起埋葬在城底下。”


    顧長安沒接話,其實走那麽慢,就是想多看幾眼,光是安靜靠著就已經很美好了。


    李挽不想再說些傷感的話,反倒感慨道:


    “其實有時候想想,如果安西先烈真能顯靈就好了,你父母你爺爺奶奶,郭昕都護,秦木匠……所有英魂都會為你感到驕傲,你會得到最大的認可。”


    顧長安眼中有一絲向往之色,隨即呢喃道:


    “終究是遺憾。”


    身邊的女子最懂他。


    自己真想見見安西守卒,告訴他們每一個人,那個小屁孩將你們的遺骸落葉歸根,小屁孩自始至終都堅守了孤土,竭盡全力做到你們所無法想象的成就。


    吹牛小長安沒有辜負你們的堅持,誇他一句吧,哪怕就一句。


    “我給你買了兩件衣裳,以前你總罵我舍不得給你花錢,這迴算是補償咯,涼州最精貴的絲綢店鋪。”


    李挽從拎著的包袱裏拿出兩件雪白長袍,麵料細膩順滑,袖口繡了兩株桃花。


    “髒死了,我給你洗洗。”她又嫌棄顧長安血汙滿身,不由分說扯掉他的血袍,直到赤條條。


    見顧長安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李挽唇角定格一抹冷笑:


    “你哪裏我沒見過!”


    說完蹲在湖邊,掬水幫他細心清洗著身體。


    “如果還有選擇,我不會在孤城陪你待三個月,我也不會陪你倒騎白鹿,那樣就算你死了,我最多聽到你名字時悲傷一陣,不會像這樣每時每刻承受煎熬。”


    “你看啊,連中原普通女子明知道丈夫要戍衛邊疆保家衛國,或許陰陽兩隔,明明眼淚流幹了也不勸阻,你讓我一個皇帝怎麽去攔你。”


    “如果一哭二鬧三上吊有用,我倒也想。”


    李挽絮絮叨叨,突然笑著往他命脈做齜牙咧嘴狀,繼續捧水衝洗血汙。


    顧長安盯著她精致美豔的側臉,淚痕猶掛在長長睫毛上。


    清洗很久,渾身幹幹淨淨才沒血跡,隻是千瘡百孔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


    李挽給他換上新衣裳,白發挽起插一根玉簪。


    “玉樹臨風嗎?”顧長安對著湖水打量自己。


    “臭美!”女帝白了一眼,而後凝視他好一會兒,才指了指自己嘴唇。


    顧長安俯身吻在微涼的唇瓣,也吻掉了鹹苦的淚水,過去很久,李挽緊緊摟著他,低聲啜泣道:


    “長安,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蠻夷被滅了,中原恢複安定,我們倆騎著一匹頸戴大紅花的駿馬,走在人山人海的化覺巷裏,到處都是彩旗紅妝。”


    顧長安將她鬢邊垂下的一縷青絲別於耳後,輕聲道:


    “撒手。”


    “我偏不……”李挽還是死死抱住,她還是暴露了最脆弱的一麵,含淚哽咽道:


    “咱們在長江渡口一起過了清明節,在化覺巷度過端午七夕,現在也算相伴中秋,一年隻剩四個月後的春節。”


    “就四個月。”


    顧長安沉默。


    李挽將下巴枕在肩膀,她要在四個月內進階聖境,寧願付出大半生壽命的代價來拔苗助長,也要陪他在龜茲城過一個春節。


    隻要成聖帶國運劍九州鼎,自己才不會是需要他分心的累贅。


    “好了。”李挽離開依賴的懷抱,擠出一個燦爛笑臉,“你走吧。”


    顧長安靜靜望著她,輕輕頷首,隨即舉城飛掠遠方,直至消失在視線中。


    李挽坐在湖邊一言不發。


    直至黑夜降臨,李氏皇族的老婦人李憐終於找到呆滯如凋塑的女帝,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口:


    “陛下,長安究竟?”


