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沈默的迴答,嘉靖卻發起怒來:“這樣的人也推薦給朝廷.你是存心想氣死聯嗎?


    ,沈默叩首道:皇上明鑒。海瑞此人讀書讀愚了.滿腦子都是聖人之言.在地方可造福一方百姓。但不適合立足朝堂。臣從未推薦他入朝廷!”


    嘉靖陰森森的笑了.也不知是對身邊什麽人說:“看見了吧?這就是聯的臣子,一個賽一個的厲害,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想說什麽還一點沒耽誤。


    沈默深低著頭道:“微臣愚鈍,不知皇上所指,鬥膽請聖上明示。


    “那聯就明示。你說他滿腦子聖人之言、豈不是說.他所作所為無不符合聖人教誨,聯才是那個大逆不道的?!”嘉靖不忿的恨恨道。


    “為臣不敢……”沈默的頭更低了,但心中一陣輕鬆,他終於摸到了皇帝的心思一一嘉靖被海瑞一通痛罵倍感顏麵掃地,不把這個場子找迴來、實在是沒法下台!


    他最怕嘉靖氣昏了頭.直接把海瑞咋察嘍、但現在皇帝有了這念頭.估計海瑞一時死不了了。


    心情一放鬆.沈默的定力更足了.他雙手撐地,沉聲道:“臣的意思是.他讀書太板.心眼太死.無法體會聖人的微言大義。他聽聖人雲為人要。事君以忠.事親以孝,,便以為對父母要孝順.所以必須言聽計從;對皇帝卻隻講忠誠.所以可以毫無顧忌,把言直諫一一其實他一個小小的戶部郎中.能知道多少國家大事?又有什麽資格對君父評頭論足,僅憑著道聽途說、便狂悖犯上,肆無忌憚.自以為這樣就是比幹了,其實就是在犯渾!”


    如果徐階等人在側,定要給沈歇鼓掌喝彩,他這番平實的言語.實在是玄機百端.說是一語扭轉乾紳,也不為過。這段話有三層作用首先是給皇帝消氣…一切都是書呆子聽信謠言,對皇帝產生了誤會,又以為把言直諫是美德.就是死了也可以成為比幹;最後,還含蓄點出海瑞是孝子.加上之前所說,皇帝已經知道他又是清官,對這樣的人”…這就讓嘉靖得掂量一下了、若真遂了海瑞的意.那自己成什麽了?


    聽了沈默的話.嘉靖沉默良久.才恨恨道:“他想當比幹,卻把聯置於何地?,“這正是他的可恨之處!”沈默.毫不留情,地痛斥道:“片麵理解聖人教誨,做事不計後果、不分是非,實在是該死!,哼……”珠簾後的嘉靖一時沒接話.似乎和邊上什麽人小聲說幾句、竟態度大變.怒氣衝衝道:“沈默.你太不老實了,句句不離。聖人教誨,,這是在給有些人消災:把海畜生比作比幹,是想讓聯殺不得他!”說著氣息明顯粗重起來道:“巧言今色,鮮仁矣!你們分明是串通一氣的!聯不光殺他.連你也要一起殺了!還要把你的後台.


    你的同黨,你的什麽恩師.統統都殺掉!”


    沈默不知何人在後麵折台,竟要讓自己功虧一簣,此刻不隻是他自身安危,還有更多人的身家性命都係於他接下來的迴話.越是這種時候,他竟越是鬥誌昂揚.深吸口氣,直起身子.眼眶濕潤的嘶聲道:“陛下這話.讓微臣如萬箭穿心、痛不欲生……”說著流淚道:“微臣是皇上禦筆軟點的丙辰科狀元,您所賜的.六首題名碑,在國子監裏豎著、.天子門生匾,在微臣紹興老家掛著,要說恩師.您才是臣的恩師……”他很清楚這簾子巧奪天工,雖然從外麵看不清裏麵.但從裏麵往外看,卻是清清楚楚.所以表情必須到位。


    用袖子擦淚.一臉孺慕之情道:“十年前臣從翰林修撰開始,入內閣學習、出蘇州開市舶、而後升巡撫,升禮部侍郎.徑略東南,還不滿三十歲,便已官居從二品,成為部堂大員。徽臣怎會不知,這全因陛下的超*.要說靠山、陛下才是臣的靠山!”


    “陛下厚遇.千古未有.微臣縱使粉身碎骨.也難報君恩!”沈默涕淚橫流道:“微臣早就立誓、不計生死榮辱.隻為君父盡忠……要說同黨.陛下才是臣的同黨啊……”


    那道橫豆在君臣麵前的珠簾、終於緩緩拉開。那簾子後麵的嘉靖皇帝、竟也老淚盈眶了……終究是年事已高、聽完沈默這一番掏肝掏肺的奏對.心腸便不覺軟下來。嘉靖心說,是啊.這十年來.我就沒對別人這麽好過.若是他也對聯有二心,那我這雙眼真該挖去了!


