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並不平靜。林初墨正坐在沉城通往小連的高鐵上,夜色讓鐵道顯得影影綽綽,窗外的世界充斥著神秘的色彩。


    她特意買了比常樂晚些的車次,因為這樣的話,等常樂在酒店百無聊賴無所事事開始想念她的時候,她就能在敲門之後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了。


    這是來自元旦前夕的驚喜,戀人之間的小小甜蜜。林初墨收迴望向窗外的目光,她微微低頭,嘴角噙著笑容,期待著不久之後在小連和常樂見麵。


    因為想要給常樂驚喜,所以她並未提前告知常樂自己已經快到小連的事情,她手指敲擊手機屏幕,給常樂的微信發去了一條消息。


    到酒店了嗎並沒有得到任何迴複,林初墨還以為是常樂一個人無聊在酒店睡著了,也就沒放在心上。


    她當然不知道,常樂根本就沒離開沉城,他現在就躺在沉城第二醫院的病房裏。


    唐促聽到了常樂手機傳來的微信提示音,聊天框的備注雖然看上去含蓄,但足以說明林初墨在常樂心中的特別。


    初墨三十二分鍾大概是多久呢。唐促想到的最接近的概念,大概也就隻有一節課四十分鍾了。


    常樂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還不到一節課。他才十七歲,還有美好的未來在等待著他,可黑白無常已經在病房外等候了。


    黑白無常是最能給死亡蓋棺定論的存在,所以當看到二人身影的那一刻,絕望在唐促的心裏不斷蔓延生長。


    現在應該怎麽辦呢……唐促沒經曆過這種事,他從未在現實中見過人死而複生。


    盡管之前與惡靈打過交道,可那都建立在對方已經去世的基礎上。唐促不想見到常樂的惡靈,不想聽他說人生最後的遺憾是沒能參加小連的鐵人三項比賽,把弄丟的屬於唐促的自行車幫他贏迴來。


    也許對於常樂而言,這樣才能讓他對當年的事情不再感到內疚。唐促的心裏仿佛有一個沙漏,白色的細沙在裏麵緩緩流淌,他能和常樂在人間共處的時光也隨著細沙的流逝所剩無幾。


    醫院的病房並不算寬敞,唐促在病房裏左右踱步,努力讓心亂如麻的自己平複好心情。


    他拿出手機,撥打了母親三更的電話。這是他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能救常樂的辦法了,因為三更是地府的小閻王,所以她也許能修改生死簿呢。


    就算當初唐促自己損失了二十年陽壽他都沒特意找母親討要過,可這一次,哪怕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要試試。


    電話那頭傳來《黑貓》的鈴聲,音樂聲響了很久,電話卻始終都沒接通。


    唐促又嚐試撥打唐雨的電話,結果一樣。


    “可惡……”唐促手裏攥著手機,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又過了一分鍾。


    他將手機塞進褲子的口袋裏,轉頭看向病床上的常樂,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他不再著急,隻是目光柔和看向病床上的常樂。再次開始在病房中踱步的時候,唐促的聲音隨著腳步聲同時響起。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都記不得那是幾歲了,好像是我剛對這個世界有印象的時候,你就出現在我麵前了。”


    “你那時候又矮又胖,看上去就一副傻乎乎的樣子,我爸卻讓我跟你搞好關係,說你會成為我一輩子的兄弟。我猜啊,你爸應該也是跟你這麽講的吧。”唐促的語氣柔和,想起這些的時候,他不由自主抿嘴微笑。


    “你從小就喜歡跟在我屁股後麵跑,對你來說我做的一切都跟別人與眾不同。我疊的紙飛機比別人疊的紙飛機飛得高,你表現得比我還高興。老實說,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明白,為什麽你能一口一個促哥叫著卻不覺得拗口別扭,後來我啊也就聽習慣了,畢竟全天底下,隻有你一個人會這麽叫我。”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們一起去買雪糕,雖然我們喜歡的口味一樣,但是隻剩下最後一根的話,你都會讓給我。我們兩個出去玩,你肯定都會以我的喜好為主,哪怕我這個人很無聊,根本沒什麽特別愛好。說起來,這麽多年以來,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才對。”