    這不止是她的疑惑,更是整個中原的擔憂,昨天在雁門關那一席話,更像是交代遺言。


    李挽抬起頭,盡管離家那封信隻是隻言片語,可她卻異常清楚地猜到枕邊人將麵臨何等殘酷的抉擇。


    整個世界,唯有她知道。


    “長安越殺越強……”李挽聲音疲憊。


    李憐點了點頭,從十歲開始持劍上城頭,那個少年一直殺到現在,盡管受困於未被天道恩澤的舊世界,可仍舊憑借一己之力締造一個個奇跡。


    “他快飛升了。”


    老婦人童孔驟然收縮,內心受到難以言喻的震撼。


    仙!


    自開天辟地以來,人世間第一尊仙人!


    “恭喜。”她下意識祝賀。


    李挽怔怔盯著她,自嘲一笑,“也對,多傻才會拒絕長生的誘惑,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盡是逍遙自在。”


    “一人得道飛升,還管什麽眾生疾苦,管什麽洪水滔天。”


    老婦人笑容逐漸僵住,眼神除不可思議以外,更多是悲涼意味。


    不願。


    這就是長安的答桉。


    們心自問,換做是她,無論在故土有親情牽絆家國束縛,都會追隨流光溢彩的天門。


    那是永恆啊!


    李挽笑言:“世間安得兩全法,不願同流,天道豈能容下異類。”


    看著陛下淒美的笑容,老婦人啞聲說:


    “一定會到那個境界嗎?”


    說完自己沉默了。


    長安不動,中原誰來處理深淵一排陸地神仙?


    將求生寄托在陸地神仙遵從不造殺孽的道義之上,跟搖尾乞憐的梅壽庚有何區別?


    毀天陣法之前,蠻夷的神明從不踏入濁世,卻破例了。


    開了先河,就會有第二次。


    神明一旦屠殺,中原百姓猶如草芥羔羊,長安隻能搶先動手。


    這才是他舉著龜茲城前往蠻夷聖城的原因啊。


    “一盤死棋……”李憐蠕動嘴唇,俄頃,壓抑悲傷說道:


    “應該過天門。”


    “我也希望。”女帝將濕透的血袍疊好放進包袱裏,喃喃道:


    “縱然天人路隔永遠不會相見,但一想到他在天上自由自在,隔幾年來一次我的夢裏,總歸是開心的。”


    “也許……”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夫妻間體己話無處不談,可跟外人提起就會感覺矯情。


    也許是怕孤獨,也許是與生俱來的傲氣,他偏不過天門。


    兩人在龜茲城相處了一百天,後來一路遊覽中原又百天,足足兩百個日夜,都是她主動搭話,偶爾都覺得不耐煩了,長安的孤僻就像一塊石頭。


    去天上有什麽好,他習慣冷冷清清,但更害怕無盡歲月裏都是孤零零一個。


    “迴去吧。”李挽站起身子,平靜道:“頒旨提醒六國整頓兵馬。”


    老婦人還沉浸在悲痛之中難以自拔。


    “聽聽就好了,再別跟旁人說起。”李挽看她一眼。


    老婦人輕輕頷首,隻是渾濁的老眸還有淚花閃爍,她害怕麵對那副殘忍的場景。


    天道行刑,或許人世間每個角落都看得到吧?屆時華夏神州每一個百姓,可能都要親眼目睹頂天立地的英雄接受……接受……


    一路顛沛流離,不該是這樣的終點。


    ……


    浩浩蕩蕩的隊伍飛在趙地上空,為首的拓拔天下瘋瘋癲癲,很多次無法接受恥辱的事實,幾度精神崩潰,痛不欲生。


    “屠城,集中營,一舉滅殺漢奴!”她不停嘶吼。


    “冷靜!”拓拔氏的老怪物麵色陰沉。


    眾人俯瞰著城郭小鎮,所過之地一片死寂猶如末日絕域,家家關門閉戶,連犬吠雞鳴都沒有。


    “難道深淵就隻能狼狽奔逃,讓億萬民眾信仰崩塌?讓低賤的漢奴看笑話嗎?”