    看到嘉靖竟然掉淚了.沈默趕緊把頭低下去.這是不能隨便看的。但嘉靖卻緩緩道:“抬起頭來….,沈默隻好慢慢把頭抬起來.與皇帝四目相對,隻見這位大明至尊的目光、從來沒有這樣茫然、從來沒有這樣的孤立無助,他疲憊不堪的望趴在地上的沈默,緩緩道:“你真是聯的人?,”


    “是”沈默斬釘截鐵道.看來奸臣不是他。”皇帝這一句.卻不是對沈默說的“皇上明奉。”一直在皇帝身邊耳語的鬼影.終於露出身形.原來是那妖道王金.他黑著臉朝嘉靖拱手道:“沈大人的道行深著哩.貧道也看出,他是不是卦辭中的奸臣。但今天那海妖孽的所作所為.不僅我大明並所未有.曆朝曆代亦是聞所未聞.若不徹查.君主的天威何在?懇請帝君切勿偏聽輕信.更不要被背後的人欺瞞了。那個海瑞得立刻處死.跟他有往來的人都要抓起來!要徹查,徹查到底!”


    沈默心中詫異。這道士吃**了嗎。怎麽比皇帝的火氣還大?


    聽完王金的話。嘉靖又轉向沈默道:“聯現在誰也不信.聯身邊的人都成精了,不把心挖出來分不請是忠心還是禍心。”王金又要插言.卻被嘉靖抬手阻止道:“誰是忠心.誰是禍心.光靠嘴說是沒用的。沈默,你說自己是聯的學生、臣黨、好,聯不否認.但也不承認.你要證明給聯看。”


    “請聖上明示。”沈默俯身道:“臣定欣然受命。,“明示”嘉靖麵色怪異的冷笑道:“你不是跟聯一心嗎?該查誰.該抓誰,該審誰,怎麽審.怎麽問,你就該心裏明白。”


    “是……”沈默叩首及地.但仍不起身。


    見他還不起來.嘉靖皺眉道:“怎麽,為難了?”


    “皇上誤會了,臣隻是有個請求。”沈默恭聲道。


    “講。”


    “臣鬥膽請皇上.把海瑞寫得那個東西.給臣看看。”沈默輕聲道“不知道他都寫了什麽.實在無法審問。”


    ,…”嘉靖麵色變幻,嘴角一陣陣的痙攣,許久才吐出一口濁氣道:“給你。”說著把手一揮、便把放在手邊的那本奏疏,扔到沈默眼前。


    沈默恭敬撿起來.磕了個頭起身告退。


    一出偏殿,他對身邊太監道:“給我找間空屋子.我需要安靜一下。


    沈默現在是辦素欽差,而且還是捅破天的案子,小太監自然無不應允.給他無逸殿中找了間值房,上了茶、點上炭盆好一個伺候.才轉身退下。


    待屋裏安靜下來.沈默便在火邊展開了海瑞的奏疏,滿篇倔強有力的字體便腆入眼簾:。臣戶部雲南請吏司郎中海瑞謹奏……直言天下第一事……嘉靖者.家寒皆淨無財用也“…蓋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蘸……”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依然被海瑞痛罵皇帝、全盤否定其幾十年的所作所為的大無畏.驚出一身冷汗。


    同樣被驚出一身冷汗的.還有張居正。


    裕王府中.海瑞那道奏疏的抄本,此刻竟靜靜躺在書案之上。


    張居正低著頭.緊盯著這道驚世駭俗的奏疏,雖然麵上毫無表情但心中砰砰打鼓.背上早就濕透了。


    他的身邊.站著暫攝司禮監的馬森.這個死太監緊緊盯著張居正.


    感到十分意外.麵對這樣一件天大的事.裕王早就嚇得站不住,被扶進去休息了,這個平素不顯山不露水的張太嶽,卻看不出一絲的驚慌夫措.而是穩穩的站在那.目光十分深沉。


    其實張居正怎能不震驚?此道奏疏牽連到裕王、老師、百官.若是處理不好,大明朝真要遭萬劫不複之災了。隻是他修煉到了火候,旁人看不出來罷了。


    接著翻看奏章的功夫.他心中飛快的思考著對策.當把最後一頁合上時.張居正己是成竹在胸了。


    見他抬起頭來,馬森問道:“張大人.您看也看完了.是否請王爺出來迴皇上的話?,“馬公公.”張居正不接他的茬.反問馬森道:“我也有問題請教。


    “請講。”張居正素來對太監們彬彬有禮.所以馬森對他也很客氣。


    “裕王和皇上什麽關係?”張居正淡淡問道。


    “當然是父子關係了”馬森道:““而且還是皇上唯一的兒子。


    “您果然是明白人。”張居正意味深長道:“現在父親因為某些事情、對兒子產生懷疑了.咱們做臣子的.是該火上澆油呢,還是息事寧人呢?”