    “你還記得上次你提起的那個喜歡我的學妹吧,當時有個小混混喜歡她,所以看我不爽,主動帶人來找茬,十幾個人在我放學迴家的路上前後圍堵我,路過看到的同學都假裝不認識我迅速離開,結果你拎著根木棍就衝進了人堆裏,一句話不說發了瘋一樣見誰打誰,專門往腦袋上打,竟然把那些人都嚇跑了。一個人嚇跑十幾個人,你真厲害啊……


    “


    “我喜歡安靜,不喜歡交際,你就把我介紹給所有你認識的人,也不管人家想不想知道我是誰。別人就說了一句我看上去很陰沉不像好人,你就把人家鼻梁骨都打斷了,這種事我就算說給別人聽,別人也不會相信吧……”


    “不,也許他們每個人都會相信的,因為他們知道你那一聲聲促哥有多重的分量,我對此同樣心知肚明。”


    “上初中時同學們說我們兩個的組合叫知足常樂,那時候我覺得無聊,現在想想,其實還挺好聽的。”


    “說起來,你因為一輛自行車丟了就覺得對我有所虧欠,我這些年來加在一起欠你的人情,下輩子估計都還不完啊……”唐促坐在常樂的床邊,他伸手扯掉了常樂戴著的唿吸機,因為他心裏清楚,常樂不會喜歡這種東西的。


    他以手掌握住常樂逐漸冰冷的手腕,臉上帶著此生最燦爛的笑意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兄弟。


    “你看我現在的笑容,有幾分像從前的你啊……你在我麵前總是這樣無憂無慮地笑著,好像永遠沒有任何煩惱一樣。別人都覺得你沒心沒肺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隻有我心裏清楚,你其實什麽事都懂,你隻是不去糾結,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


    “還好,你一口一個促哥叫了這麽多年,你的促哥終究還是沒讓你失望。”唐促的聲音很輕,但他知道常樂能聽到的。


    澹澹的純白色流光從唐促體內傳出,經由手掌滲透進常樂的手腕裏。溫潤的光芒裏,有希望的力量。


    “你要是知道我是地府的小少爺,肯定會很興奮吧。你恨不得告訴全世界,你的促哥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我以前不覺得這個身份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但是現在我很慶幸我是地府的小少爺,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帶給你一線生機。”


    “世間有因果循環,陽壽確實難以更改。你不知道,之前我就因為佟孑然沒了二十年陽壽,我估計你但凡要是能從這張床上跳起來,肯定寧可自己死,都不想讓我少活一天。你就是這樣,有時候傻的讓人無語,又傻的讓人安心。”隨著唐促口中話語娓娓道來,他手掌與常樂接觸的部分也逐漸變得透明,呈現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對此,唐促早有預料。有些選擇本來就沒必要做,因為答桉隻有一個。


    同一時間,秦箏乘坐的出租車正堵在沉城第二醫院附近的街道上動彈不得。


    元旦放假期間車流量太多了,她坐在車裏黛眉微蹙,拿出手機再次撥通了唐促的電話,可是那邊立刻就掛斷了。


    秦箏再打過去的時候,唐促已經關機了。秦箏心覺不妙,當下一咬牙,掃碼付款以後就下了車。


    她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她在沉城冬日裏的街道上奔跑著,明天就是元旦了,今年已經臨近尾聲,命運卻好像已經在此時準備跟她開玩笑了。


    冷風撲朔打在秦箏的麵頰上,讓她那張嬌嫩白皙的麵龐也因此微微泛紅。


    她不顧一切跑向沉城二院,距離沉城二院每近一步,她心中的不安便多一分。


    唐促掛斷了秦箏打來的電話,然後關機了。他再次將手機塞進口袋裏,一時有些失神。


    “是秦箏打來的啊,但是我沒辦法接,因為我不知道我該跟她說些什麽。”


    “是我對不起她,我答應過她會一直陪著她的,結果我自己卻食言了。”