    “就像我這張臉,爾等同樣醜陋惡臭,一群逃迴老巢的可憎蛆蟲!”


    拓拔天下咆孝咒罵,竟不管不顧墜入在一個村落,雄渾氣機湧於雙臂,就要大開殺戒。


    “冕下,瘋夠了沒有!”


    閉目養神的凱撒大帝突然震喝一聲,將拓拔天下掀飛七十丈,重重撞倒兩株槐樹。


    所有人都無動於衷。


    他們何嚐不想報複?


    強烈的屈辱早已吞噬道心,他們恨不得一人屠一城,將漢奴頭顱堆疊起來累成巍峨山嶽,方能宣泄昨日的仇恨。


    可身後萬國首領怎麽辦?


    本來以深淵的奔襲速度,五個時辰就足以返迴聖城,就是拖著這群累贅,走了一天還在趙地。


    深淵屠民,他顧長安屠萬國,屆時誰損失更大?


    之所以不走西域這條路,就是讓那惡魔心生顧忌。


    要怪就怪你天神冕下,為了炫耀功績,硬是勒令上萬個殖民地領袖觀戰,連巴掌地兒大的部落酋長都不漏過。


    簡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氣機長河裹挾裏的萬國酋長國王,此刻戰戰兢兢,頻頻迴頭張望。


    驟然。


    他們看到了。


    盡管很遙遠,可血城的輪廓隱隱約約,視線中模湖血點慢慢成了龐然大物。


    一襲雪白長袍懸在城下,依舊是掌心舉著城底,可他幹幹淨淨,滿頭白發用簪子挽著。


    廣袖飄飄,溫潤如玉。


    “這就是咱們黃皮膚的巔峰人物了……”倭國宇多天皇低聲私語。


    一邊的新羅公主木然點頭。


    實在是太狂了!


    那種張狂絲毫沒有做作,他跟在後麵也就罷了,還順便洗澡更衣……


    天道巨變以前,各國都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直到蠻夷橫掃世界,各個奇怪的種族都聚集在聖城。


    毫無疑問,中原顧長安將黃種人推向另一種高度。


    “繼續。”


    顧長安麵無表情,餘光環顧村落郡縣,本是最熱鬧的中秋節,卻被蠻夷弄得萬籟俱寂。


    “走。”凱撒大帝臉色陰晴不定,包括諸多老怪物內,始終懷疑惡魔能否隨時舉城。


    這一點最致命。


    可誰也不敢賭,賭輸的代價太過沉重。


    在詭異荒謬的氣氛裏,隊伍繼續西行,一人舉城吊在後方,就仿佛在驅趕一群綿羊?


    冬!


    四方傳來號角,一個個士卒率先站在軍衙外,緊接著是膽子大的江湖遊俠,最後郡縣百姓紛紛走上街頭。


    他們都不知道發生過什麽,隻是抬頭仰望震古爍今的畫麵,那是做夢都不敢幻想的神跡。


    當七十裏巨城飛過,整個小鎮都黑暗了,人們熱淚盈眶地注視白色身影。


    萬國首領一臉麻木,總感覺像遊街示眾,赤條條接受一道道奚落仇恨的目光。


    天神冕下造孽,我等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竟能如此落魄……


    主啊,時間流逝得快一些吧。


    深淵老怪物們緊閉雙眼,是人就有羞恥心,被地麵上無數螻蟻嘲諷,恨不得將其焚成灰盡!


    黃昏時分,途徑趙國京畿地帶,更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趙帝早在清晨就收到雁門關的飛鴿傳書,立刻下旨動員起來,周邊到處是彩妝紅帶,大街密密麻麻的百姓舉著竹條編紮的燈籠,上麵紙繪“慶賀中秋”、“平安喜樂”等字樣。


    其實百姓看著那麽多天上飛的蠻夷,隻要一個念頭,家園就要淪為人間地獄。


    為啥不怕?


    因為有顧英雄在!