    能混進司禮監的.全都不是凡人.電光火石間.馬森便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裕王是皇帝唯一的兒子,皇帝這時候讓他來問話.其實更多是想洗刷裕王的嫌疑.若是把事情越描越黑,皇帝如何收場?難道要廢了裕王.傳位皇孫?顯然是不可能的。


    馬森又想起另一樁.公裏傳聞.是景王夥同陳洪嚴世蕃等人.合謀害死陸炳的,可皇帝卻愣是把這事兒蓋著,直到景王死後.才說了一句:.此子素謀奪嫡、害我義兄、今死矣……,對景王尚且如此.何況是僅存的裕王了。


    這樣一想,他的頭腦清晰起來.作為皇帝身邊人,當然知道嘉靖時日無多了。


    若是能在這時候幫裕王一把。將來新朝太監總管.還能落入旁人手中?


    想到這.他的心熱乎氣來,一直板著的臉也化凍了,對張居正道:“當然是息事寧人了,隻是怎麽做?咱家可沒頭緒。,張居正再聰明.也想不到在轉瞬之間.他能想了這麽多,結果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沒用上。但隻要對方上道.就比什麽都強,便輕聲道“你便如實迴話就是。


    “啊..、馬森這下有些沒反應過來,道:“可王爺什麽都沒說啊。


    “對、王爺看了奏章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張居正緩緩道:“然後頭昏腦脹.天旋地轉.躺倒在床上,競然犯了神昏的毛病。,“啊..、馬森張著嘴巴道:“這也算迴話?、


    “皇上無非是懷疑王爺幕後指使.逼迫他老人家退位。但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張居正自信的目光,讓人不由心折道:“可皇上陡遭打擊,必然誰也不會相信,這時候王爺百般解釋.也無法遊除皇上的疑心:若是寫本章請罪,又是置君父於不義.是以進退兩難。”


    頓一頓,又提高聲調道:“且王爺至忠至孝.馬公公也是忠心耿耿,第一是不能欺騙皇上,所以你這樣迴話,既問心無傀,又可幫到王爺,何樂而不為?、


    聽了張居正的話.馬森對他的好感是蹭蹭往上升.什麽叫體貼周到?什麽叫無微不至?說的就是張大人.這樣的提議誰會拒絕.他連連點頭道:“就照您說的迴話……”頓一頓.又有些擔憂道:“可這樣隻能施得了一時啊,難道王爺還能一直……裝,呢不,臥病?”


    “公公所言極是。”張居正點頭道:“但眼下皇上氣成.做什麽都不得體,唯有等皇上消氣之後、再作打算。“說著他深深望著馬森.壓低聲音道:“眼下頭等大事.便是讓皇帝消氣.馬公公.裕王和百官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馬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一熱,仿佛看到司禮監的大印,在自己招手。確定了自己的立場,他開始為張居正這邊著想.皺眉道:“咱們是皇家的奴嬸.當然願意皇上和王爺父子和睦.家和才能萬事興嘛.可是……有些人.不這樣想?”


    張居正心裏明白,但還是問道:“什麽人如此悖逆?”


    “就是那些妖道”…”其實馬森平時很是奉承那些道士,可他看過海瑞的奏疏後,便知道這些人末日將臨一一海瑞說.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蘸。並問嘉靖.您信奉的陶仲文、邵元節之流如今何在?還不是全都做了土,陛下怎能還信他們所說的?至於什麽天賜仙桃藥丸.就更離譜了..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


    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


    無情的揭露了嘉靖的自我欺騙,並一針見血的指出.此必左右奸人.造為妄誕以欺陛下.而陛下誤信之.以為實然.過矣!,無論如何.那群道士危險了,為求自保.必然瘋狂的攛掇皇帝.除掉將來能殺他們的人。


    而嘉靖皇帝時而精明、時而糊塗的現狀.也給了他們可乘之機。-(手(打(更(新(-


    所以絕對不能小覷。


    聽了馬森的擔憂,張居正卻依然自信的撇笑道:“無妨,些許蠢物爾.收服他們不過反掌之間.公公不必憂心……”


    見他這麽說,馬森放了心,便道:“咱家出來時間不短了,得趕緊迴宮迴話.就不打攪王爺了。”


    張居正頷首笑道:“有勞公公了。”正要把他送出門去,卻聽一個聲音道:“且慢。”兩人迴頭.就見馮保快步出來,走到馬森麵前,深深施禮道:“老祖宗辛苦了.李紀娘娘有賞賜。”說著將一柄碧綠的如意遞給他。


    李紀是世子之母.馬森哪敢怠慢.趕緊麵朝屏風跪下,雙手接過。


    叩謝不已。


    見馬森飄著似的走了.張正輕聲道:“如意如意,稱心如意,娘娘這份禮物,還真是選得精妙。


    “張先生裏麵請。”馮保在邊上輕聲道:“王爺和娘娘有話要問你。


    “馮公公客氣了。”張居正笑笑,便與他往後院走去,路上仿佛拉家常般親切道:“最近在下裝修書房,想問公公求副畫、不知公公能否賜下?”


    “我那三腳貓純屬貽笑大方。”馮保受寵若驚道:“大人錯愛了…””馮保是個很特別的太監.有才.尤擅丹青.但從未宣揚過也不知張居正怎麽知道的。


    “哎,公公過謙了。”張居正嗬嗬笑道:“我就愛您筆下那種與眾不同的風韻.還請不要推辭。.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馮保眉開眼笑,仿佛對方給他了多大好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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