    “老實說,我這輩子遇到秦箏,才懂得什麽叫喜歡,什麽叫愛。”


    “她原本應該成為你嫂子的,我想著等沉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就跟她求婚,結果這場雪遲遲沒來。現在想想,或許是它也知道我的結局。”


    “我不畏懼死亡,也不會覺得不值得,你應該不會有心理壓力的,因為你應該會不記得有我這個人存在過。”


    “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對你坐視不理,畢竟我是當大哥的,要講義氣。”


    “之前很多人都提醒過我,要我今年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不要多管閑事,我確實也做到了。可惜沒辦法,跟你有關的事情,確實不是閑事。”


    “今天是今年的最後一天,過了今天,在新一年的日子裏,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好好生活。林初墨是個好女孩,我同意你們的親事。”唐促的手臂逐漸變得虛化透明,隻有個輪廓還停留在原處。


    接下來,透明的區域蔓延向身體,唐促隻是低頭瞥了一眼,表情仍舊顯得無比自然。


    “我這輩子能有你這麽一個好兄弟,也算是此生無憾了。下輩子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唐促話到此處,忽然停頓了下來。


    “哈哈,我忘了,我沒下輩子了。”唐促心裏清楚得很。有些事情不用別人告知,他自己也能感知到。


    “以前龍崽跟我講過,天地之間,我獨占一麵。我喜歡這句話,你還好是跟我做了兄弟,但凡換個人,你今天都得交代在這間病房裏。”隨著唐促的身體逐漸變得虛化透明,常樂的身體也被純白的光芒籠罩其中。


    “我今天跟你說了很多話,你知道的,我平時話沒這麽多的。我隻是想著在這最後的時間裏,把所有想對你說的話都說完,免得你以後聽不到我罵你,你渾身不舒服。”唐促口中打趣著,躺在他麵前的常樂閉著雙眼,晶瑩的淚水卻自眼瞼兩側流淌而出。


    “哭個屁,沒出息的家夥。”唐促笑罵道,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虛化,想要讓一個將死之人綻放生機,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還好他是地府的小少爺,隻有他能做到這種事。


    “我這個人啊,沒想過做什麽超級英雄拯救世界維護和平,我隻要能保護好身邊的人就知足了。你也看到了,我是笑著離開的。”唐促的手腕微微抖了抖,他的身體傳來了從未出現過的虛弱感。


    與此同時,秦箏衝進了沉城第二醫院的大門。在跟護士打聽了情況以後,她徑直跑上了四樓。


    走廊裏很安靜,一個人影都沒有。秦箏一個個病房尋找著,最後腳步停頓在了走廊盡頭的房間前。


    她擰動門把手推開病房的門步入其中,唐促就坐在常樂的病床邊望著她。


    秦箏從未見過這樣的唐促。他全身幾乎已經完全虛化,隻剩一個麵龐的輪廓。


    他的手掌仍舊與常樂的手腕相連,澹澹的白色流光不斷注入常樂的身體,與之相對應,唐促的生命在迅速消逝。


    到了最後終於見到趕來的秦箏時,他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秦箏茫然站在原地,她的臉龐上滿是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的。


    她的眼眶泛紅,她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而且就發生在她的眼前。


    唐促臉上的表情滿是歉意,他嘴唇微微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抱歉。


    這是他對秦箏說的最後一句話。秦箏讀出了他的口型,她手足無措站在原地,想要伸手去觸碰唐促時,唐促的身體已經轉換為白色的光塵,憑空消散而去。


    淚珠在秦箏的眼眶中打轉,她微微仰起頭,不讓淚珠掉落下來。唐促一定不想看到她哭出來的樣子,她絕對不能哭。


    即便如此,心頭憑空湧現出的悲傷情緒還是瞬間將秦箏淹沒。她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胸口傳來難以抵擋的絞痛感,下一刻,這位始終被唐促心心念念著的栗發少女終究是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身體倒下的那一刻,在秦箏最後的意識裏,她隻覺得自己要是能跟著唐促一起離開就好了。


    世間悲痛莫過於生離死別。可惜到最後,他隻留給了她一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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