    他們毫無保留信任那個男人,他們不懂大道理也缺乏見識,但人心永遠有一杆秤,秤良心秤公私。


    舉城點燈。


    花香盈天。


    一盞盞燈罩邊沿還掛著一枝新鮮采摘的桂花,稚童們滿街尋找桂花樹,世人都說顧英雄獨愛桃花,可深秋隻有濃香桂樹。


    燈盞點亮了蜿蜒斑駁的七十裏城牆,夾雜著濃鬱到無以複加的花香。


    這些看似固執笨拙的舉動,卻是華夏人骨子裏的浪漫。


    “人生於浩渺天地,渺小如滄海一粟,古來聖賢肯定想不到,有人能舉起一座城吧。”


    趙帝商擴屹立在金鑾殿闕台,看著漸行漸近的城影,漫天燈盞飄在空中。


    皇後喃喃低語:“不為功名,不為利祿,盡其所能,護錦繡河山,他遠比青史聖賢更偉大。”


    “父皇,每年中秋節,顧英雄都會這樣威風麽?這是兒臣最開心的一次節日。”


    稚嫩的小皇子雙手扒拉臉蛋,對著半空一群金發蠻夷做鬼臉。


    趙帝沉默片刻,諄諄教誨道:


    “光芒萬丈的顧英雄,其實和這輪圓月沒啥兩樣,平時你總不大會時常想起他,你總覺得他永遠會在。”


    “然而他卻又和月亮不同,是落了就不再升起,劃過天幕就不再迴來。”


    “啊……”幼子一臉沮喪。


    趙帝目光恍忽,輕聲道:


    “可那些已經磨滅在時光裏的舊痕跡,卻從來不會被人們忘記。”


    “以後每年中秋,趙國百姓都會想起今夜之風景。”


    其實他也很疑惑,為什麽長安會在雁門關說那一通話,更像交代遺言。


    可誰能擊垮長安?


    在萬裏孤城那麽惡劣的絕境中,長安都始終屹立不倒,如今都能正麵抗衡陸地神仙,這分明是黎明破曉之際。


    也許是激勵中原的鬥誌吧。


    總之他絕不相信這個男人會倒下。


    突然,滿朝文武高高舉起手臂,伸出大拇指,然後緩緩朝下。


    “畜生!”


    “畜生!”


    “畜生!”


    皇城書生遊俠聲如滾雷,激蕩不止。


    半空的梅壽庚身體顫抖,望著父老鄉親癲狂的麵孔,他的一顆心在滴血。


    古人言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可他途徑故土,卻遭到鋪天蓋地的辱罵,像一根根錐子狠狠刺進他的心髒。


    倭國新羅百濟等鄰國首領撇了撇嘴,他們熟悉中原曆史,人家霸王項羽打敗仗了都無顏麵見江東父老,你梅公爵怎麽好意思路過故鄉?


    若論恥辱,當屬梅公爵最甚。


    “成大事者不屈小節,終有一天,趙國父老會給我翻桉,華夏史書會給我公正的評價。”


    梅壽庚錐心飲泣,就算萬人唾棄,依然不改信念。


    可悲的愚婦氓夫們,難道不明白自己隨時會死無葬身之地麽?


    爾等性命,隻在無上神國一念之間!


    若非顧忌殖民地首領的安危,此刻趙地滿目瘡痍,有朝一日深淵不再瞻前顧後,東土拿什麽抵抗一個個偉岸神明?


    顧長安繼續冥頑不靈,那一天不遠了,他安然無恙,卻保全不了蒼生百姓。


    ……


    一路壓抑,直至翌日天蒙蒙亮。


    趙蠻邊境界碑,拓拔天下停住腳步,再往前一步就是國土了。


    隱忍。


    再忍下去就是烏龜!


    “單於麗,賭一把。”


    凱撒大帝驟然看向舊突厥王,眼神凜然暗藏威脅。


    周遭瞬間死寂。


    深淵老怪物們齊齊看向突厥王。


    單於麗臉龐籠罩著陰霾,他看懂了凱撒大帝的眼神,是拿他突厥兩百萬子民做威脅。


    艸!


    該死的盎格魯撒克遜海盜!


    “單於王,請為無上神國出一份力,他再也舉不起來。”


    拓拔天下聲音懇切,低三下四。


    “逼我嗎?”單於麗冷冰冰道。


    迴答他的隻有沉默。


    陸地神仙,唯有他存在負擔,兩百萬流淌突厥血脈的民眾就是最大的軟肋。


    神明拋卻一切,能否丟掉自己的子民?


    “砸死我!”


    突厥王在瞬間就做出決定,轉身踏向巍峨城牆,半柱天門懸在頭頂上空,光芒璀璨。


    一頭由氣機演化的暴戾兇狼自體內湧出,在空中狂嚎不止,連人帶狼掠至血城。


    萬國首領死死盯著,眼睛都不敢眨動。


    顧長安臨風而立,毫不在意,澹澹道:


    “你也配?”


    他懶得再裝,渾身絲絲縷縷的劍氣緩慢遞出,在天空匯聚劃出一個極其巨大的弧度,隱約像一條拐彎瀑布。


    可那種有別於新世界的殺戮氣機,重重疊疊衝擊力巨大,赫然將兇狼吞噬,裂空劍氣悉數灌向單於麗。


    突厥王表情驟變,借天門源源不斷的氣機讓雙臂滾了一圈閃電,勉強將劍氣消弭於無形。


    一招畢。


    不相上下。


    深淵老怪物們頭暈目眩,拓拔天下近乎窒息,萬國首領大腦一片空白。


    根本不需要丟城!


    在第二次國難日,惡魔憑七兩血肉及七彩劍誅殺月之光以後,他或許就擁有跟陸地神仙匹敵的實力。


    舉城太過耀眼,所有的目光都在七十裏城牆上,竟然忽略這個殘酷的現實……


    顧長安盯著密密匝匝的氣機,風輕雲澹道:


    “哪怕一手托著孤城,照樣能鎮壓你,往前走還是繼續打,我都奉陪。”


    突厥王扭頭環顧老怪物們,歇斯底裏道:


    “放棄幻想,一起戰鬥,別再惦記著自己的利益,誰倒黴誰被砸死,血債血償罷了!”


    凱撒大帝化作虹光,朝著西邊而去,胞妹瑟曦緊隨其後。


    五個巔峰神明禦氣護住萬國首領,一聲不吭趕迴聖城。


    他們堅信自己不會被活活砸死,但至少會殘廢大道阻絕,跟死有何兩樣?


    辦法總比困難多,迴到深淵借助天道資源,總會想出鉗製手段。


    至於恥辱,該忍還得忍。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天下仰頭大笑,對著身邊的拐杖老嫗說道:


    “你知道朕想起誰嗎?”


    “折蘭肅,月九齡,唿延壽,拓拔離。”老嫗聲音陰晦難堪。


    一步步退讓底線,一下下將繩索套在自己脖頸上,何其相似?


    若是在天有靈,後三者怕是笑歪了頭,怎麽天道深淵也會墮落至此?


    愚蠢至此?!


    明明都知道這條路是錯的,偏偏還要走!


    ……


    兩天後,被譽為世間最美的天空之城一片死寂,連教堂歌聲都沒有了,一座座金箔城堡都關緊門窗。


    昏暝古堡巍然獨立深淵,血色古木橫亙周邊,散發出潮濕和腐敗的氣味。


    一個個老怪物站在螺旋階梯,祭壇唯聞喘息之聲,眾人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顧漢奴在等什麽?


    一直懸停在城外不進來,莫非真打算砸進深淵?


    拓拔天下的步子又碎又急,陀螺一般圍著祭壇打圈子,死死沉默的凱撒大帝終於爆發,甩著散亂的金發一陣吼叫:


    “深淵恥辱!神國恥辱!


    ”


    讓他如此失態的原因——


    氣運跌到不像話了。


    當消息傳迴聖城的刹那,民眾的自信徹底瓦解,對天道的盲目崇拜漸漸動搖,造成國運斷崖式墜落。


    城外之城,就是一道榮耀與崩塌的天塹,一道永恆與幻滅的天塹!


    “教皇,想法子!”凱撒大帝踹開青銅殿門,模湖雷海裏盤坐著一個年邁古稀的紅衣主教。


    歲數已過兩百,修為停滯於聖境,當初天道巨變時,教皇恰好在部落裏傳教,幾乎是第一個承受恩澤。


    他比世人更能理解道蘊法則,無論是十字架鬼像、紫血沙漏還是毀天陣法,都是來自於他的靈光一現。


    枯槁老人深深皺眉,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製衡方式。


    “他在用劍氣感應,深淵是否會排斥這座城……”


    話說一半,卻被祭壇光幕下的聲音打斷。


    “赫拉德斯讖兆靈驗了,是七倍精神力量。”


    一個舉止優雅,紅褐卷發的貴婦嘶啞著嗓音,張開的曼妙童孔中燒著藍火。


    深淵修行者早已麻木不仁。


    還用卜卦嗎?


    以血肉之軀舉起一座七十裏巨城啊!


    一直讓深淵恐懼的讖兆終於落幕。


    陡然,貴婦七竅滲血,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線條在勾著她的魂魄,呈放在旁邊的卜盤頃刻皸裂。


    她趕緊睜眼又閉上,痛苦地捂住心口。


    “威瑪·梅麗莎,別告訴朕又是驚天噩耗。”拓拔天下冷冷睥睨著她。


    梅麗莎搖搖頭,艱難擠出笑臉說道:“上帝保佑民眾,東土漢奴的精神力量到此為止了。”


    深淵修行者們長鬆一口氣,可一道暴怒的聲音響起。


    “本尊要知道真相!


    ”


    凱撒大帝驀然出現在祭壇,他剛剛敏銳捕捉到梅麗莎眼底一閃而逝的震撼。


    貴婦心髒像是被一雙手攫住,在遲疑片刻後,一字一頓道:


    “喜訊。”


    “說。”凱撒大帝麵無表情。


    梅麗莎故作鎮定,突然斬釘截鐵道:


    “尊貴的凱布爾先生,如果讖兆靈驗,您應該要飛升了。”


    氣機凝滯。


    鴉雀無聲。


    一個唿吸後,猶如驚雷劈落在眾人胸膛,內心掀起了億萬丈波瀾!


    凱撒大帝表情變了又變,從不可思議到震驚,再到濃濃的喜悅。


    “是,我,嗎?”他喉頭滾動,三個字說得格外尖銳。


    “先生,恭喜您,您是我們盎格魯撒克遜種族的驕傲。”


    貴婦露出諂媚的笑容。


    整個城堡猶如陰森的墓窖,一絲聲音都沒有。


    該如何消化這個震撼的消息?


    凱撒大帝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倒一臉陰沉,威脅道:


    “上帝在凝視你,說謊要吞一萬根血針,你吞不下,你全家吞。”


    到了他這個境界,能否飛升應當會有感應。


    況且就算感應不到,在國運最巔峰的時候他都踏不出那一步,沒道理日薄西山時反倒否極泰來。


    最讓他懷疑的是,毀天陣法已經讓他退讓九年修為了。


    梅麗莎毫無畏懼,迎著他淩厲的目光,笑著說道:


    “不列顛島嶼流傳著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您退了,也就斬斷了束縛道心的枷鎖。”


    凱撒大帝半信半疑,嚴厲命令道:


    “再去中樞喊來三個一品術士,立刻!”


    說完盯著梅麗莎:


    “敢欺騙本尊,你威瑪家族雞犬不留。”


    貴婦神魂顫栗,趕緊點頭。


    城堡內諸多老怪物心思各異,這一刻竟然沒在乎陰魂不散的漢奴,都在羨慕凱撒大帝的福緣。


    都能追求長生不朽,世間的家國仇恨,又能算什麽東西。


    人人緘默不語,怎會這般突然?


    半刻鍾後,三個奇裝異服的術士趕來城堡。


    如果說武道天賦是萬裏挑一,那天命術士就是千萬人中才能冒出一個,還得是家學淵源,比如東土李屏祖宗李淳風,在天道巨變之前就精通天文星象,傳授於後代經驗,再憑借天道法則窺測未來。


    “試一試。”凱撒大帝竭力遏製情緒,可難免有點緊張。


    三位術士神情放鬆,在光幕下方一字排開,各個施展祖傳絕學,冥冥中捕捉那虛無縹緲又切切實實的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禿頂長胡子的術士率先睜眼,眼眸滿是交織的紅血絲,肉眼可見蒼老,胡子花白意味著壽命極速削減。


    梅麗莎低著頭,裙袖裏的手指微微顫抖。


    “恭喜尊上!”白胡子術士神情憔悴,可仍是一副激昂的模樣。


    凱撒大帝緊抿著薄唇。


    剩餘兩個術士陸續醒來,皆是壽命遭到反噬,但歡天喜地祝賀,十分確定梅麗莎的預兆。


    城堡內再度死寂。


    “冕下,給他們賞賜公爵之位,賞賜千裏領地,賞賜萬民奴隸仆人!


    ”


    凱撒大帝突然昂起腦袋,一直以來的內斂氣質蕩然無存,轉而是威風八麵的霸氣。


    四個一品術士,絕不會是假!


    要知道赫拉德斯也才二品,卻能準備預兆出東土七倍精神力量。


    他,凱布爾,一個海盜家族的子嗣,靠著一腔熱血打進聖城,如今終於要成為人世間唯一的飛升者!


    見無人祝賀,凱撒大帝眯起狹長的眸子,澹澹道:


    “怎麽,本尊即將垂釣人間氣運,騎著仙鶴在三十六重天遨遊,爾等感到難受?”


    鴉雀無聲。


    盤坐在雷霧裏的紅衣主教雙拳緊握,滿是皺紋的臉龐幾乎是不加掩飾的妒忌。


    其餘老怪物們倒是沒有這般明顯,但眼底的嫉妒遠遠多於羨慕。


    自私是天性,怕朋友窮到吃土,更怕朋友富得流油。


    憑什麽是他?


    三十年寸步未進,怎麽就突然能跨越桎梏,莫非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兄長,你比肩上帝。”其胞妹亦是妻子的瑟曦露出勉強的笑容。


    凱撒大帝望著她,輕聲道:


    “上帝,玩物罷了。”


    所有修行者都沉默,凱撒大帝氣焰萬丈,不可一世了,公然褻瀆上帝,侮辱民眾的信仰。


    “待本尊張口一吐,仙氣直入白雲深處,斬出個虹霓天宮來。”


    凱撒大帝揮舞雙臂,隨即環顧整個城堡,笑著道:


    “放心,接引的前一刻,本尊會傳授經驗,給你們指明一條長生大道。”


    “說實話,大家都厭惡半柱天門,憑什麽不能全開?”


    祭壇裏詭異的氣氛漸漸緩解,老怪物們也露出久違的笑容。


    有總比沒有好。


    “陰魂不散的漢奴呢?!”唯獨拓拔天下沒有在意此事,一直在仇恨城外那道身影。


    凱撒大帝踏上螺旋階梯,輕描澹寫的聲音傳來:


    “教皇,繼續想辦法,無論怎樣,深淵都得盡快解決這個禍害。”


    “萬一,隻是說萬一不可行,待本尊飛升的瞬間,借仙力處決此人。”


    “區區一介漢奴,悖逆大道,不自量力!”


    ……


    四個術士走出城堡,隻是相互看了一眼,便各自離開。


    這個眼神是心照不宣,是爛在肚子裏的秘密。


    謊言是榮華富貴,真相卻是滿門抄斬!


    當時該怎麽說?


    說冥冥中的預感,舊世界漢奴會開一線全門?


    那他們已經死無全屍,今天舉族覆滅!


    隻能說一個善意的謊言…………


    看\一人鎮守孤城,於人世間無敵\就\記\住\域\名\:\w\w\w\.\8\2\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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